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王香芹作為一個擁有着現代思維的穿越者, 哪怕她已經盡可能的讓自己不那麽鋒芒畢露,可有些事情并不是輕易能夠掩蓋住的。
就拿是否尊重嫂子這個事兒來說,王香芹并非刻意針對了溫氏, 事實上她對二嫂寧氏、三嫂田氏,也一樣不具有尊重的想法。只是,寧氏這人看重錢財,在她看來, 王香芹随口一個點子就能讓她賺來源源不斷的錢財, 別說不怎麽尊重了, 就是讓寧氏反過來供着王香芹,她也是相當得樂意。
至于三嫂田氏的情況有些特殊, 田氏跟王香芹一般大小,只是比她早進門大半年而已。偏田氏直到如今都尚不曾開懷, 她除了繡活外, 旁的什麽都不擅長, 娘家又是秀水村裏出了名的窮困落魄。自身底氣不足的她, 在王香芹沒幫忙出主意前都不敢吭聲, 更別提後來人家幫了她一把。
王香芹是對嫂子們皆缺乏尊重感,不過她也同樣不會在五郎媳婦牛氏跟前擺嫂子的譜。說白了, 她就是沒這個概念, 只道是一家子妯娌, 誰還能比誰高貴不成?
只是, 溫氏誤解了這裏頭的緣由, 一口咬定王香芹這是故意給她難堪。
溫氏心裏窩着火, 想找人說話抒發郁氣,偏她娘家離得還遠,只得找原先交好的幾個嫂子嬸子去閑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氣到了,以至于她不單覺得心裏頭憋得慌,一度還感覺胃不舒坦。還是同她閑聊的一個嫂子提醒她,惡心反胃是不是有了。
被這麽一提醒,溫氏恍然大悟,連道怪不得她最近哪哪兒都不舒坦,又算了一遍小日子,她到底是生養過的,哪怕還沒找大夫确認,估摸着也是八.九不離十了。
哪怕前頭已經有了豬毛,可這年頭,哪怕是窮的掀不開鍋的人家也不會嫌棄孩子多的,老朱家的傳統就是多子,溫氏一想到來年就能再添個大胖小子了,當下喜上眉梢,也不繼續閑聊了,只匆忙往家裏趕。
等溫氏回到家時,已經是下半晌了。擱在平日裏,豬毛、竈臺他們也該下學了。不過,眼下村學早就放假了,一幫小孩崽子早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橫豎小孩子火氣壯又不怕冷,大不了回頭多灌一碗姜湯喝。
溫氏倒是不擔心豬毛亂跑,只是瞧着家裏這冷鍋冷竈毫無人氣的樣子,心下格外得難受。
好不容易等大郎他們陸續從長房那頭回來了,溫氏急急的上前,又忽的想起了什麽,止住了腳步高聲喚大郎過來:“大郎,回頭你領我往鎮上去一趟,我可能有喜了。”
大郎愣了一下,旋即大樂:“又有了?成啊,我明個兒就領你過去,得趕早些,回頭人家醫館也要關門過年了。”
“嗯。那就明個兒去吧,晚間我會同娘說一聲的。”溫氏難得露了笑,昂首挺胸,一副常勝将軍的模樣。
平心而論,就算老朱家不差兒孫,得知溫氏有喜了,家裏人還是很高興的。尤其是朱父和朱母,早先就尋思着家裏只兩個孫子太少了,可他們畢竟是通情達理的人,覺得不能給兒媳婦們太大的壓力,就都忍住了沒提。眼下,溫氏懷孕了,一貫不太吭聲的朱父連道了三聲好,朱母也笑容滿面的直道今年喜事多。
可不就是喜事多嗎?
今年家裏做買賣賺了大錢,置辦了二十多畝地,雖說多半是宅基地和不值錢的旱地,那也是買地置業。還打了井、蓋了兩間新屋,五郎也娶了媳婦,豬毛和竈臺進了學。眼下溫氏又有喜了,可以說整個一年都是喜氣洋洋的。
溫氏格外得意,就跟那巡視陣地的将軍一般,傲氣的掃視了一圈,緊接着卻變了臉。
寧氏死死的盯着六郎盤賬,不知道瞧見了什麽,直接叫停,又是盤問又是狐疑的打量賬本,末了還将竈臺喚到跟前問着什麽。好半晌,她才終于放過了這一茬,六郎被折騰得夠嗆,整個兒就好像死裏逃生一般,大冷天的額頭上都冒出了汗來。
田氏倒是挺在意的,她比王香芹還早一年進門,算下來已經是進門的第三年了,肚子卻一直沒什麽動靜,可以說她才是整個老朱家最盼着趕緊開懷的那個人。可有時候就是這樣的,越在乎的越不敢表現出來,她心裏憋得慌,卻不敢流露出來,只到處尋活兒幹,忙進忙出的,好似完全沒聽到溫氏的話一般。
王香芹就更絕了,她用一種很是憐憫的眼神看了溫氏一眼,随後該幹啥就幹啥去了,全然沒注意到六郎就快被寧氏逼死了,只道了一聲算完了喊她。
至于剛進門十幾天的牛氏……
牛氏的生辰在正月裏,她要翻過年才堪堪滿十五歲,完全還是一團孩子氣,聽到懷孕之類的話,她還會臉紅,只忙忙的幫着三嫂一道兒收拾東西,假裝沒聽到剛才那話。
見弟妹們這副态度,溫氏好似被堵住了嗓子眼,氣得夠嗆,又沒處發洩。眼見各人都忙活起來了,殘羹剩飯也被清倒出去,牛氏還燒了熱水,喚大家早點兒洗漱好了回屋歇去,溫氏忍了又忍,終于沒忍住喚了王香芹:“四弟妹,早先我同你說的那個事兒,你咋說啊?”
“啥事兒?”王香芹訝道。
“就是快過年了,你殺頭豬呗。我瞧着有兩頭養得特別肥,能熬出不少板油來。”溫氏不等王香芹拒絕,就笑眯眯的掰着手指頭幫着算了起來,“你看,自打娘說允許咱們妯娌幾個做私活以來,我呢,給了家裏不少雞蛋、雞肉,二弟妹就不用說了,她給了錢啊,三弟妹也給了一些錢,還給家裏人都做了新衣新鞋。五弟妹進門晚,好歹也去小食攤兒上幫忙了,你說你……”
王香芹懂了,溫氏這是氣不過,覺得她沒為家裏貢獻多少。
正琢磨着這話要怎麽回時,正在同兒子們商量來年買一頭牛的朱父忽的開了口:“四郎媳婦給了不少糞肥,咱們今年莊稼大豐收,比去年足足多了兩成呢!”
甭管小食攤兒有多賺錢,在老莊稼把式的眼裏,最最重要的永遠都是地裏的出産。朱父這人是典型的莊稼漢子,一輩子都醉心于伺候莊稼。以前,在他的進行照料下,老朱家的地裏出産一直都是秀水村數一數二的,而今年因為有了王香芹提供的糞肥,地裏的産量較之去年高了不少。
他們家的石碾子不夠大,所以農忙結束後,是送去長房那頭借用的大石碾,因為地裏出産極高,朱父還被他大哥好生誇贊了一番,叮囑他多留些糧種,回頭跟他換,說不定來年也能大豐收。朱父倒覺得跟糧種沒多大關系,只說是用了上好的糞肥,還道要是來年四郎媳婦養的豬更多了,讓四郎送些糞肥給長房。
朱父不饞豬肉,他更希望王香芹多多養豬,這樣來年他就可以擁有多到用不完的糞肥了。
聽到溫氏說要殺豬,朱父頓時急了:“別殺豬了,要熬豬油就去買幾斤肥膘,我還答應了你們大伯來年送他幾擔子糞肥呢!”
別看平日裏朱父不大管家裏的事情,可一旦他開了口,這事兒就算是定下來了,包括朱母也不會反對。就聽朱母點頭附和道:“就這麽辦吧,回頭我去買二十斤豬肉。還有啊,四郎媳婦,你大伯娘說要幾頭小豬崽,你記得到時候喚她一聲。”
王香芹點了點頭:“白日裏才檢查過,已經有五頭母豬開懷了,差不多每胎十個左右,最起碼也該有四十頭小豬崽,到時候我喊大伯娘自己來挑。”
“行,你記着就好。”
三言兩語之間,事情就這麽定下來了。
溫氏憋了半晌,還打算說些什麽,就聽到六郎一聲驚呼。當下,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的投向了坐在大飯桌前算賬的六郎身上。
六郎滿臉都是震驚,他完全沒聽到其他人在說什麽,只兩眼直勾勾的盯着寧氏瞧。更确切的說,是盯着正在提筆寫字的寧氏猛瞧,那眼神,活脫脫的就跟見了鬼一般。
他确實是見了鬼,要不怎麽會看到他二嫂正在寫字呢?關鍵是,那是真的在寫字,而非亂塗亂畫。
“以後我的賬本我自己來記,我每天記,跟你一旬對一次賬,知道了不?”寧氏頭也不擡的說着,繼續提筆寫字。她寫的字特別醜,傻黑粗,握筆的姿勢也顯得格外笨拙。然而,無法否認的是,她就是在寫字,一筆一劃的全沒錯。
老朱家衆人:……
“不是你咋就會寫字了呢???”朱二郎問出了全家人心頭的疑惑。
寧氏一臉莫名其妙的擡起頭來,反問道:“我學了那麽久,你們沒瞧見?我天天去村學那頭聽課,隔三差五的還問竈臺啊!”
“你去村學……你問竈臺……你……不是啊,你要學認字你為啥不早說啊?”
朱二郎太驚訝了,驚到連話都說不利索了。相較而言,竈臺受到的刺激更大,他原本是跟豬毛在一塊兒分糖吃的,聽了方才那席話,連糖都不吃了,扭頭不敢置信的往飯桌前沖,就見他三下五除二的爬上凳子趴到桌上,伸出手指顫顫巍巍的指着他娘寫下的字,控訴一般的道:“你咋不早說呢?!”
“咦?我沒說過嗎?竈臺啊,娘不是每天都問你嗎?你忘了?這要是我不學我問啥呢?我吃飽了撐着見天的往村學跑?”
這是個好問題。
二郎脫口而出:“你不是去監督竈臺上課的?”
“我有那工夫我幹點兒啥不成呢?我幹嘛不賺錢去呢?還監督竈臺……竈臺那麽笨,我監督他幹啥呢?”寧氏說着瞥了竈臺一眼,正好看到了竈臺眼底裏的淚花花,當下她慌忙改口,“不笨不笨,咱們竈臺比六郎聰明多了,咱們是全村學第二名呢!不笨啊,娘說錯了,竈臺可聰明了。”
竈臺并沒有得到安慰,他沉默了半晌後,忽的放聲大哭,委屈得像個幾十斤的肉團子。
“哇嗚嗚嗚……娘你想學認字為啥不早說啊?你咋不早點兒說呢?你為啥不說呢?你倒是告訴我啊!嗷嗚嗚嗚嗚哇啦哇啦!!”
寧氏被吓了一跳,滿臉無辜的看看這個瞅瞅那個,結結巴巴的開口道:“我、我啥也沒做啊!我這不是自己悶頭努力怕吓着大嫂又摔了蛋嗎?我都沒敢念出聲兒來,就拿手指比劃着寫……哎呀,這不是劉神仙說的,他說我以後要發財,我就想着那不得看賬本啊?不然要是人家騙我咋辦呢?劉神仙還說發財要靠我自己,我、我這不是……”
竈臺趴在飯桌上嚎啕大哭,邊哭邊嗷嗷叫着拍桌子,哭得直冒鼻涕泡。他太委屈了,自打上學後,他承受了多大的壓力啊,還央求他爹幫忙找他娘求情,可每次求情之後,他娘看着更吓人了,哪怕他娘每回都安慰他說沒事兒,放寬心,慢慢來,可越是這樣他這心裏就越害怕。
結果呢?
結果呢!!!
“娘啊啊啊啊……你為啥不早說呢?你咋就不告訴我你想學認字呢?咋不早說呢!!”
寧氏艱難的咽了咽口水,環顧四周後,發現包括她的財神爺王香芹在內的所有人都用譴責的目光看向她,頓時忍不住心虛了起來:“好吧,我錯了,竈臺乖啊,不哭啊,娘咋舍得逼你學習呢?你才多大啊,這小胳膊小腿兒的,咋扛得住呢?你等着,等娘賺了錢發了財,給你蓋大房子娶漂亮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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