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蓮兒

小丫感到天地都停止運轉了。她祈求地伸出雙手，想要捧起那微笑，把那笑容重新聚攏來。然而天地仍在運轉，祈求只是徒勞。

子都的身子緩緩地後仰，落入清河，沒入水中。水花飛濺，荷藕莖折。

“不。”小丫軟倒在地上，悲憤地大吼一聲。

楚王怒問：“誰放的箭？”

回頭看去，他的護衛都還在對岸。河上沒有橋，劃船過來至少得一柱香的時間。

小丫瘋了，她根本不管是誰放的箭，直接就找楚王拼命。

她拾起了落在地上的箭，拼着一絲餘力站起來，回身就狠狠地朝楚王刺去。

楚王也不知在想什麽，亦或是被小丫發瘋發狠的模樣愣住了，竟沒有躲，任由那支箭刺進了他的腹中。

小丫身心劇烈激蕩，吸入的曼陀曼粉發作的更快，整個人完全昏迷了。

她昏迷前，聲音微弱卻很咬牙地對楚王說的一句話是：“如果回到從前，我希望當初我沒有救過你，你也沒有救過我。”

楚王的臉在她眼前很模糊。神情似乎很不信、很痛楚。

小丫醒來時，已是五天後了，又身在楚宮的榮華殿。她雖醒來，卻是大病了一場，醒來仍是起不來。

茹茹又哭又笑：“夫人，你可算醒了。你失蹤了幾天，可把奴婢吓壞了。夫人這幾天去哪兒了？怎麽病的這麽重，大王也受傷了？”

昏迷的這幾天，小丫一直陷在一個惡夢裏不敢醒來。此時茹茹一問，她的魂兒漸漸回過來。

子都心口的那片殷紅。子都緩緩倒下的身影。原來那都不是夢。

小丫的腦袋如天崩地裂般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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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茹端過藥來給她喝。小丫伸手擋開，不喝。

茹茹勸道：“夫人，你可要顧惜身子，得顧着腹中的孩子。”

什麽？孩子？

茹茹賀喜道：“是呀，夫人。太醫診過脈了，說您已經有了兩個月身孕，而且很可能是王子。”

小丫徹底要發瘋了。

為何每次在她不想活了，在她要跟楚王徹底絕裂的時候，就懷上了他的孩子。

這回，她不想要這個孩子了。子都死了，在她眼前死了，是楚王害死了他。

再也沒有子都了。再也沒有人叫她婵娟了。再也沒有她最初的愛戀了。她跟楚王的裂痕，不，是仇恨，再也化解不開了。

楚王說的沒錯，她對子都愧疚多于愛。如今這份愧疚更加沉重了，足以把她擊倒。

她要茹茹幫她到太醫院弄一副滑胎藥來。茹茹吓的撲通跪地，求道：“夫人，你可別吓我。大王說了，要是夫人和孩子出了一丁點兒意外，就要打死整個榮華殿的人。”

小丫閉了一下眼。在楚王手中，想死都不容易。

茹茹又念叨道：“夫人，你是在跟大王生氣嗎？那天大王抱夫人回來，身上好多血，我還以為是夫人受了傷，吓壞了。誰知卻是大王受了傷。太醫來後，大王非要給夫人先診治。後來我幫太醫給大王包紮傷口，看見肩上背上好幾處傷，尤其是腹部很深一個傷口。”

小丫記得，她刺了楚王腹部一箭的，聽茹茹所說，傷的還不輕。可是他肩上背上怎會也有傷，還有好幾處。

小丫沒問。楚王怎樣，她都不想再理了。

心還是一揪一揪地痛。

她不否認，她是愛楚王的。沒有愛，哪有恨，哪有痛。

她也忘不掉子都。即使愛非從前了，子都也永遠是她的親人。所以，她不恨楚王，只恨自己。恨自己居然愛了兩個男人，恨自己不夠堅定，不忠不貞。

男人可以愛兩個三個許多個女人，而女子，只能身心歸屬于一個男人。就算她覺得不公平，然而內心仍超脫不了這種道德譴責。

朝堂上，楚王正跟大臣們商議，要冊封妫夫人為王後。關于王後之位，楚王早年提過，哪個夫人先生下王子，就封為王後。據說蘇夫人當年生下的王子有些殘疾，否則蘇夫人早就是王後了。

然而朝臣們反對激烈。

上次封她為夫人，大臣們反對一下就罷了。這次可是封王後。這怎麽可以？

撇開她的身份來歷不說，就算她懷了王嗣，畢竟也還沒有生下來，到底是王子王姬還不确定。

內宮女人們更是炸開了。尤其是辛夫人，只恨自己生的是個王姬。看到燕美人懷中的小王子，更是又妒又恨，道：“可惜燕美人只是個美人，位份太低，否則這王後之位也該是你的了。”

燕美人只淡淡道：“臣妾不敢做非份之想。”

小丫更是無心做什麽王後，楚王越對她好，她就越痛苦。她不想住在宮中了。楚王依了她，随她心願住到了豐山鏡花臺。冊封的事等她生下孩子之後再說。

鏡花臺是宮中女眷偶爾去齋戒修心的地方，最是清靜不過。

小丫每天在神座前祈禱，為子都，為她丢失的小王姬。

小丫命容則去尋找子都。容則帶人在清河裏打撈了幾天，沒有找到。小丫道：“那是我們最喜歡的地方，或許他想留在那裏吧。”

小丫親手在清河邊為子都立了一個衣冠冢。子都沒有留下什麽遺物，唯一的紀念，就是當年摔壞的那塊玉玦。小丫埋葬了它，就是埋掉了子都最後的氣息。

她盤坐在蒲團上，內心平和，靈臺清明。忽然一個閃念，她想起了那次出游時見到的一對聾啞老夫婦的孫女。她吩咐過容則給他們送些吃的穿的，不知道容則後來辦了沒有。

她叫茹茹去問問。茹茹去了半日，卻抱了一個小女娃回來，正是那個女娃。

小丫疑惑問：“這是怎麽回事？”

茹茹道：“容大人去了那戶農家，那老兩口都病的快死了，養不了這孩子，容大人就抱了回來。”

小丫接過來抱在懷中。小女娃身上穿的正是她那次送的衣服改做的。圓乎乎極漂亮的小臉蛋，粉團團柔軟軟的小身子。好一個惹人憐的娃兒。

小女孩已經會蹒跚走路了，卻還不會說話，咿咿呀呀的，自然是因為跟着啞巴老人所故。

小丫嘆一聲“可憐的孩子”，道：“想必這女娃注定跟我有緣，我就收她做義女吧。”

小丫給她取名蓮兒，蓮兒，憐兒。她心中甚憐惜。

小丫讓人報知楚王。楚王當然允許，他也希望小丫能移開心思，沖淡先前的失女之痛。只是義女不能做王姬，宮人們就只以小姐呼之。

小丫給自己找到了可忙的事。每天教蓮兒學語，給蓮兒和未出生的孩子做衣服。雖有宮女可以做，但她都想親力親為。

蓮兒越來越漂亮水靈，機靈可愛。小丫幾乎忘了蓮兒是義女，全然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她腹中的孩子也一天天長大，帶給她新生命的動靜。這兩個小生命，讓她沉寂的心一點點蘇醒過來。陽光在她眼中總算有了溫度，山花在她眼中總算有了色彩。

閑下來時偶爾想到子都，她心中也漸趨平和了。子都希望她好好活着，那她就好好活吧。她能為子都做的，就是虔心地為他的來世祈禱。

蓮兒終于學會叫她一聲娘親的時候，她腹中的孩兒也在一個喜鵲喳喳叫的日子裏哇哇降臨了。一個白白胖胖、健健康康，長的極像楚王的小王子。

楚王聞訊大喜。當即就趕往豐山鏡花臺。嬰兒由奶娘照顧着，小丫躺在榻上，側身朝裏睡着了。

楚王坐在榻邊守了她一夜，天明時才趕回去上朝。

小丫睜開眼，翻轉過身，叫來茹茹，問：“我想起一事。大王帶我回宮時，你說他身上受了多處傷，可有此事？”

茹茹道：“确有此事。這件事本來大王不讓夫人知道的，可是那天奴婢一時忘了，就告訴了夫人。”

“可知大王是如何受的傷？”

茹茹道：“外面的說法是，大王跟夫人在狩獵時摔下山崖，受了傷耽擱了幾天才回來。但大王身上的确是刀箭傷。”

這段時日，小丫冷靜下來也曾想過，子都應該不是被楚王命人殺害的，或許是刺客暗殺楚王，卻誤殺了子都。

即使如此，子都的死也是楚王間接造成的。子都死了，她跟楚王再不可能有圓滿了。

小王子是不能被養在宮外的。滿月之時，楚王為小王子取名堅，并親自帶人來接他們母子回宮。小丫放不下孩子，自然只得跟着回宮。

回到王宮，轎子沒有進榮華殿，而是鳳儀殿。

鳳儀殿是王太後做王後時的寝殿，如今重新粉飾一新。楚王讓她住進這裏，意思已很明顯。

鳳儀殿前前後後，都種滿了桃樹，是楚王在初春時就叫人專門移植過來的。粉紅深紅的桃花開的灼灼其華，羨煞群芳。

蓮兒很開心，小身影在桃樹叢中跑來跑去。懷中的堅兒也揮動着藕節似的小手臂，很興奮的樣子。

那就住這裏吧。

蓮兒要桃花。茹茹幫她摘，蓮兒不要。茹茹抱起她，讓她自己摘。

蓮兒歪着小腦袋挑來挑去，摘了一朵她認為最漂亮的，從茹茹懷中溜下來，跑到小丫身邊，拉小丫坐下，把桃花別在她發髻上，道：“娘親美，跟桃花一樣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