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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悶熱,房裏幾處冰盆放着,待久了竟然能感覺到幾分寒涼之意蔓延上背脊,寶兒一天未進水米,長青讓廚房端了碗素面送來,含笑看她狼吞虎咽。

“早說了,不拘這些,非要把自己餓着。”長青說着,用剪子撩了撩紅燭,剪去一點多餘的燈芯,屋裏微亮堂了些。

寶兒面吃了大半,又喝了一大口湯,才有些緩過來了,聞言頭也不擡:“成婚嘛,不能有一點不好的兆頭,我娘那麽疼我,她也是這麽說的,新婦沒進房前不能沾煙火氣,不然過不了一輩子的。”

她說的大約是南地風俗,又或者京城這邊也有,長青是不懂的,只是看着她模樣有些心疼。

一碗素面連湯帶水吃得幹幹淨淨,寶兒用帕子擦了擦嘴,瞄一眼桌上瓜果點心,再看一眼長青,發覺他眼裏透出些許了然的神色,頓時臉頰一紅,只是臉頰紅了,心裏的顧忌也就沒了,伸手拿了兩片切得很是漂亮的香妃瓜,一片咬着,一片遞給長青。

長青微微俯身,就着寶兒的手咬了一口瓜,細眉微微地蹙了一下,“太甜。”

寶兒咬着白生生的香妃瓜,見長青蹙眉,正要收手,就見他不疾不徐地又咬了一口,切出來的瓜片本來就不大,薄薄一片,如此兩三口,就吃完了。

“沾上了。”長青嘴角沾着一點汁水,鳳眼裏微微帶了些笑意看向寶兒手裏的帕子,寶兒咬着下唇,臉上帶着紅暈,給他擦了擦。

紅燭一聲噼啪,昏黃燭光微微一跳,長青握着寶兒的手腕,忽然把她帶進懷中,寶兒驚叫一聲,随即反應過來,順從地靠在他肩頭。

察覺到腰帶被撥弄開,寶兒越發害羞了,只是到底同床共枕了許多年,她咬了咬唇,伸手向下,解了長青鑲玉的錦帶,小心地為他脫下外袍。

從前也不是沒有給長青更衣的時候,只是這會兒紅燭正亮,照得喜房昏黃暧昧,這樣相對着寬衣解帶,就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讓人小鹿亂撞的感覺了。

長青的皮膚很白,是那種長久不見光的蒼白,有些瘦削,然而他抱着她的時候讓人安心極了,寶兒含羞帶怯靠在他肩頭,目光從他背脊向下,眸子卻微微一動。

“怎麽不說話?”長青輕聲笑道,“害羞了?”

寶兒含糊地應了一聲,腦子裏卻亂哄哄的,直到坐上床榻,都還是一副神思不屬的樣子,長青只道她是頭一回和他坦誠相見,不能适應,低笑一聲,正要說話,忽聽房門外一陣急匆匆的敲門聲。

“我,我去開門……”寶兒連忙說道,卻被長青按住,他穿上裏衣,披了外袍,放下床榻前的隔簾,這才走了出去。

寶兒坐在喜床上,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兩只手無意識地絞弄在一起。她若是方才沒有看錯,長青後腰上那一塊金色印記……她見過二皇子出生,照顧過幼時的江開,也看過如意的身子,她想告訴自己看錯了,那也許是不知道從哪裏沾來的金漆,或者燭光太亮,花了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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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兒的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沒注意門口的動靜,長青不多時就走了回來,去取屏風上的衣裳。

“朝中出事了,南疆反了。”長青語氣裏是壓抑的平靜,他把衣裳一件件穿好,見寶兒呆愣愣坐在床榻邊上,衣衫薄亂,微微地嘆了一口氣。

寶兒擡起頭看他,眼睛裏帶着一點淚花,似乎想要說什麽,又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麽,長青半跪下來,給她攏上衣襟,認真地說道:“我讓你受委屈了,等平了南疆之亂,你要做什麽我都陪你去。”

“我……”寶兒一張嘴,眼淚就掉下來了,她看着長青的面容,她從前竟然就沒發現,他細長的眉,他含笑的眼,無一處不是江家人的樣子。

長青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寶兒點了胭脂的唇,柔聲說道:“別哭了,讓我離得安心些。”

寶兒連忙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兩只手一起擦的,像個孩子,她臉上帶着妝,本來十分驚豔,卻讓自己折騰成了花臉貓,瞧着讓人有些忍俊不禁。

“你不哭了,那我走了?”長青輕聲說了一句,又道:“人都在外頭等着,孫老已經上車駕了。”

寶兒抽噎着點了點頭,她霍然起身一把抱住長青,抱了一下,又坐回去,倒是記得長青那句讓他離得安心些,擦幹淨臉不哭了。

長青離房時回頭看了一眼寶兒,心裏不大放心,到了門口快上車駕的時候,珍而重之拜別二老,請岳母多照看寶兒一些。

新婚之夜獨守空房,這是天大的委屈,寶兒娘不放心,進了房見女兒抽抽噎噎,一副傷心難過的模樣,連聲去勸。

寶兒哭倒在自家娘親的懷裏,為的卻不是這份委屈,她是在怕,她怕她看到的胎記是真的,她怕長青真的是江家的血脈,若是個尋常人自然是歡天喜地,可長青不是,在受過那麽多的苦楚之後,在他太監的身份朝野皆知的時候,這個胎記出現,有什麽用處?

寶兒想着,若是自己出身皇家,卻幾經周折淪落到了身體殘缺,名聲盡失的地步,那時被告知身份,怕是想死的心都有。

要是一個人本就出身卑賤,多想無益,反而能活得有滋有味,可在什麽都失去了之後,忽然有人告訴你,那本不是你該受的苦難,你本該過着高高在上的日子,俯視那些曾經俯視過你的人,但這些東西,你再也得不到了,那是絕望。

寶兒娘不明內裏,哄勸了好一會兒,因着大半官員方才都在外間,她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雖然替自家女兒委屈,但能諒解長青,見寶兒哭成這個樣子,又是心疼又是生氣,心疼她新婚之夜遭逢變故,生氣她不分場合哭鬧不休,多大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

寶兒抽抽噎噎,到底怕惹自家娘親擔心,溫水擦過臉,勉強露出了些平靜模樣。

景王一日前起兵,加急戰報星夜兼程才趕上這半夜裏送到京城,戰事一刻不等人,尤其是像景王這樣事先做過長期準備的,孫朝遠在喜宴上喝多了酒,一聽消息酒都吓醒了,車駕一路往城中去。

朝廷不缺兵,哪怕前一陣剛剛撤軍,朝廷缺的是帶兵打仗的将軍,景王起兵定然是有依仗,他本身就精通兵法,更愛招攬人才,他坐擁偌大南疆,比起秦王之流手段更不知高到哪裏去,想平亂,定然需要一個有本事的将領。

西北軍中能打仗的将軍不少,但能帶幾十萬的大軍的元帥,非姬家父子不可,好在這會兒皇位上坐着的是江開,不然出兵之事還要扯皮。

按着孫朝遠的意思,是想用姬威,畢竟姬威年輕,更有統禦廂軍的經驗,雖然追着倭寇打進東瀛造成國庫空虛這事有點坑,但也側面證明了此人帶兵打仗的本事,姬鎮太穩,平南疆要的是速戰速決,否則後頭軍備物資跟不上。

烏選比孫朝遠想得更多一點,姬威年輕能打仗,朝廷的兵力全壓在他手裏風險太大,外戚地位再尊崇,哪有自己改朝換代來得風光?年輕人一個沖動,做下什麽事都是未知的,他想用姬鎮,姬鎮是個性情隐忍,西北軍的情況他們是清楚的,那樣艱苦的條件他都能做到忠君奉君,大軍交到他手裏,後方才能安心。

至于一主帥一副帥的事情,衆人包括長青都沒有想過,姬鎮和姬威雖是父子,一脈相承的只有帶兵打仗的天賦,他們帶兵的習慣其實是互相矛盾的,姬鎮太穩,多打硬仗,姬威則好奇兵,擅攻城,兩人同時掌兵反而是壞事。

長青和烏選想的差不多,他和那位寧骁侯并沒有見過幾回,然而寧骁侯沿海帶兵時卻着實給他帶來了不少麻煩,讓他跟在後頭擦了好一陣的屁股,他深知此人天馬行空的心思,這樣的元帥去平亂,不說平不平得下來,就是勝了,他還擔心他轉頭打進皇城。

內閣商議了大半夜,孫朝遠卻出奇堅持自己的想法,實在是因為國庫撐不下姬鎮那樣的打法,哪怕算上朝廷每年的稅收盈餘,至多三年,三年打不下南疆,朝廷的國力就要崩潰,姬威打仗一貫好速戰速決,最合他心意。

事情沒法再拖,只能略微折中,由姬鎮率領北地廂軍二十萬,姬威領南地廂軍十五萬,合兵平定南疆之亂。

朝廷就在北地,這也是考慮到了姬威的性格,讓他帶兵經過京城周圍,實在是件危險的事情,再加上沿海之戰,大部分南地廂軍都是姬威帶過的,也更好磨合一點,孫朝遠嘆着氣,看了看戶部兵部送來的章程,只覺得頭都要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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