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李恩晴身為班主任, 在開學前已經對孩子們的家庭情況做足了功課。遲澄的戶口本複印件上從始至終只有遲櫻一個人,這點她記得很清楚。
單親家庭在如今這個社會已經不算什麽稀奇的事情, 但細化到每個家庭中,對孩子的影響仍然不容忽視。關于這個問題,李恩晴試圖和遲櫻交流過。
“遲澄的爸爸平時會來看他嗎?”當時,她盡可能以輕松的語氣問, 生怕撩撥起對方脆弱的情緒。
那個人如其名的漂亮女人搖了搖頭:“遲澄甚至不知道自己有爸爸,他可能不會出現在遲澄的生活中了。”
她眼神黯淡了一瞬,繼續道:“李老師, 我知道我非常失職, 還得麻煩你了。”
李恩晴以她多年的劇齡腦補出了種種可能性, 雖然遲櫻說得并不具體,但都殊途同歸地指向一個事實——這個家庭大概率是個悲劇。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她也不好評價些什麽,只是連連安慰道:“哪裏的話, 這是我的職責所在。更何況,遲澄是很懂事的孩子。”懂事到她還真看不出來他的家庭發生過什麽變故。
那次交流是一個月之前的事情了。沒想到在短短的一個月後, 這位神秘的爸爸不僅出現,還主動給班主任打電話了,可見還是關心孩子的。李恩晴在心裏默默地劃掉了遲澄幼年喪父這個版本的劇情, 沒由地感到高興。
腦補了一大堆七七八八的事情以後, 李恩晴回過神來, 給自己聲控的身份蓋了一個章。
電話那邊的聲音實在好聽得不行, 雖然有些清冷,滲透着威懾力,但這就更符合霸道總裁的人設了。李恩晴心跳加速,應了一句“您好您好”,把發言權抛給了對方,豎起耳朵準備懷孕。
但好像談話的內容并不愉快。陸靖言用三言兩語描述了一下事情的經過,然後道:“希望您能出面處理一下。”
聽完以後,李恩晴心情變得沉重起來,她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
唐融個子高,力氣也大,總是仗勢欺負人,和小朋友們鬧不愉快。
而遲澄長得漂亮,小小年紀可甜可鹽,被小女孩們圍得團團轉。
也許對同性的妒忌從這個年齡段就開始産生,雖然只開學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唐融看向遲澄的眼神中已經或多或少地摻了些乖戾。
唐融的心态她不難理解,如果加以引導,還是很有希望成長成一個三觀端正的好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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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大人為什麽要摻和進來,還要往人的劣根性上推波助瀾?李恩晴有點生氣了。
從選角到排練一手負責的是程娅老師,習慣用鼻子看人的那種市儈女人。她平時和程娅關系不好,幾乎是出自本能地有意疏遠。這件事情按理說和她沒關系,從陸靖言的語氣來聽也完全沒有怪責之意,只是覺得她出面解決會比較合适。
也确實是她來引導會更合适一些,畢竟唐融是她班上的學生,程娅排完話劇就沒她事了,別指望容易靠金錢收買的她會關注小孩身心成長等雲雲。
李恩晴想起她當時給遲櫻的承諾:在園裏盡量避開父親這個話題,給遲澄一個融洽的生活環境。心中頓時湧上了一絲絲愧疚,她再次承諾說:“我會和程老師溝通,一定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複。”
對方卻說:“不用,李老師協調好孩子們的關系就好,其他事情我會處理。”
李恩晴理解他的意思,連忙答應下來。對遲澄這樣思慮單純的小孩來說,恐怕沒有什麽比在老師同學們面前洗清這個誤會更高興的事情了。
陸靖言禮貌地謝了她,又問道:“唐融的父親是誰?”
李恩晴差點要把答案脫口而出,愣了一下又把話咽了回去,解釋說:“非常抱歉,這屬于他們的隐私了,我不能說。”
對面好像并不意外,又道了聲謝,随後挂了電話。
遲澄跟着遲櫻倒騰了整整一上午,超大號飯桌逐漸被鋪得滿滿當當。整個飯廳裏香氣缭繞,從視覺嗅覺上都讓人饑腸辘辘。
勞動使人快樂,遲澄的心情早已經天翻地覆。他洗幹淨手,目光熠熠地坐在桌邊,滿心期待地對着色香俱全的菜肴垂涎。
只是:“爸爸怎麽還沒有來?”
遲櫻也在他的身邊坐下,魂不守舍地回了一句:“堵車。”
遲澄郁悶地說:“堵車好可怕,爸爸為什麽不開飛機?”
遲櫻胡謅:“Emmm……可能是因為沒地方停吧。”
遲澄覺得遲櫻說的根本不是事,出主意說:“媽媽,我們把天臺的樹搬到其他地方去吧。”
“……”
遲櫻的心情和他正好相反,她暗戳戳地緊張,手心都出汗了。她是想拉進度條,但直接拉到見家長這一步——實在有點猝不及防。想一想這幾年家裏人對“遲澄他爸”的态度,作為罪魁禍首的她,如果說不緊張那是不可能的。
更何況,這件事她和陸靖言都沒有準備好,不知不覺中就被遲澄和遲母給賣了。
遲櫻暗暗下了決定,到時候一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所有鍋都往自己身上推。
本來也确實不是陸靖言的鍋。
就在這時,陸靖言來了微信:【[櫻花],阿姨喜歡什麽?】遲櫻沒太在意emoji表情,而想起了遲母讀書看報的養生日常,回道:【茶?】陸靖言:【有沒有什麽特別的?】
遲櫻:【特別的?】
也對,茶是必備之禮了。
絞盡腦汁想了想,她對遲母還真是知之甚少。
遲櫻覺得自己有些失敗,不好意思地回了一句不清楚……
陸靖言抵達的時候已經正午了,正好掐着飯點。
不僅僅是堵車的原因,還因為他兜遍了附近所有的商圈。
遲澄聽見門鈴後第一個沖了出去,轉眼間飯桌前就沒影了,只能聽見在客廳四壁中百轉千回的“爸爸~!!”
遲澄的聲音好像天生是傳播快樂的。端坐在沙發上的遲母聽到以後,嘴角都情不自禁地彎了一下。
遲澄習慣性地張開了大大的雙臂,卻發現陸靖言沒有多餘的手接住他。
遲澄觸景生情,上一次收到的禮物還是顧遠琛送的。當時遲櫻提了好幾大袋鼓鼓囊囊的衣服,也是這麽“手足無措”地站在家門口。雖然那些衣服他沒怎麽穿,不過記憶猶深。
遲澄懂事地伸手去接陸靖言手裏的禮品盒:“爸爸,你買了好多東西,是送給我的嗎?”
陸靖言:“嗯,給你們的。”
遲澄詞不達意:“謝謝爸爸,你和顧叔叔一樣好。”
陸靖言微僵:“……?”
遲澄沒覺得有什麽,從禮盒中随意取了兩件出來。然後一手拎着茶葉,一手抱着紅酒,興致盎然地跑去通報遲櫻和遲母。
禮盒的重量并不輕,遲澄拿着有些吃力。跑到沙發前,已經是滿臉通紅,氣喘籲籲。
遲母心疼地從寶貝外孫的手裏接過沉甸甸的見面禮,放在茶幾上。她粗略地打量一番,價格不菲,品樣是合她心意的。
她徐徐起身,向門口走去。
陸靖言剛剛從歐時總部趕來,一如既往地西裝革履,合身裁剪,氣質矜貴。比印象中更高大挺拔,近距離打量也非常賞心悅目。
遲母心想好像還不錯,但面上不顯。
陸靖言禮貌地問了聲好,遲母只是淡漠地從鼻息中哼出一聲“嗯”。
遲櫻默默地瞥了一眼,遲母的神情中果然有一些些鄙夷和嫌棄,小聲道:“媽你別那麽嚴肅嘛。”
遲母板着臉怼了她一句:“這你就別管了。”
遲澄也驚了一下,側頭對遲櫻道:“外婆突然變得好兇啊,因為爸爸嗎?難怪爸爸怕。”
遲母領着他們前往飯桌,遲澄跑過去順了順陸靖言的背,然後咬耳朵:“爸爸你別怕啊,我保護你。”
飯桌上,遲澄鬼靈精怪的,小小年紀挺識事務,話唠個沒停。有了遲澄的活躍,僵硬的氣氛總算緩和了一些。
但也因為有遲澄在的原因,遲母很多事情問不出口,說來說去無非是工作啊身體啊之類的日常寒暄雲雲,憋得慌。
所以雖然表面風平浪靜,遲櫻總覺得有什麽暗濤洶湧,她安慰自己只是想多了。
中途遲母起身解手,遲澄說了一句“爸爸媽媽你們等我一下”,然後也跟着過去了。
遲櫻和陸靖言對視一眼,他在餐桌下握緊了她的手。他的手掌寬闊而有力,也比平時溫暖不少。
遲母剛出了洗手間的門,就看見遲澄仰頭問她:“外婆,你不高興嗎?”
遲母瞬時間挂上了如常的和藹笑容:“沒有不高興啊。”
“……”遲澄戳穿她,“外婆你剛剛不是這個表情。”
“噓。”遲母低聲說,“兇一兇爸爸他才不敢欺負你們。”
遲澄疑惑:“可是我覺得爸爸不會欺負我們。”
遲母沒說什麽,又揉了揉他的腦袋,恢複了冷峻的表情,牽着他向客廳走去。
後來遲母也覺得當着孩子的面這樣不好,午飯後她把陸靖言約了出去,只留下遲櫻在家中坐立不安,遲澄在旁邊一個勁地安慰她。
直到李老師打來了電話,邀遲櫻喝下午茶。
李恩晴不住在小區裏,但離得很近。平時步行上班,大概十幾分鐘就到了,約出來很方便。
陸靖言和遲母出去了,家裏只剩下保姆和管家,遲櫻不放心把遲澄一個人留在家裏,于是和李恩晴商榷把地點定在了肯德基。
遲澄聽說了以後很高興,因為陸靖言沒有騙人,他真的告訴了李老師,到時候李老師肯定也會告訴小朋友們的。
他們很快在附近的KFC見了面。
李恩晴一看見遲櫻和遲澄就開始道歉,熱情得遲澄都有點不好意思了,他趕忙說:“老師,其實這沒什麽的。”說完後他又想起了上午哭得稀裏嘩啦的自己,臉蛋紅了紅。
大人對肯德基的興致沒有小孩高,遲櫻和李恩晴點了一杯拿鐵一杯果茶,只有遲澄啃雞排啃得吧嗒吧嗒響。
遲櫻大概是知道了,什麽是看着孩子吃都能感到幸福和滿足。
遲澄狼吞虎咽之後,跑進了兒童區和同齡小夥伴們玩鬧。李恩晴和遲櫻的視線紛紛追随着他,然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随着交談的深入,李恩晴重新構想出了一個劇本,并發自內心地為他們的破鏡重圓感到高興。
想起上午那記電話,她忍不住好奇道:“遲爸爸也是明星嗎?或者配音演員?他的聲音太好聽了。”說不定可以問個簽名?
遲櫻抿唇笑了一下,然後說:“不是。”
李恩晴遺憾地搖了搖頭:“這件事真的太抱歉了。我沒有和其他人提起過遲澄爸爸的事情,只和遲澄進行過一段短暫的交流。那時候有小朋友美術作業畫了爸爸,我怕他難受,安慰了幾句。我不知道其他小朋友為什麽會知道。”
“這件事完全不怪李老師啊,你能幫了遲澄這麽多,我們該感謝你才對。”遲櫻說着,思緒飄走了一會會。難道是童佳纾和悅悅說的?應該不是吧?但這個問題好像并不是那麽重要,她很快就放下了。
和李恩晴告別之後,遲櫻和遲澄先一步回到家裏,遲母緊随其後。
遲母不再板着面孔,看起來心情相當不錯。她猝不及防地說道:“櫻櫻啊,我搬去你爸那住一段時間。”
遲櫻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是時候給你們留一點空間了。”
遲櫻感覺有點不對,幹咳一聲,沉默數秒後問:“……陸靖言走了嗎?”
“他有事先去忙了。”遲母道,“孩子他爸黑眼圈有點重,有空幫他調整一下作息。”
遲櫻:【你和媽媽說了什麽^ ^】
陸靖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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