28

大祭之日。

如詩如畫一大早就忙着給李良媛梳妝打扮,宗廟祭祀只能帶太子妃,祭祀後的宮宴卻是可以去的,叢春院那邊更是從三天前就開始準備。

還沒開始顯懷,李良媛的肚子并沒有什麽起伏,但如畫還是縫了一個墊子在李良媛的小腹上綁好,顯出一點孕婦的樣子來,寶兒本以為李良媛會反對,然而她只是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就任由如畫動作起來,按照如畫的說法,這是不能讓人小瞧的意思。

李良媛是第一次參加宮宴,興華苑那邊派了管事嬷嬷來教導規矩。宮宴從傍晚開始,一直要到夜裏,所以早上開始就不能吃喝,以免宮宴時三急,被人笑話。李良媛是有孕的身子,最是嬌貴,受不住餓,剛要抗議,就被如詩按住了,寶兒也連忙上前和管事嬷嬷說了幾句好話。

管事嬷嬷歲數看上去有點大了,說話一針見血,提點的也是一副很有經驗的樣子,至少寶兒覺得她沒有什麽壞心,仔細的把她說的一條一條都記下來,實在記不住就拿紙寫下來,李良媛卻不覺得,被說一句就回十句,但說不過,差點沒被氣哭了。

“我家自小請的就是宮裏出去的嬷嬷教的禮儀舉止,當初選秀女也從未出過半點差錯,怎麽到了嬷嬷嘴裏,就成了上不得臺面處處纰漏了?”李良媛深吸一口氣,冷聲道:“嬷嬷若不是真心來教規矩,那便請吧,秋節院用不起您這樣的主子。”

如詩連忙去拉李良媛,卻被她側身避過,寶兒知道,良媛主子這是氣急了,其實她也覺得,良媛主子的禮儀舉止已經夠完美的了,只是這話不能現在說,她急忙看向管事嬷嬷,果然見那張半老的臉上露出些許不悅的神色。

“良媛主子的話,老奴也想問,主子若不是真心來學規矩,何苦折騰這許多時間?”管事嬷嬷淡淡道:“宮裏出去的嬷嬷是什麽樣子老奴不清楚,老奴愧蒙皇恩,應天三年為清江公主正儀,成平元年執掌司禮監,成平六年随金華公主和親呼延,成平二十四年歸寧,幸掌太子妃儀膳。”

她話說的淡然,卻像是一個個巴掌呼在李良媛的臉上,“老奴跟過三位主子,教導過十幾位貴人,良媛主子是第一個覺得老奴不配執教的。”

寶兒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嬷嬷,即便是對上主子都沒有什麽卑躬屈膝的神色,她有些走神,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李良媛已經咬着唇低下頭,做出了讓步。

不得不說管事嬷嬷的教導雖然嚴厲,成果卻十分可觀,如果說之前的李良媛走路如同畫中仙子弱柳扶風,那麽經過教導之後,她走路的神态就變成了真正的大家閨秀,寶兒是看不出什麽氣質差別的,只是覺得明明大體上的動作并沒有什麽區別,卻讓李良媛的儀态變得更加順眼了。

給李良媛正儀過後,管事嬷嬷的目光就落在了如詩如畫并寶兒蘇荷的身上,她微微皺起了眉頭道:“宮宴時伺候的人有定數,太子妃是六人,側妃四人,良媛最多帶兩個,多了。”

寶兒頓時有些緊張起來,自從李府送來了如詩如畫,她和蘇荷就都處在了失寵邊緣,如果只能帶兩個,想也知道良媛主子會帶誰,果然管事嬷嬷話音剛落,李良媛就開口。

“那就如詩如畫吧,我用慣的了,有勞嬷嬷指點一下她們……”

管事嬷嬷順着李良媛的目光看到了如詩如畫兩姐妹,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她道:“走幾步讓我瞧瞧。”

如詩如畫聽話的走了幾步,就聽管事嬷嬷道:“從前沒學過宮裏的規矩?我還從來沒見哪家小姐身邊的丫頭走起路來搖着屁股踮着腳,跟青樓挂牌的姑娘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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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實在刻薄得很了,即使是一貫有主意的如詩如畫兩姐妹都氣紅了臉,寶兒還愣着神,管事嬷嬷就轉過頭來,對着她和蘇荷道:“你們兩個,過來走幾步。”

寶兒揪着帕子,有點緊張的低下眉眼,和蘇荷一起,小步走向管事嬷嬷,那管事嬷嬷的眼神銳利極了,落在身上和刀子似的,她連頭都不敢擡,然後就聽稍微有些緩和的語氣響了起來。

“不算太規矩,走得倒娉婷,也是本事了,有多少人端着小姐的架子走着丫頭的氣勢,能有個小姐樣子不錯了。待會兒教教你,也就成了。”

寶兒都沒反應過來說的是自己,看着管事嬷嬷皺着眉去跟蘇荷說話的時候,才慢慢回過神,再去看,如詩如畫兩姐妹看她的眼神都帶着刀子,她連忙低下頭,卻按捺不住的有些歡喜,太子現在基本不過來秋節院了,她才剛剛和長青說開,恨不得一天到晚都跟在他身邊,看他做事呢。

學了一個下午,一口水都喝不成,寶兒卻興奮得很,趁着沒走,還跑到後院對着井照了照,生怕頭發散了,本來是要描妝的,但管事嬷嬷拿着胭脂在她臉上抹了半下,就拿着濕布給她擦幹淨,蘇荷都有點委屈了。

快到傍晚的時候,鳳儀宮派的辇車到了,管事嬷嬷跟的是太子妃的辇車,寶兒和蘇荷跟在李良媛的辇車後面。

“那個嬷嬷對着我們主子,臉黑的像炭盆,對上太子妃倒是笑得挺慈祥的。”蘇荷被折騰了一天,氣哼哼的和寶兒咬耳朵。

寶兒有點短視,離得太遠,看不清管事嬷嬷的臉色,按了按蘇荷,小聲道:“別鬧,宮宴這麽大的事,沒有嬷嬷的提點,指不定我們今天要丢多大的人,太子妃也是好心。”

蘇荷聲音低低的,很有幾分不服氣,“主子懷着殿下的孩子呢,我們丢人丢的也是東宮的人,她當然要管,背地裏指不定多恨我們,你別忘了,那個嬷嬷就差沒明說主子小家子氣沒規矩了。”

寶兒也覺得管事嬷嬷刻薄了些,但是要不是她,她也沒法看到長青了,不想說她的壞話,只好憋着不說話。

宮宴設在離前朝最近的重光殿,酉時就有車駕陸陸續續的進入皇城,宴上紅木長桌排開,勳貴在前官員在後,女眷同席,東宮的席位在最前,太子的妻妾裏算得上品級的只有兩個有孕的良媛,所以坐的是側妃的位置,只在太子妃身後一些。

寶兒一眼就看到了長青的鴉青色麒麟服,他正微微俯身聽着太子說些什麽,好看的眉眼都像要發光的樣子,形狀優美的嘴唇一開一合,她不知怎麽的就想起了昨夜那個小心翼翼的親吻,臉刷的一下就紅了,見長青朝她看來,連忙轉過臉去假裝在看別的地方。

長青低笑一聲,寶兒耳朵長,聽見這聲笑,臉都紅到耳根了,鼓足勇氣,瞪起眼睛朝着長青看去,長青的視線已經偏離開了,她頓時有種贏了的得意。只是她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視線一偏,就對上了一張英俊含笑的面龐,對面的席上,昨天那個隔壁桌吃豆花的男人正對着她挑眉呢。

寶兒吓了一跳,愣愣的看着那個人,蘇荷也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差點就要叫出聲來了,寶兒比蘇荷先反應過來,連忙掐了她一把,低下頭錯開視線,蘇荷不敢說話了,但是眼神波動的劇烈,寶兒對她搖搖頭,不管昨天坐在她們身邊吃着豆花的男人有多平易近人,現在也是擡頭看一眼都算大不敬的主子。

“王爺,看什麽呢?”周顯順着自家王爺的視線看去,只看到了東宮女眷,他心裏咯噔一聲,連忙別過眼。

景王抿了一口酒,笑眯眯的說道:“沒什麽,不少日子沒回來了,看什麽都覺得親切,哎,你瞧子連身邊那個內侍,像不像芊芊年輕時候的樣子?”

周顯差點沒讓茶水給嗆死,拿內侍跟皇後比,自家王爺這不着調的性子真是越來越古怪了,可是順着景王目光看過去,視線落在那青衣內侍身上,周顯還真愣了一下。

“像吧?”景王笑眼彎彎,“長得像,不說話的時候神态也像,就是伺候人的樣子不像,誰敢讓芊芊這麽伺候,她肯定要把桌子都掀了。”

周顯有些擔心的看了看自家王爺,從進來他就發現了,應天帝身邊坐着的是個妃子,不是皇後,連宮宴這樣的日子都能讓妃子代勞,看樣子陛下是打定主子不讓自家王爺見皇後了。

景王把杯盞裏的酒喝了,瞥見周顯樣子,嗤笑一聲,“行了,以為唱戲哪?去去去,吃你的席去。”

周顯退下了,景王的視線落在了應天帝身邊的空位上,仍舊笑眼彎彎的,只有熟悉的人才能發覺,他喝的酒比平日多了将近一倍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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