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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容進宮十年,她離家的時候,寶兒才五六歲,走路要抱,吃飯占食,一個不順心就哭鬧,她剛進宮那會兒,依稀還能瞧出五六歲時的嬌慣模樣,可見這麽多年都是那麽過來的,這才離了眼皮子底下多久,見着愛吃的,第一反應都不是伸手了。

長青在鍋上煮着粥,荠菜粥講究火候,熬得濃稠适中,荠菜裏的香氣融進米粒裏,一口下去,鮮進肺腑,他倒是不大愛吃這個,寶兒喜歡,吃過一回就盯着田裏的荠菜不放了,只要有空就一根根的挑揀出來,央着他做。

他今日眼皮總有些跳,切菜煮粥時就更加小心,冷不防寶兒歡歡喜喜沖進來,拍他後背,對着荠菜切下去的菜刀一歪,在指尖側邊上劃出一道小口來。

寶兒倒吸一口涼氣,連忙抓着長青的手,把他的手指含進嘴裏,以前她受傷了,姥姥一直都是這麽做的,管不管用不知道,反正只要含着,過一會兒就不會太疼了。

長青看着寶兒,寒星般的眸子微微垂了下來,薄唇彎出一個溫柔的弧度,“好了,我沒事,只是破了個小口子,血都沒幾滴。”

寶兒噘着嘴,抱着長青的手不放,臉上的表情別提多心疼了,好像疼的人是她自己一樣,空不出嘴來說話,她就哼哼了兩聲,輕輕的吮了一下長青的手指。

大約是十指連着心的緣故,指尖被柔軟的吸吮了一下,長青的心頭也跟着跳了一下,仿佛被吸吮的不是手指,而是牽着他心口的那條經絡,目光落在寶兒的身上,長青不知為何,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揚幾分。

“好了,我去拿藥……”寶兒看着那傷口,心疼得不行,急急忙忙的跑出去,剛進屋就見王容正站在卧房邊,她還沒反應過來什麽,翻了藥膏和棉紗,對着王容急匆匆的道:“二姑,我不小心把長青弄傷了,你等下啊!”

長青剛出東廚,正對上忙着朝她跑來的寶兒,和屋裏王容的視線,他頓了頓,對王容禮貌的點了一下頭。

“來,我給你包紮,”寶兒握住長青的手,仔細的給他上藥,嘴裏小聲道:“都怪我,毛手毛腳的……”

“是我剛才分神了,不關你的事,”長青輕聲安慰了一句,清清涼涼的藥膏抹在傷口上,又被棉紗一層層裹緊。

包好傷口,寶兒才有時間轉頭和王容說話,“二姑,你怎麽站着啊,門……”她這才發覺,兩邊卧房的門都是開着的,她平日和長青住的那間打理得整整齊齊,另外一邊雖然也打掃,但床板光禿禿的,牆壁邊緣蔓延上了一點青苔,一看就是長久不住人了。

寶兒“啊”一聲,像是什麽秘密被忽然戳破了,心頭一塊大石頭狠狠的砸了下來,她手足無措的站在那兒,小心的去看王容的臉色:“二姑……”

長青垂下眸子,第一次不太敢對上別人的視線,之前說的再好聽,真到了這一天,他發覺自己沒有半點底氣去對着寶兒的家人說,他想和寶兒在一起。

他是個太監,一輩子都是,不可能改變,也沒辦法改變。這和愛不愛喜不喜歡沒關系,他從進宮那天就沒了找個姑娘好好過日子的資格,這不是他選的路,他卻沒辦法回頭。

王容深吸了一口氣,對長青道:“我不知道你是怎麽騙的寶兒,我就問問你,你還有半點良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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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青沒吭聲,寶兒卻受不了這話,她站到長青前面,對上王容的視線,起初縮了縮,但還是直起了脖子,“二姑,我沒有受騙,我是真的喜歡長青,我想跟他在一起,長青他沒有騙我,是我一定要跟他在一起的。”

“你才多大,你知道什麽?”王容恨鐵不成鋼的瞪了寶兒一眼,“你以後是要出宮的,壞了名聲,誰家還敢要你?”

寶兒看了長青一眼,都快哭了,她咬牙對王容道:“二姑,你跟姑父不也是一樣在一起了嗎?你不是也沒出宮嗎?我想和長青在一起,就像二姑你跟姑父那樣,你能給自己做主,我為什麽不行?”

王容怎麽也沒想到自家的孩子竟然還學會拿話堵自己了,她眉頭皺得緊緊的:“我跟你不一樣,我知道我在做什麽,你……”

“我也知道。”寶兒打斷她,斬釘截鐵的說道:“我不會後悔,我知道我在做什麽,我這輩子就認了這個人,就是爹娘站在這裏,我也這麽說。”

寶兒的眼睛太亮,亮的就像幾年前的自己,到底是親姑侄,王容想起那個冬夜,她也是這麽抱着李湛英,說的話都不帶變的。

目光落在一臉倔強的寶兒身上,王容長出一口氣,良久才把話說出聲:“一輩子,說的輕巧,再過十年,你要還是這麽想,那就是命吧。”

寶兒聽出了她話裏的緩和,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睛,小聲道:“二姑……”

“傻丫頭,比你二姑還傻。”王容沒好氣的說道:“眼睛瞪這麽大幹什麽?我跟你說,你跟我這裏好交代,等你爹娘來了,看你怎麽說。”

寶兒嘿嘿的笑,抱住王容的胳膊搖晃,聲音又嬌又軟,甜得要冒泡泡:“謝謝二姑,二姑最好了!”至于什麽十年,壓根沒放在心上,那是好遠好遠的以後呢。

長青的視線落在寶兒身上,深不見底的黑眸裏翻滾着複雜的情緒,在她看過來的時候,輕輕的扯了一下唇角,似乎也很開心的模樣。

被長青溫柔的視線注視着,寶兒頓時紅了臉頰,跺了跺腳,王容看了看寶兒,又看了看長青,自家這就是個小傻瓜,人家那是人精子,除非是人家那邊不想了,但凡下一點心思,自家這個小傻子不得被拿捏一輩子?她頓時更愁了。

解決了一處心頭大患,寶兒連睡覺嘴角都是翹着的,長青撐着頭看她,情情愛愛的東西他看得多了,卻沒經歷過,初時只當是順着小姑娘的一點心血來潮,後來見她認真,他也不覺慢慢認真起來,信了她的心,也把她放進心裏,但終歸還是沒把小姑娘的話當承諾來聽。

然而方才,對上那雙清亮剔透的眸子,對上那眸子裏某種類似堅守的東西,他似乎是撥開了雲霧,見到了一點黎明前的光亮。

江夢生在景王府住了二十天,前十天滿城的流言裏都是他,後十天滿朝的朝臣嘴裏提的都是他,真正的出了名堂。

句容是龍興之地,不算那些只是有幸沾了個江姓的老百姓,也有嫡脈一支,庶脈三五,子嗣雖不豐,但也是正經的宗室。

那個被打傷的江姓長輩是和高祖不同支的嫡脈,祖上封過親王,幾代傳沒了勳爵,也不至于就到了讓區區一個縣令欺壓的地步。所以即便不耐煩,應天帝還是派了親信去探查此事,沒想到這一去,就捅破了江南半邊天。

那親信和應天帝一樣,見是個小小縣令的案子,半是敷衍半是不耐煩,不過畢竟已經上達天聽,查證時還是讓底下人下了一番苦工,查證完屬實,應天帝朱筆禦批了個抄家,沒經過任何渠道,親信直接帶着手谕去的,抄完就驚呆了。

金銮殿上鴉雀無聲,應天帝讓李湛英把密折當着衆臣的面念了,底下的大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知道內情的低着頭不吭聲,一無所知的義憤填膺,還有些剛剛入朝聽政的新官,嘴張的都快閉不上了。

江南是稅收重地,最近十年間,國庫每年收上來的銀子平均六千萬兩,江南一地就占全國稅收的三分之一,每年上交将近兩千萬兩白銀,江南也就得了個天子錢袋的美名。然而句容縣令上任不過半年,就已經攢起了将近十三萬兩的家底,這正好是句容縣一整年的稅收。

親信查得仔細了一些,發覺句容縣除了強征富戶之外,對尋常百姓的稅收,比起朝廷定下的要高上一倍,然而暗訪了許多百姓,都說稅一直就是這樣,二十幾年了從沒變過。

這只能說明,除了剛上任的句容縣令在貪,他的上一任也在貪,更甚者,上上一任,同樣在貪!

應天帝本來只是不想拔出蘿蔔帶出泥,江南官場變動不是件容易的事,對于皇帝來說,沒有幾個官不貪,能辦實事就是好官,然而泥不是他想象的那樣只是黑了點,而是一灘爛泥,蘿蔔的根都被泡壞了,不挖只會爛掉更多的根。

江南官場排外,上交的稅收卻從未少過,應天帝也就懶得梳理,人的心态大抵都是這樣,若自己獨占吃食,賞旁人一口吃的不會心疼,要是旁人從你碗裏撥走了一半,可就不是心疼的事了,那是要殺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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