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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挽回了。

沈桐兒不知道是不是白鳥帶來的災禍異象,也不曉得是否與自己冒然入戰有關,淡以她的性格很難沉浸在自怨自艾之中,總覺得當務之急是先找到黃知府把最新的發現通通氣,否則以永樂門在這地方的勢力之大,想要勾結那些異鬼輕而易舉。

誰想等她趕到了黃府門口,卻被家仆攔了下來:“沈姑娘,實在抱歉,我家老爺昨夜感染風寒,實在沒有力氣見客。”

沈桐兒急道:“可我有要事禀報,事關南陵原十萬百姓的安危。”

“不如姑娘留個地址,待老爺高燒退下後,在下立刻請姑娘前來何如?”家仆滿臉進退兩難。

沈桐兒沒辦法,考慮到黃思道的确年老力衰,便妥協道:“那好,我還住在原來的客棧。”

話畢她便一步三回頭地遲疑離去。

大雪過後的蒼穹依然陰霾低沉,總有種壞事即将發生的壓抑之感。

——

日升月落是誰也壞不了的規矩。

盡管沈桐兒憂心忡忡,但黑夜還是又一次來臨了。

她把用魂塵換來的金銀交給那些被凍病凍傷的窮人,滿身財産散盡後,才扶着臉躲于客棧房間裏胡思亂想,提防着永樂門或異鬼們随時會來的威脅。

由于這幾天盯梢的太多,已然不敢随意招來食腐鴉傳遞消息,只能在油燈下摸出偷藏的雪白羽毛細細端詳思索:“小白鳥,你到底是什麽東西呢?枉費我在娘的教導下讀過那麽多古書,卻沒讀過關于你的半點秘密,只可惜你不相信我,什麽都不肯告訴我……”

這羽毛絲絨分明,毫無瑕疵的白竟然被照出隐約的五彩光暈,實在絢麗極了。

“如果真的有仙境,也許你真是仙境裏的一只白鳳吧?”沈桐兒淡笑,然後對着銅鏡把白羽插/在丸子頭上,左照右照地臭美道:“嗯,我真該去買身白衣服,嘻嘻。”

她玩得累了,也等得累了,終于漸漸趴在桌上堕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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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

沈桐兒在恍惚間竟然踏入雲海之上,遠處是巍峨鎏金的宮殿,身畔是姹紫嫣紅的百花,那只美麗的白鳥簡直比雲朵還要輕盈,始終徘徊在湛藍得天幕中,偶爾調皮地落回眼前,與自己親密無間。

夜錦河邊的燈一盞又一盞地熄滅,黑暗在無聲中蔓延。

正當小姑娘沉浸在美夢中傻笑的時候,夢裏的白鳥卻猛地俯沖到她臉上,把她瞬間吓醒,帶着睡意本能擡首,忽然看到半開的窗棂外橫着張巨臉!

那深不見底的眼洞窺向屋內的時候,浮現出難以掩飾的饑餓與貪婪。

是異鬼!

沈桐兒瞬間甩出金線,翻身後退。

誰想異鬼卻并沒有襲擊進來硬碰硬的打算,只發出了似笑非笑的咕嚕聲,轉身就擺動着鐮刀般的巨爪逃走了。

勇敢的沈桐兒向來不願放過這種惡貫滿盈的怪物,更何況最近還惦記上确有效力的魂塵,毫不猶豫地便借助金縷絲的幫助飛身出窗外窮追不舍。

恐怖的異鬼越爬越快,在屋檐和街道留下了血紅的印痕。

沈桐兒連發幾道金線都沒有碰到它分毫,眼看着趕到了南面燈塔的缺口,對方已朝着荒郊野嶺逃之夭夭。

她氣喘籲籲地停步,只能敗興而歸。

未想再回到客棧房間時,桌上又多了份“大禮”擺在那裏。

疲憊的沈桐兒措手不及,關門皺眉靠近,盯着面前還冒着溫氣的心髒許久沒有動彈。

最後終于找到些勇氣,伸手拿過紮在上面染血的紙條,裏面只寫了六個字:三日內出南陵。

到底是哪個無恥之徒的威脅?!

“混蛋!”沈桐兒把它捏爛,氣惱到半點睡意都沒了。

正在此時,街外響起女聲尖叫。

沈桐兒連忙回神,再度跳出房間,生怕那異鬼殺個回馬槍。

然而那路過的煙柳女子并非被是異鬼吓到,而是被死人吓到。

那死人就吊在客棧的門口,胸腹大開,內髒被抓個稀爛。

滴滴答答的血滲入腳下石板縫隙,反映着僅存的夜色斑斓,正是有幾天沒見的小乞丐阿古。

16.失落的水城

荷花在風雪中全然敗落,夜光中再也無法飄馨香。

正仿佛前一刻還生龍活虎的阿古,此時此刻變成了殘缺不全的屍骨。

自以為早已見慣生死的沈桐兒呆滞過很長的時間,任胸腔中緩緩騰起、卻無論如何也壓抑不住的憤怒蔓延到了五髒六腑,她從來不知道,見證相識的人死去會這麽痛苦,那個弱小的、善良的、因為一點點恩情就關心着自己的阿古,竟然被惡意地作為警告虐殺在這裏,實在是……

“啊!!!”沈桐兒終而無法控制地大叫出來,才不至于被打擊到垮掉,她紅着眼圈朝周圍大喊:“有什麽沖我來就好了!為什麽要欺負一個孩子,他還這麽小、連一天好日子都沒有過!!!”

周圍當然不會有誰敢回答。

就連發現屍體的風塵女子和客棧掌櫃都被吓得躲了起來。

沈桐兒含着眼淚将阿古血淋淋的屍體抱離缰繩放到地上,忽然間突兀起身,發了瘋似的朝城外跑去。

至此圍觀者方才露頭,膽怯地開始議論。

“這是怎麽回事?咱們該怎麽辦才好?”

“好像是被異鬼吃的,趕緊燒了吧……”

“我剛剛還在這,怎麽什麽都沒看到?”

“如果能被你看見還叫異鬼嗎?南陵原真是一天也不能多待了,沒準下一個死的就是你我啊……”

——

城內寒風蕭索,永樂門內卻依然燈火輝煌。

沈桐兒不管不顧地沖了進去,大叫道:“驚虛老頭!嘉荼!你們給我滾出來!”

“大膽!未得通報不得入內!”守門的壯漢立刻跳出來阻攔。

但他們在這裏花個三年五載所練的粗鄙功夫,怎麽能是沈桐兒的對手?

暴怒的小姑娘一個躍身橫踢,就用怪力把他們踹得八丈遠,呸道:“你們誰再上來就得死!”

永樂門人早見識過她大戰異鬼的神勇姿态,瞬間後退了好幾步,硬是躲出來片空地将其留在中間。

未等沈桐兒繼續發難,聞訊而來的驚虛先生便皺着眉頭擠入包圍圈內,摸着胡子質問:“沈姑娘,你深更半夜硬闖永樂門,意欲何為?”

“喲,你的眼睛怎麽還沒被金銀島挖了去?!”沈桐兒唾棄道。

驚虛先生早有預料,像她這麽多事的人絕對不會輕易消失,故而聲色如常地回答:“你騙的過黃知府可騙不了我,更騙不到金銀島,黃譽齊是你找回來的?你敢發毒誓?”

沈桐兒雖然古靈精怪,但畢竟太過年輕,頓時語塞而怒:“懶得與你廢話,你們為什麽要殺阿古!”

“老夫聽不懂沈姑娘的胡言亂語,阿古是誰?”驚虛先生冷漠皺眉。

沈桐兒朝他邁步:“因為我撞破你們與異鬼勾結的證據,你們就想讓我閉嘴?那幹脆拿出辦法對付我好了,欺負個無父無母的小乞丐算什麽本事?!”

“此話可萬萬不能亂說,我永樂門為南陵原安危與異鬼勢不兩立,那等野蠻異獸,又怎麽談得上與其勾結?”驚虛先生哼了聲:“不知道沈姑娘敢于如此信口雌黃,倒底是撞破了什麽?”

沈桐兒跑到這裏來純屬一時沖動,難免在衆目睽睽下欲言又止。

驚虛老頭已對許喬講過,那令牌是調皮弟子誤闖迷雩山留下的,此刻自然也能用這種借口忽悠自己和衆人。

她的牙咬了又咬,最後還是垂下了緊握的手。

見狀,驚虛先生不屑失笑:“如果沒有別的事就請回吧,恕老夫不能奉陪了,此次念在沈姑娘年幼無知不做計較,倘若再胡言亂語、無視本門規矩,可別怪老夫不客氣。”

沈桐兒瞪着他的眼睛說:“我若冤枉你,任你處置,我若找到證據,你一定會死在我手上!”

話畢小姑娘轉身便走。

仍舊殘留着幾分涼意的晚風吹散了她心頭的激動熱火。

怎麽就忽然犯蠢了呢?

其實再吵下去沒有任何意義,當務之急是好好安葬阿古,并盡快摸清那些異鬼的藏身地,與賤人根本無需逞口舌之快,憑本事見真章就是了。

——

南陵原外的亂葬崗裏埋的都是無姓的可憐人。

如今又添了座小小的墳墓。

難過的沈桐兒把小乞丐燒剩的骨灰妥善埋入,拍了拍潮濕的黑土,擡袖抹掉臉上眼淚,哽咽道:“阿古,如果不是我拖累你,你現在肯定活得開開心心,所以這個仇我一定會給你報,雲娘告訴我人必須負起自己該負的責任,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責任,消滅這裏的異鬼也是我的責任……”

盛夏的火熱終于歸來,可惜迷幻的水城卻露出了頹敗的前兆。

不少居住在此的百姓被近來種種事端搞得六神無主,開始舉家遷徙了。

從墳地遠眺模糊的官道,陸續有馬拉着木車越走越遠,叫沈桐兒更覺得凄涼。

沒想正抽泣時,頭頂的槐樹卻起了輕微的異響。

她警惕擡頭,恍然發現美麗的白鳥正躲在茂密的枝葉間偷看自己,長長的尾端垂散下來,被朝陽照得燦若虹光,不由轉悲為喜:“小白!”

白鳥後退兩步:“……我不叫小白。”

沈桐兒輕而易舉地跳上樹,毫不見外地坐到它旁邊:“那你叫什麽呀?”

白鳥低下頭不回答。

沈桐兒紮着大眼睛問:“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的鳥,難道你真是神話故事裏的鳳凰嗎?”

“……很久以前也有個笨蛋這樣說過。”白鳥淡淡地否認。

沈桐兒特喜歡刨根問底:“所以——”

白鳥打斷她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

“哈哈哈,你是只鳥啊。”沈桐兒似乎覺得這話有趣,邊擦着眼角殘留的眼淚邊道:“其實我家那裏的海邊也有些神奇的魚鳥,如果有機會,可以帶你去看看。”

白鳥終于鼓起勇氣重新瞧向她的小臉,問道:“不哭了?剛才在哭什麽?”

沈桐兒垂下頭:“……說了你也不明白,你不過是只鳥而已呀,而且你都說山外的事你不懂了,哎,我就是覺得自己好生沒用。”

白鳥扭開腦袋瞅向別處,宛若在暗自抱怨似的,轉而開口道:“如果你是在找那些異鬼的話,我倒是很清楚,它們從前一直在山裏看着我,但最近已經跑了出去,害我都沒什麽可以吃的。”

沈桐兒伸手就把不再瘦骨嶙峋的白鳥抱進懷裏,用光滑的小臉蹭了蹭它毛茸茸的腦袋:“既然你這麽喜歡吃那東西,不如就跟着我混吧。”

“不。”白鳥言簡意赅地拒絕,努力想要飛走,卻差點被這黃毛丫頭把尾羽揪禿,最後無奈解釋道:“我的傷還沒有恢複,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如果去到城裏,恐怕異鬼還沒吃,人就被我凍死了,到時你豈不是會哭得更傷心?”

“原來昨夜南陵原下雪真的因為你,小乞丐告訴我,十多年前這裏也下過雪,是不是它們把你帶進山裏的那夜?”沈桐兒起了莫大的興趣:“小白你到底從哪來?”

美麗的白鳥顯然不接受這個如同二狗子般的愚蠢稱呼,瞬間就使了力氣飛到更高的枝頭,回身道:“城裏異鬼的氣息很明顯,你若真不死心,可以再去找找。”

“啊,你別走呀!”沈桐兒急着站起來。

可惜白鳥再不願多停留,展開翅膀就朝霧氣氤氲的迷雩山中飛掉了。

沈桐兒摸着下巴喃喃自語:“小白好像我娘呢,雖然心高氣傲話不多,可一直都關心着我,算了,不管那麽許多,本姑娘先去黃知府那裏看看,這回又死了人,他可不能再裝傻充愣。”

——

詩中有雲“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話不是沒道理的。

盡管平日裏繁榮昌盛的南陵原已經開始人心惶惶,黃府內外倒是熱鬧如常,進入的家仆與貨車不見少半個。

強忍忍着疲憊的沈桐兒再度要求拜訪,卻又被守門人拒絕,不由心中起了疑,溜達到無人的側牆神不知鬼不覺地爬了進去。

她背書很快,記路的本事也不差,回憶着上次被如何帶到譽齊的小院,果然順利尋到目的地。

原來黃府家仆并沒有撒謊,黃思道還真露着一副病怏怏的模樣陪孫兒坐在院子裏乘涼,面無血色地捧着湯藥慢飲。

守在周圍的侍女們沒有半個閑着,可惜被衆星捧月的小公子卻呆坐着不動彈,絲毫不像大家曾經描述得那般活潑。

沈桐兒皺眉站在牆後,透過石窗繼續偷窺。

一通咳嗽後黃思道仿佛咳丢了半條命,啞聲哀勸道:“譽齊,你不吃東西怎麽行呢?爺爺這心裏面難受得緊啊。”

身着寬大錦衣的黃譽齊如同木偶,好半天才眨了眨眼睛,細聲道:“我……不餓……”

他的臉極白,嘴唇又紅得過份,真是怎麽瞧都不可愛。

沈桐兒忍不住趴得更近了些,可惜還未觀察到什麽的時候,竟毫無預兆地嗅到一股異味,如同腐朽多年的木頭,濕臭中帶着隐隐清香。

她忍不住扭頭朝四下望去,瞬時間捕捉到個龐然的黑影消失在院子拐角處,正是在白日難得出現的異鬼,心下自然一驚,急匆匆便跟了上去。

17.河底的秘密

一心二用難如登天,沈桐兒拼着命用最快的速度追趕那異鬼,自然而然敗露了自己的行蹤。

她利用金縷線的韌性構築屋瓦房梁,努力朝如霧的黑影蕩過去。

正在巡邏院內的守衛瞥見紅衣從面前閃走,不由驚訝道:“那不是沈姑娘嗎?她怎麽在這裏?”

旁邊的同伴說:“難道有異鬼?快去通報老爺!”

沈桐兒生怕逃跑的異鬼突生歹意,随手抓人來吃,驚叫警告:“想要命的都閃開!”

講話的功夫她已沖出黃府之外。

這回被盯上的異鬼顯然沒有山裏那幾只厲害,不僅體型相對較小,速度也顯得遲緩。

沈桐兒越追越近,用全力甩出金縷絲擊中了它的前肢,打得一瞬間鮮血四濺。

異鬼慘叫着橫摔出幾丈,卻十分詭異地爬起來繼續逃竄,根本沒有回頭報複的意思,真不像這種殘暴的怪物所能做出來的行為。

沈桐兒翻身而上,可惜眼看着就能用金縷絲纏住它時,它竟然沖到夜錦河邊撲騰一聲跳了下去。

周圍的百姓被平白出現的水聲驚擾,紛紛四散到旁邊圍觀。

遲了一步的沈桐兒跑到河岸,停下來深嘆口氣,除了放棄也沒別的法子。

在白日追逐異鬼本就艱難,更何況河水可以沖淡它的血與粘液,從而剝奪掉陰陽眼唯一的優勢。

尾随其後、匆匆靠近的黃府守衛終于喘息着趕到,拱手說:“沈姑娘,黃知府有請。”

沈桐兒尴尬回頭,一邊琢磨着該怎麽為擅闖黃府找到合理的解釋,一邊不情不願地随他們去了。

——

幸而在大堂見面後,黃思道依舊是溫和謙遜的模樣,不僅沒有多加質問,反而主動解釋道:“老夫讓沈姑娘白跑兩次,實在是……咳咳……身體欠安,不知今日發生何事……”

面對一位老人家疾病纏身的感覺實在稱不上愉快,沈桐兒移開目光撒謊說:“我追蹤異鬼至此,可惜最後還是叫它給逃掉,異鬼向來不喜在光天化日活動,不能不叫我多擔心您的安危。”

黃思道苦笑:“風波至此地步,實乃暗藏殺機,然而除了嚴加防範外,老夫也別無他法。”

沈桐兒轉了圈大眼睛,趁機進言道:“最近我頻頻拜訪貴府,正是想提醒您一句,請對永樂門保持提防之心啊,其實上次自迷雩山歸來,除了發現那些陳年舊衣外,還有塊永樂門的腰牌沒被交出來。”

“或許是他們有弟子誤闖過深山吧?官府與神府向來井水不犯河水。”黃思道嘆息。

沈桐兒早就猜到他會當和事佬,頓時恨鐵不成鋼:“就算您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南陵原十萬百姓着想,不然……”

黃思道擺手:“沈姑娘別急,其實老夫已早已向玉京連發三道公文禀明此事,而且正在雲集瓊州兵力來往此地,到時候一定會配合京都來的禦鬼師挨家挨戶緊密搜查異鬼行蹤,絕不放過任何可疑之人。”

話已至此,沈桐兒沒辦法再繼續咄咄相逼,只能拱手:“那就好,您多保重,夜裏不要睡得太沉,我巡邏時會常來瞧瞧的。”

“姑娘,你既然已拿到赤離草,為何不抽身而退呢?”黃思道問出心中疑惑。

沈桐兒的眼前不由浮現出夜錦河畔的百姓,還有阿古殘缺不全的屍體,低頭淡聲道:“也許我是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吧。”

——

雖然生死之秘不可知,但越是不可知,人越會寄托離奇的想象。

深夜中的迷雩山,從前真的很像老故事中的地獄:毒氣彌漫、惡鬼潛行、殺機四伏。

可自從奇怪的白鳥被誤打誤撞放出來後,漆黑的林子裏就只剩下死寂了。

當初為了把這東西塞進屍油裏,可以說是付出血流成河的代價,結果燒過十幾年沒燒死,如今竟然活着逃了出來,用大禍臨頭不足以形容,如不盡快除之,恐怕後患無窮。

萬籁俱寂的醜時,一個背影颀長的男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山頂處,他擡頭望過似乎高聳入雲的古木,轉而姿态輕巧地往上攀爬。

白鳥喜居高望遠、和風而鳴,肯定會選擇這樣的地方栖息。

不出所料,當他快要到達頂端的時候,在月光中發亮的羽身便漸漸進入眼簾。

男子用力扶住腰中佩劍。

誰知當他正欲奇襲,清亮的男聲卻回蕩在枝桠間:“怎麽,生怕我肚子餓,非要自投羅網嗎?”

男子果斷地飛身躲避,轉瞬白鳥便展翅襲來,完全撲空後又拐了個彎滑向暗藍的天幕,引頸長鳴而歌。

每次聽到這穿透力極強的聲音,腦袋都像被刀剖開般開始巨痛。

男子一個失力朝下跌落,卻在跌落過程中恢複龐然扭曲的本形,用巨爪勾住粗硬的樹幹,低沉咒罵:“你——堅持不了——多久——”

剛剛面如冠玉的美男子,竟成了長着三張怪臉的異鬼。

白鳥以難以看清的速度沖向它的眼洞,卻被大力砸開,擦着樹冠摔了出去。

異鬼張開血盆巨口緊随其後地追擊,與其陷入惡戰。

纏鬥片刻許久,開始力不從心的白鳥越飛越高,冷聲道:“把我的東西還給我,否則你遲早要和它們同樣下場。”

異鬼并無半點懼怕,聲音似從地獄的深淵中擠出來般扭曲難聽:“你殺不掉我——世間——不止你一個死不掉——”

在它說話的剎那光景,身上剛剛被白鳥弄傷的腐爛皮膚竟然已經開始愈合。

夜空中雪白靈巧的飛影因此而不願戀戰,轉身遠離了這只催命鬼。

——

與此同時,沈桐兒仍舊徘徊在南陵原內,當然不知道“小白”在山裏的遭遇。

她正在為白日發生的怪事苦惱,想不明白那只異鬼究竟在黃府鬼鬼祟祟做些什麽,跳進水裏後又逃向了哪裏。

左思右想不可能有結果,倒不如趁着夜色付諸些行動來得有用。

打定主意、吃飽肚子的小姑娘再度來到異鬼入水的河邊,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忽然在衆目睽睽之下跳了進去。

她生長于四面環海的孤島上,水性自然超群。

但不知這河的深淺,潛入時仍舊懷着無數個小心,皺緊了眉頭不敢浪費須臾時光。

雖然水面上永遠斑駁明亮如白晝,但水面之下卻只有純粹的暗潮和不符常理的陰冷。

沈桐兒閉着氣努力往下沉去,原本以為自己必須摸黑,沒想戴在頭上的美麗白羽卻光明閃閃,照亮了周圍的混沌。

她忙抓下它,滑動着細胳膊細腿繼續朝夜錦河底探去。

這等岸邊建築着城鎮的水域定然是不怎麽幹淨的,但沈桐兒仍未料到:當她終于游到盡頭時,卻用羽光照出一個頭蓋骨。

不、不是一個,而是……無數個……

沈桐兒憋住驚恐之心不讓自己喘息,瞪着眼睛朝前摸索,手中翻出的屍骨連連,真不曉得河裏到底沉過多少死人。

絕大部分骨頭已破碎成殘渣,殘留着鋒利的牙印。

由此可以想象,被吃掉的那刻,死者之軀到底多麽支離破碎。

她正漂浮着研究時,意外地有朦胧紅光從遠處緩緩靠近。

猛擡頭的沈桐兒望見只從未見過的龐然異鬼,滿身黑毛在河底飄飄蕩蕩,而且頭上長着三張臉、裂着三張巨口,大腹便便如鼓,四肢卻細長尖利,簡直像用稀碎的爛肉拼湊而成,看起來可怕極了。

同一剎那,往城裏游動的異鬼也發現紅衣小姑娘的身影,瞬間彈躍過來揮手橫砍。

沈桐兒受驚之餘難免嗆了水,非常想要努力躲避,卻被水浪沖得七葷八素。

如若在岸上尚可一戰,可根本不用呼吸的異鬼在河底殺她簡直易如反掌。

慌張不已的沈桐兒手腳并用地往上游,心跳到快要跑出喉嚨。

異鬼悶悶地冷笑,忽然張口用力吸水。

剛游出幾丈的沈桐兒立刻被河流拽了回去。

她捂住因嗆水而灼痛的的口鼻,以為自己死定的剎那,恍惚發現另外一只異鬼從水面潛下,用帶傷的前肢二話不說地砍向三臉異鬼,正是白日在黃府逃跑的那個!

這……異鬼之間怎麽還互相厮殺上了?

僥幸被遺忘的沈桐兒暈頭轉向,根本顧不得誰死誰活,立馬撲騰着往岸上逃。

什麽叫屋漏偏逢連夜雨?

未等她游走多遠,三臉異鬼就将攔路鬼狠摔出去,重重撞到桐兒後背。

根本沒什麽斤兩的小丫頭無可掙紮地飛漂極遠,直到沖破河下陳舊的鐵網才減緩速度,此時她已吸入太多河水,在感覺身體劇痛、喉口發甜的同時,就被夜錦河天旋地轉地順着鐵網後的暗道卷走了!

——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四處都是不為人知的秘密。

險些被淹死的沈桐兒在迷離之間回複絲絲神智,卻怎麽也呼吸不上來。

溫柔的女聲伏在在她耳畔焦急叫道:“沈姑娘!你快醒醒!”

沈桐兒的小臉虛弱地歪倒,嘴唇蒼白無色。

滿眼擔憂的妙齡女子深嘆了口氣,全然不知如何是好,恍惚聽到頭頂的樹冠飒飒作響,迷茫擡頭的同時,立刻被盯着自己的精致白鳥吓得摔坐在地上:“是你……你果然活了!難怪剛剛它沒再追我!”

白鳥舒展了下翅膀,走到樹梢上稍微靠近了些。

女子更是害怕,一幅六神無主的模樣。

這反應半點不奇怪,無論對方多麽漂亮可愛,只要知道它随時都會把自己當作食物撕碎,強烈的危機感就會制造出恐懼的暗影。

可白鳥卻顯得比平時溫柔許多,低下頭道:“你不該留在南陵原,別處有的是人可以吃。”

女子哽咽說:“可我的孩子在這裏……”

白鳥沉默片刻,忍着饑餓發了難得的善心:“你走吧,我會救她的。”

女子不放心地瞥了眼半死不活的沈桐兒,暗思自己并沒有本事硬碰硬,終而還是點點頭,轉身潛入了暗不見底的夜錦河中。

等到四下再無打擾,白鳥才翩然降落,叼着小姑娘拖了兩步,又湊近感受她微弱的鼻息,不禁頭痛嘆氣。

微微的螢光照過夜色。

轉瞬間美麗的鳥兒消失了,伏在沈桐兒身邊的成了位高挑的白衣公子。

他及腰的如緞黑發被風吹散,似雲擾擾,沾到她的紅衣便被濡濕。

“桐兒……”白衣公子猶豫地扶住她的肩。

溺水的倒黴丫頭仍舊醒不過來,臉色從蒼白漸漸泛青,再也不複平時粉撲撲的朝氣。

白衣公子朝周圍瞧了片刻,有些羞澀地伸出修長的雙手輕輕放在她的胸前,而後用力一按。

擠壓在胸腔的河水瞬間被猛烈咳出。

白衣公子仿佛非常緊張,驀然便飛身上樹,只垂下纖塵不染的長衫衣角。

沈桐兒畢竟身強力壯……邊咳嗽着邊在河灘泥地裏爬坐起來,倒是脫離了險況。

18.白骨岸

盛夏的晚風像爐子裏噴出的熱浪,溫氣滾滾,不至讓溺水的沈桐兒手腳冰冷。

其實如此九死一生的感覺半點都不得意,滿是揪心後怕。

可憐的她差點把肺都咳出來,終于使呼吸的能力失而複得,強打精神擦擦臉,擡頭望向親切的白鳥苦笑道:“小白?發生了什麽?又是你救了我嗎?”

白鳥态度依然傲嬌,扭頭回答:“是把你丢上岸的異鬼不想殺你,我恰巧路過撿到了。”

“對啊,說起來太奇怪了!我真以為自己要被一只三臉怪物吃掉,沒想到半路殺出來個程咬金把我給救了……只是……為什麽異鬼和異鬼之間也會厮打呢?”沈桐兒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白鳥的關注點顯然不在這些“瑣事”中,它忽然忍無可忍地扇動翅膀,叼住沈桐兒的的衣領,硬生生把她拖到粗壯的樹幹上:“泡在河灘裏會感染風寒。”

“哎呀,我在琢磨正經事。”沈桐兒訓斥道。

“異鬼并非沒有神智,它們當然也存在親疏遠近的關系。”白鳥淡淡地提醒:“這并不奇怪。”

“言之有理……我剛覺得自己搞明白了些事情,現在又越來越糊塗了。”沈桐兒垂下眉毛,轉而好奇道:“真的是異鬼丢我上岸的嗎,剛才迷迷糊糊的時候,我似乎看到個白衣裙的神仙姐姐,是好漂亮的那種……”

白鳥凝滞地瞧了她半晌,負氣道:“不清楚。”

沈桐兒伸手就揉它的腦袋:“小鳥呀,你的脾氣太差了些。”

說着她又瞬間想到了什麽似的,鼓着臉沮喪道:“上次答應給你帶糕點的,結果又食言了。”

“我不想吃,你怎麽會跌進河裏?”白鳥只關心小姑娘的安危,趁機詢問道。

沈桐兒這才有機會把前因後果描述一遍,感慨說:“沒想到異鬼竟然是靠夜錦河悄悄出入城池的,難怪那些燈塔形同虛設,你相信嗎?把我卷到這兒的河道之水引向東邊的永樂門,總而言之,我覺得那個狗屁神府越來越可疑了。”

白鳥剛剛與三臉異鬼惡鬥一遭,此刻不禁疲憊地趴卧于樹枝上養精蓄銳,語氣全然不解:“……你本就與南陵原毫無瓜葛,為何總想要對這裏的秘密刨根問底?就算最後知道是誰與異鬼勾結又如何,難道把他們都殺光才能開心嗎?”

“……我也說不清楚,反正我讨厭看到手無縛雞之力的老百姓被當作食物殘殺掉……”沈桐兒垂着眼睫如此回答,不禁想起雲娘常叨念的道理:異鬼與人都是要填飽肚子才能活下去的,所以究竟有何差異?凡事都莫要埋入執念,否則錯事做太多,到最後就連自己都會說服不了自己。

幸好白鳥并沒有**說教,它靜靜地望着沈桐兒稚嫩的小圓臉,全然默不作聲。

見狀沈桐兒不緊莞爾:“小白,你這表情好像只小狗狗啊。”

白鳥頓時望向別處,拒絕繼續與其對視。

疲倦的沈桐兒在粗壯的樹枝上找到了個稍微舒服的姿勢,失力躺下說:“好困……都不記得多久沒睡過覺了,回城也是不得安寧,就在這兒休息片刻好啦……”

結果她話還沒嘟囔完,人就昏迷過去。

白鳥終于放下矜持靠得稍近了些,悄悄地打量過小姑娘可愛的睡顏,而後在微弱的螢光中恢複了不輕易示人的龐然身軀,用寬厚的羽翼覆蓋住那瘦弱的身體,幫助她遠離了夜風的吹擾。

漆黑野外細碎的絨光成了夢境中的白雪,讓這棵樹、這只鳥成為沈桐兒的整個世界,她甚至安然到連夢都不用去做,就像回到闊別很久很久的家,就像無數流景一如曾經。

——

兩個時辰後,南國和熙的晨光溫柔地将沈桐兒喚醒。

她揉着眼睛從大樹上坐起來,身邊早沒了白鳥美麗的身影。,只剩下挂在旁邊的一串山葡萄和幾片落羽證明着昨夜記憶的真實。

沈桐兒早就餓到肚子咕咕叫,立刻毫無形象地開吃,咬住甘甜多汁的葡萄粒嘟囔:“嗯,小白還是很上道的嘛,也許養只鳥并不是壞事。”

正開心的時候,遠處忽然傳來隐隐的腳步聲。

聽覺非常敏銳的沈桐兒趕快将雙腿和裙擺都收了上來,悄然俯身偷窺,發覺來者是兩個永樂門的年輕男子,他們手中抱着重重的禮盒,公然對大清早要跑腿的任務而怨聲載道。

“大師兄怎麽又叫咱們給陳掌櫃送禮?這個月已經是第七次了。”

“南陵原的錢財都流向金銀島,和那裏打好關系有什麽不對的?而且陳掌櫃和秦阿婆的賞金從來沒少過,此等肥差你還抱怨?”

“我不是抱怨,我只是有點害怕,你說城裏死掉多少人,萬一遇到異鬼怎麽辦?總覺得還是永樂門安全點。”

“現在大家心裏都亂,但無用的話還是少說,昨日夏師兄竟然向師父請辭,說要回家探親,分明是見最近不太平打算跑路,結果今天就連影子都沒了。”

“怎麽?師父真放他走?”

“是走了還是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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