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1)

任何朝代都有依靠挖掘陵墓寶藏而發家致富的人。

在這異鬼橫行的禍患之年,更無人保護那些潛藏于地底的財富, 致使此道極為泛濫。

離家之後沈桐兒多少聽說過類似事情, 但全然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會參與其中, 并且是闖入海下屬于“神仙”的遺跡。

在服下水靈之前, 她還能懷抱一切都是傳說的希望。

但此刻已然能夠在鹹澀的長海深處自由呼吸了, 還如何自欺欺人?

鹿家的禦鬼師即便深處眼前極端的狀況, 仍舊絲毫不亂陣腳,紛紛亮出刀劍把她與蘇晟包圍在中央。

沈桐兒不太确定金縷絲在水中的威力,不敢貿然采取行動,只能扶着小白随他們在海底越潛越深。

水面上透過的光漸漸消失, 周身變得漆黑一片。

除了偶爾經過的泛着熒光的魚,就是那些逐漸靠攏過來的泛紅異鬼。

鹿笙此等重要的人物自然而然被保護得很好。

無需他發出任何號施令,禦鬼師們便會井然有序地依次出擊, 把那些自由浮游的惡魔斬死在襲來的路上。

沈桐兒發現這些人個個比自己身手利落, 不禁擔心地抓緊蘇晟, 對能脫逃更無自信。

由于同伴死傷太多,狡猾的異鬼們也便沒勇氣随意靠近。

它們像是等待蠶食屍體的禿鹫, 虎視眈眈地包圍在不遠不近的地方。

聲音在海底世界裏變得非常難遠傳。

鹿笙索性簡單擡手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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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巧的風滿袖立即明了,帶頭從懷裏展開個布包,而其餘禦鬼師紛紛效仿。

一顆又一顆夜明珠接替明亮起來,照亮了幽深的水域。

鹿笙這才悠閑地最關鍵的那卷金箔書,而後用手指出個方向,率先朝更遠的地方開始游動。

無聲卻堅定的隊伍立刻跟上。

大約過去小半個時辰。

終于出現白色的巨影在深海之下若隐若現。

沈桐兒目力極佳,不禁随之睜大眼睛吃驚道:“是陵墓!”

她說得沒錯, 的确是百尺高的驚人建築立于海溝中央,雖然因為歲月無情變遷而附着着不少珊瑚和水草,但仍可見最初的鬼斧神工、驚心動魄。

此陵結構全然對稱,風格大氣巍然,除卻中間仿佛能夠吞噬所有生命的巨大門洞,就屬門前的高聳雕像最為顯眼。

“明燭娘娘……”沈桐兒急着游下去指認。

雖然雕像與長湖破廟中所立的非常相像,但并非只有它一個。

在絕美的女子身邊,還有位身長玉立、玉樹臨風的男性。

他們的衣服雕刻得非常華美,而且花紋款式相得益彰。

執手相視的姿勢,顯得親密無間。

陰陽眼在黑暗中的辨認能力極佳,沈桐兒借着夜明珠的光打量之後,好奇地摸住頭:“他們這是在舉行婚禮嗎……”

沒想始終安安靜靜地蘇晟卻忽起一腳踢在那男性石像的臉上。

因為用盡全力,竟然瞬間将它的脖子診斷,害那俊美的石像面龐伴着無數碎屑緩滿地跌落海底。

鹿笙身着黑衣漂浮如厲鬼,笑意陰森:“公子何必把火氣發在沒用的地方,既來之則安之。”

沈桐兒摟住蘇晟的胳膊:“小白,你怎麽啦……”

蘇晟皺眉不答。

鹿笙擺擺手:“海靈只有十二個時辰的功效,我們莫要在這裏浪費時間,進去吧。”

沈桐兒問:“鹿先生到底想在這找什麽……如果真的有鲛王,那麽恐怕可能全軍覆沒。”

“這裏有什麽,我就要什麽。”鹿笙伸手:“沈姑娘,你先請。”

的确,人生能得幾次奇遇?

都已經走到這裏,讓誰放棄探索都是不可能的。

當務之急與其是思考進退,不如琢磨該怎麽甩開鹿家人。

勇敢的沈桐兒幹脆一咬牙,便扶着蘇晟游向了海陵那深不可測的巨門之內。

——

由于鹿笙沒喊停,隊伍內誰都沒敢流連于華麗的大廳和內裏結構複雜的長廊,始終随着指揮不停前進。

墓穴這種地方,在所有的想象中都當陰森可怕,然而神秘海陵之內并非完全黑暗無光。

由于“明燭娘娘”的雕像與壁畫幾乎随處可見,而但凡有她形象所在的地方,就會擺着白玉明燈。

一路靜數下來,竟有二十餘盞。

沈桐兒回憶起燈內赤油的可怕,不禁敬而遠之。

鹿笙察覺她神情底下的緊張,不由嗤笑:“根據金箔書的記載,燈內所燃之物乃明燭姑娘的家族所有,名為火融膏,任何生物觸碰分毫,都會被焚燒成灰,所以我們還是不要随意擅動為妙。”

“可鹿先生不就是為了尋找長明燈而來的嗎,拿起便走好了,不可貪得無厭。”沈桐兒游在後面沒好氣地反問。

“長明燈鹿某自然想要,但這火融膏但凡被點燃就不能被移到旁處,我要的是沒被用過的新膏。”鹿笙不經意地回答。

沈桐兒瞪着他的背影,緩緩地握緊拳頭。

能說得如此幹脆利落,他當真是剛剛從金箔中得知的細節?

多半在演戲而已。

看來日後若有機會,卻是應當好好研究一番西海文。

否則此刻識得那些字的話,也便不可能輕而易舉地被他牽着鼻子走了。

——

由于《長湖地志》中刻畫着非常詳細的海陵地圖,鹿家人幾乎沒有繞冤枉路,便徑直朝最深處靠攏。

急便鴉雀無聲的墓內偶有些失控的異鬼沖來,卻并不夠兇殘,瞬間就成禦鬼師劍下冤魂。

沈桐兒未敢因此放松警惕的,她片刻不離蘇晟身邊,在入主殿前再度開口:“鹿先生,長廊兩側的耳室中那麽多白石棺材你都不想開嗎,到底是不屑于平凡遺物,還是目的明确?”

鹿笙拒絕正面回答:“不屑還是明确,對姑娘有何影響?”

“無論如何,在上岸之前我們都是一條繩上綁着的螞蚱,不知道你要做什麽,我實難配合。”沈桐兒瞪眼道。

“方才鹿某已經講得很清楚了,只要拿到新鮮的火融膏,別的任何財寶都無所謂。”鹿笙笑:“真稀奇沈姑娘竟然打算配合,看來如果能把花病酒與季祁找回來的話,我還是應當把赤離草贈予你。”

“用不着,沒必要再畫這種大餅,我再也不會相信你。”沈桐兒哼道。

鹿笙正打算再開口講些什麽挑逗她,原本平靜的長廊中毫無預兆地卷起激烈的漩渦。

沈桐兒忙抱住身邊石柱,拉緊蘇晟不讓他被沖走。

”姓鹿的小鬼——你是活膩了嗎——”低沉震耳的聲音從隊伍後面傳來。

同時而來的還有非常明顯的腥味。

沈桐兒驚訝回頭,見到位比三四個自己疊在一起還要高大的醜陋鲛人從拐彎處帶着陰影游來,忙吓得呆住:“這、這是異鬼?!”

鹿笙非常從容地拱手笑:“玉鏡先生,幾日不見,你身體可好?”

鲛人怒火重重困難,瞬間就抓起面前的禦鬼師狠狠摔在牆上:“滾出去——不然你們都要——陪葬——”

鹿笙陰冷地勾起唇角:“何必如此小氣,玉鏡先生在這鬼地方住了多少年,難道還打算繼續下去嗎?命你母親守陵的人已經消失了,她又是為誰在苦守呢?不如随鹿某在這紛亂世道發些橫財,活得滋潤起來才是。”

“滿嘴胡言——滾!!!”鲛人發了火,忽然張開肌肉糾結的手臂,海藻似的頭發在水波裏上下翻飛。

沈桐兒根本沒看清它做了什麽,只覺得包裹着身體的大海瞬間活了起來,彙聚成極速飛轉的漩渦,卷住自己沖向來路之方。

“小白!!”她驚叫地抓住蘇晟。

蘇晟也皺眉回力:“桐兒!別松手!”

被集中攻擊到的鹿笙最先被沖了出去,極為沉重地砸到長廊拐角的絢麗壁畫上。

未想他還沒吐血,那巨獸般的鲛人卻率先噴出口血來!

原本瘋了般的海水瞬間停滞,只剩下蕩來蕩去的餘韻。

沈桐兒氣喘籲籲地和蘇晟依偎在一起,觀察事态發展變化。

鹿笙顯然得意洋洋,明知故問道:“玉鏡先生這是怎麽了?難道就連長海也厭倦了海陵的存在,打算背叛你們母子了嗎?”

玉鏡噴出的鮮血被水沖淡無蹤,他痛苦地捂住胸口。

詭計得逞的鹿笙靠近又道:“是因為吉雪的雙腿而痛心,還是因為……她身上帶的璃玉發揮了作用呢?”

“你!”玉鏡顯然被說中,醜陋的臉瞬間就扭曲起來。

正在此時,又有個恐怖的聲音響起:“退出海陵——否則天火降世罰罪,你們定将大禍臨頭——”

“母親!”玉鏡循聲游去,甩着長長的魚尾瞬間如箭般遠離了鹿家的隊伍。

沈桐兒也跟着側頭,看到只金色的女性鲛人緩緩現身,在海水中四散的銀發張牙舞爪,遍布皮膚的鱗片詭異而刺目,一雙通紅的眸子瞳仁似豎線,猛然瞧望,簡直比山裏的異鬼還要恐怖幾分。

然而鹿笙半點無所畏懼,揮手道:“給我殺了它們!”

那女鲛人笑着露出滿嘴尖牙:“怎麽,你是不要這東西了嗎?”

它擡起指甲奇長的大手,操縱着海水卷來個昏迷不醒的綠衣女子,正是傷痕無數的花病酒。

守在家主身邊的風滿袖頃刻變了臉色:“姐姐!”

鹿笙毫無表情:“怎麽,我的話聽不到嗎,殺了這對母子!”

他話音落下,待命的禦鬼師們再無遲疑,紛紛持劍浮水向前,瞬間血染長海。

50.璃玉之危

海陵中的局勢瞬息萬變。

由于相識并相處過這段日子, 沈桐兒與蘇晟多少有了微妙默契。

這幾日主動權時鐘掌握在鹿笙的手中, 唯有一路隐忍順從。

但如果此刻不反抗、恐怕之後就再也沒有反抗的機會了。

他們倆相互對視片刻, 根本半個字都沒有說,便決絕地雙雙加入戰局。

沈桐兒抱着奢華的廊柱以防被急促的海流卷走,同時飛快地甩出金縷絲, 纏住一個朝金色鲛人襲去的禦鬼師!

只可惜其速度與威力都被水削弱了很多,那禦鬼師掙紮脫落後, 轉身便與沈桐兒厮鬥起來。

而蘇晟則放棄維持人形,化作傷痕累累的白鳥追逐其間, 竟然以無法辨別的速度搶走了被風滿袖抱住的花病酒, 然後躲到了金色鲛人的身後。

風滿袖氣急敗壞, 提劍便追,卻被恐怖的金色鲛人一尾重重的甩到了牆上,硬生生地噴出口血來。

“難怪我總聞見異鬼的味道, 鹿家到底有幾個是人呢?”白鳥這般說着, 便逐漸變大數倍,咬住花病酒的細腰一點點用力, 大股的血随之噴湧而出。

“家主, 救我姐姐!”風滿袖急道。

并不願以身犯險的鹿笙始終躲在隊伍後面,冷聲說:“被玉鏡捉住她還不肯自殺,是她給我添了麻煩!”

鹿家的規矩想來無情,但風滿袖卻哭喊起來:”姐姐懷了你的孩子呀!

聽到這句話, 鹿笙不禁微微發怔。

吃驚的沈桐兒不敢怠慢也不再心軟, 躲過朝自己面門劈來的劍後, 本能地用金縷絲扭斷了這名禦鬼師的脖頸。

更令她目瞪口呆的是,轉瞬滑落水中的并不是屍體,而是魂塵。

就在這剎那光景,白鳥已經将花病酒活活咬成了兩段。

風滿袖所言非虛。

她消失的身體中所浮現的紅玉,不止一顆、還有一顆。

縱然是沈桐兒也從未見過那麽大顆、那麽明亮的魂塵。

為了生存而放棄掩飾身份的蘇晟當然瞬間便吞進了肚子裏,然後沖浮到廊道頂層:“這味道還不錯,鹿笙,不知道把你吃起來又當如何?”

之前沈桐兒就意識到,越強大的異鬼所能提供給鳥兒的力量越充沛,所以複雜的心情中最多的還是安心。

結果就在她走神的剎那,又有兩名鹿家黑衣人氣勢洶洶地襲來。

已經負傷頗重的玉鏡用水流把小姑娘猛地拉到身邊,忍痛說:“母親,不能戀戰,讓那鳥兒斷後,我們快逃!”

沈桐兒的金縷絲受到水流阻力,當然使用得威力大減。

但她在混亂中隐約感知,其實那種力不從心的感覺并不是因為海水,是從自己身體內部泛濫開來的無力。

更加憔悴的是這對鲛人母子,它們雖然能夠控制水流,氣勢卻越來越弱,猛地雙雙轉身拽着沈桐兒朝後游去。

沈桐兒被轉動激烈的海水撲面沖刷,實在很難看清面前的路,不由焦急地喊道:“小白!不要丢下小白!”

回答她的是聲久違的清鳴。

在狹窄的海陵廊道中,簡直瞬間就能刺穿耳鼓。

沈桐兒不停地朝身後掙紮,隐約看到了閃動的白影穿梭在黑衣人之間,而後就被沉重落下的巨門隔絕了視線。

她十分想要用力幫忙,卻在焦急中胸口一熱,随着咳出腥甜的血液而視線模糊,無法抵抗地暈了過去。

——

水,無窮無盡的漆黑的水,仿佛蔓延到了世界的盡頭。

漂浮在其中,沒有聲音、沒有知覺。

什麽都不曾有。

完全失去力氣的沈桐兒只覺得靈魂仿佛出竅,再也控制不了這具無用的身體,眼睜睜地任那抹紅衣越沉越深,幾乎消失……

幸而一股暖流緩慢地襲來,将痛苦的她重重包裹住,猛地召回神識。

沈桐兒在忽然鮮明的巨痛中又吐出血來,卻也終于睜眼看到蘇晟的臉,忙喘息着抓住他的袖子:“小白,你沒事吧?!”

蘇晟吃了不少魂塵,傷勢比之前樂觀許多,緊緊地抱着她說:“沒事,鹿家那群人被關在了廊道裏,不可能立即追得上來。”

“他們不是人,是異鬼啊!”沈桐兒着急:“我剛才殺的,都是異鬼!”

蘇晟摟住她的頭安慰:“是什麽都不重要,你別再亂動了。”

沈桐兒這才發現他們身處在一個巨大祭壇的中央,周圍除了無數根十人都抱不攏的石柱,就只剩空空蕩蕩的海水。

兩只鲛人浮在不遠的地方,狀況并不比沈桐兒好多少。

小姑娘苦苦支撐着身體坐起:“小白,我覺得好奇怪,頭又痛、身體也沒力氣,剛才并沒有被打傷,卻好好端地吐了血。”

蘇晟将她小心放平,緩緩飄浮起來問道:“這海陵裏最近有沒有進來特殊的東西?”

金色鲛人怒氣沖沖:“玉鏡,我早告訴過你,不準帶那人類女子入海,她已經快要死了!而且會害死我們!”

玉鏡奄奄一息地飄在水裏:“雖然是鹿笙把她交給我的,可我不能不管她……”

蘇晟沒功夫與這些心性單純的異鬼多言,皺眉道:“不是女人,而是一塊白色的玉!那東西稱之為璃玉,所散發出來力量無影無蹤,卻會對附近的異鬼造成致命傷,你們力量強大,方能多撐一時,桐兒還小,再也受不住了!”

沈桐兒驚愕地呆滞:“小白,你、你說我是異鬼……”

蘇晟沒有回答。

玉鏡恍然:“雪兒脖子上确實有塊玉,但你怎麽知道——”

“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把那玉丢進火融膏裏!快!”蘇晟命令道。

金色鲛人顯然不願橫死,立刻推開兒子,用水流從右側耳室中運出來個沒有雙腿的女人,粗魯地拽開她的衣服,把那脖子上的璃玉扯了下來。

蘇晟接過後質問:“鹿家人還能被關多久?這玉若被摧毀,你們不再受到力量壓制,他們也會恢複正常,撞毀海陵!”

玉鏡搖着頭說:“距離這裏只有三重石門了,鹿笙雖然年輕,但他父母帶給他的力量強大至極,恐怕用不了多久……”

它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到不遠處穿來悶聲巨響。

“姓鹿的小子不是我的對手。”金色鲛人疲憊地漂浮起來:“一千多年了……守着着座陵墓的同伴都走了,只有我和鏡兒,看來主人再也不會回來,這海陵也到了它該毀滅的時候……”

蘇晟從唇間浮出不屑冷笑:“天下之大,你們本就無需在這地方茍活。”

說完他就夾起奄奄一息的沈桐兒,朝祭壇最中央的高臺游去。

由于璃玉挨得太近,小姑娘的心已經都沉悶地絞痛起來,她用力摟着蘇晟的脖子,想說的話太多、卻半句都說不出來。

金色鲛人追在後面嘶吼:“站住!沒有人可以碰火融膏!你們會被吞噬的!”

蘇晟回首:“如果她可以碰呢?火融膏是不是就歸她所有?”

金色鲛人畢竟不是普通異鬼,比起沈桐兒簡直精神太多,瞪着恐怖的紅眼睛朝他露出長可穿骨尖牙:“不可能!每個打開盒子的都被燒了!——我的丈夫也是!”

玉鏡抱着昏迷的“吉雪”尾随在後面,因着事态瞬息萬變而未幹多言。

蘇晟沒有再遲疑,徑直将沈桐帶到巨大的蓮花燈形的祭壇之上,拍拍她的臉說:“桐兒,醒醒。”

沈桐兒看到的一切都已重影模糊,她努力睜着眼睛點頭。

蘇晟說:“你去把花心中的玉盒打開,把璃玉丢進去,然後将盒子蓋好拿過來。”

沈桐兒又點點頭。

不是每件事蘇晟都能代她去做,只能把小姑娘推到了蓮花石上,後然退回到金色鲛人身邊等待。

沈桐兒艱難地朝前爬,雖然什麽東西都看不清,卻憑借着鮮明的熱量而摸到白玉盒子。

她迷迷糊糊地将其掀開,想也不想就把那塊塊要殺死自己的璃玉塞了進去。

幾乎要壓垮異鬼們的怪力剎那間煙消雲散。

金色鲛人呆滞地看着沈桐兒的手指插在暗光浮動的火融膏裏,而這小丫頭卻半點反應都沒有,不由結巴道:“是主、主人……”

蘇晟神色複雜地開口:“你的主人早就死了,你守護的東西她要帶走,你和你的兒子都自由了。”

“母親……這……”玉鏡自小就被教育,絕不能靠近火融膏、也不能玩弄長明燈,由于三番幾次見到同類被那在水中仍舊燃燒的赤紅火焰燒死,自然心有餘悸。

沈桐兒的力量飛速地流回身體,她滑動着四肢游回蘇晟身邊,狠狠地給了他的俊臉一拳:“你什麽都知道對不對!你在騙我!”

蘇晟被打得發懵,捂住嘴角陷入委屈地沉默。

事情跟他計劃的完全不同,當方才事已至此,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幸好形勢急轉直下,不容分說。

千斤重的祭壇石門忽然被狠狠撞開,随着飛散的石沫沖進來的,還有十餘只龐大的黑色異鬼。

蘇晟瞬間抓住沈桐兒退了極遠,根本不打算再幫忙:“喂,長海是你們的!如果不想成為鹿家的奴隸,就別讓他們得逞!”

失去璃玉壓制的金色鲛人一把将兒子甩開,瞬時間變成誰都沒想象到的龐然巨鯨,那金色的鱗片所發出的光茫幾乎把黑暗的水底全部照亮,随之而來的,便是海水翻卷的驚濤。

蘇晟摟着沈桐兒越浮越高,生怕她被那漩渦帶走壓碎,忍不住喃喃道:“看來這守陵的異鬼的确有守護火融膏的本領,她做事總是滴水不漏的,鹿笙太輕敵了。”

“誰?你在說誰?!”沈桐兒生氣地掐住他的脖子,雖然沒有用力,眼睛裏卻燃燒着不甘心地火苗。

蘇晟露出苦笑:“快走,現在沒時間多聊。”

“那你要保證,之後把你知道的統統告訴我!不然我現在就把火融膏倒出來,大家同歸于盡!”沈桐兒急道:“我那麽相信你,一心為你好,你卻騙我這麽久!”

“好。”蘇晟扶住她激動漲紅的臉,忽然間親了下鼻尖。

沈桐兒呆滞。

蘇晟忍着傷痛化為巨大的白鳥,翻身咬住她的衣衫,在海陵被巨鯨撞塌的瞬間,猛然沖過無數浮石,朝着海面展翅而去。

51.棺材裏的嬰兒

只活過十六年的沈桐兒第一次看到了海嘯。

在她的印象中, 水永遠是廣闊的、包容的,原來竟也會在憤怒中露出那般震撼的瘋狂。

驚天的波濤從無邊長海之上卷湧而出,瞬間就淹沒了那些蒼翠群山與斑斑點點的村鎮遺址。

不時躍出的巨鯨難去形容大有幾何,砸到水面所濺起的浪花幾乎劃破蒼空

整個世界除了疾風,就是暴雨。

無論是人或是異鬼。

此時都卑微如塵土。

幸而蘇晟始終堅持展翅滑翔其間, 不肯松下絲毫力氣, 緊緊将沈桐兒抓在身下。

不堪沖刷的桐兒非常疲倦, 狼狽地抱着白鳥的爪子嗆着雨說:“小白, 我堅持不住了……”

白鳥的羽翅仍遍布傷痕,唯有無聲地苦苦煎熬,終于等到水勢稍弱,它才朝着将将被露出的長湖遺址俯沖而去。

可憐緊張萬分的沈桐兒已經完全脫力, 垂着細胳膊細腿像個破敗的布娃娃,也不曉得狀況如何。

——

再堅固的城池都抵禦不住洪水的席卷, 更何況早已無人居住的房屋早已殘破不堪, 大部分碎石都随着過往的生活痕跡而消失無蹤, 只剩下寥落的一磚半瓦藏在草木的縫隙之間。

被放在地上後,沈桐兒忍不住立刻吐出幾口水,捂着臉劇烈地咳嗽起來。

蘇晟忙化為人形半抱住她:“你還好吧?”

沈桐兒搖搖頭,瞬間又像小狼狗一樣很咬住他的手。

蘇晟吃痛, 卻并不掙紮。

沈桐兒終在嘗到血腥後忍不住松開,揪着他的袖子追問:“你為什麽說我是異鬼, 你看得懂西海文對不對!那個海陵的主人是誰, 憑什麽你們都不敢碰的東西會讓我去拿!蘇晟, 你是個大騙子!到底在隐瞞什麽!”

說完她就把剛才死死護住的白玉盒子拿出來,氣呼呼地打開來瞧看,結果還沒看清楚裏面那浮光湧動的赤紅膏體,便被蘇晟推了極遠,不禁摔滾在地上,頓時更加生氣:“小白!你打我!”

同時已然後退遠離的蘇晟無奈說道:“只那麽一抹火融膏就能差點要去我的命,你這是準備殺了我嗎?”

沈桐兒咬着嘴不吭聲,倒是立刻把蓋子重新蓋好。

“千萬別把它交給任何人。”蘇晟這才走到她面前扶着她坐下,輕聲道:“我的确瞞過你一些事,只是因為短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對你說,畢竟那關乎許多許多年的回憶,關乎我的一輩子,卻跟你沒什麽關系。”

“小白的一輩子跟我有關系!”沈桐兒仍舊沒有平複心情:“再說若跟我沒關系,幹嗎把這個叫火融膏的油脂硬交給我?”

“因為它本來就屬于你吧……”蘇晟淡聲反問:“如果我講,當時在迷雩山我并不是第一次見你,你會相信嗎?”

沈桐兒微怔後搖頭:“我完全不記得你,但是你若是認真講的、我就相信。。”

蘇晟沉默半晌後終于開口道:“其實我來自于另外一個世界,一個非常非常難以回去的世界,而且關于那個世界的只言片語,也都是我經歷數千載歲月才辛苦拼湊出來的……從前的事,對我而言當真只剩下模糊的影子了,最後刻在腦子裏的畫面就是被那種赤紅的火焰狠狠焚燒,幾乎快要把我燒成灰燼,痛苦早已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碰到那烈火之前到底發生過什麽,就像被人從腦子裏抹掉一樣!你也知道,我非常讨厭火,其實普通火焰對我沒什麽所謂,只不過總讓我有難以忍受的聯想……”

“肯定是有誰想殺死你,才會用火燒你!那、那你又是從哪見過我的?”沈桐兒迫不及待地追問。

蘇晟垂下沾着海水長睫毛:“那次我當然并沒有被燒死,否則也不會有現在的事了,雖然之後我在漫長時間裏毫無知覺,但最終還是從座不知名的深山裏醒來了,當時只覺得非常餓、餓到快要瘋了,吃掉不少人、不少動物,都沒能給我更多力氣——直到在個古老的墳墓裏遇到異鬼、吞噬下它們所剩的魂塵,才勉強借此活了下去。”

沈桐兒眨着大眼睛,認真地聆聽。

越來越多的說辭在蘇晟腦海中迅速成型,他繼續道:“此後,我便意識到自己跟異鬼那種惡心的東西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在能夠好好活下去的前提下,一邊追逐着它們的蹤跡,一邊搜尋關于自身由來的信息,桐兒,也許你不能理解,雖然活着卻又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只能孤獨地存在于世間的感覺,我的壽命似乎無窮無盡,找到家在何方,是我唯一渴望的事情。”

沈桐兒問:“所以呢,小白後來找到了嗎?也許你真是天上的鳳凰吧。”

蘇晟苦笑道:“尋覓的時間稍長之後,我便發現天下存在很多并不屬于平凡人的古墓,藏于各種各樣他們不可能靠近的、環境極為嚴苛險峻的地方,長海海陵正是其一,而那些墓中除卻堆滿奇怪的玉屍雕塑外,還有很多陪葬物,其中的文字正是西海文,我曾花掉幾十年的時間完全掌握了這種文字的規律,不僅從數不勝數的壁畫中發現自己的蹤影,而且知道一切都與一盞燈有關。”

此刻沈桐兒所聽到的話已經完全超越了她的想象,不僅半點懷疑都講不出,而且根本沒辦法瞬間完全消化。

蘇晟索性摸出那片被藏起的金箔:“這畫上所謂的明燭娘娘,在好幾個陵墓中都出現過,她大概就是在引導數千年前的人們建造陵墓的首領,這個女人每次出現,都必然舉着一盞絕世明燈,我曾在處石刻中讀到過,那燈就是用來往返此世與彼世的寶物,而明燭娘娘身邊除了燈外,經常出現的……就只有我……”

沈桐兒愣愣地接過金箔,望着上面美麗如從天降的白鳥,失落地問:“所以,你是明燭娘娘養的嗎?”

“那些我真的不記得了,但我知道,想回家就要拿到那盞燈、還有火融膏。”蘇晟皺緊眉頭道:“可這兩樣東西,我根本就不能碰,誰也不能碰!”

沈桐兒更是發懵:“那你怎麽知道我能?”

蘇晟望向她的眼睛:“因為當我終于從沙漠裏的移動陵墓中找到那盞燈的時候,便遇到了你!當時你還是個小嬰兒,正蜷縮在棺材裏緊緊地抱着它。”

聞言,沈桐兒的身子不禁為之一震:“我?”

蘇晟又側開頭:“對,在很多很多年前,終于找到燈的我精疲力竭,稍微一觸碰它,便在随之燃起的烈火中被燒起來了,雖然沒有死掉,卻無奈恢複成了小時候鳥蛋的模樣,根本無法行動,只能在棺材裏伴着沉睡的你熬了無數個日日夜夜。”

海嘯所帶來的長風仍舊吹拂着他們,沈桐兒凝神認真地琢磨,而後問:“那之後又發生了什麽?”

“一直以來,尋找燈和火的除了我,還有鹿家,他們多半是能化成人形的異鬼,坐擁的財富實力不可想象,只不過當時鹿笙還是個孩子,帶頭與我争奪的是他父親鹿白。”蘇晟露出回憶的神色:“當他們最終闖入長明燈樓那年,我剛剛破殼而出,根本沒有力量阻攔,幸好守着你、或者被你守着的燈又一次發揮了功用,把那些異鬼全部吞噬成灰燼,唯一活下去的,只有禦鬼師穆惜雲——也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娘!桐兒,其實你從黃思齊的事情中就該明白,所謂禦鬼師正是異鬼和人類的後代,穆惜雲的人類血脈吸引你爬過去拉住了她,才叫她幸免于難,無奈一雙眼睛也被燈火照瞎了。”

沈桐兒怔愣道:“難怪娘總說我是墳地裏撿來的,不肯告訴我更多細節。”

蘇晟道:“鹿家所藏的秘密繁深似海,或許他們知道的比我知道的更多,穆惜雲定然是不想讓你掉入麻煩之中,所以才不提吧——那時她便決定保護你,把我們抱出了沙海中的移動墓穴,一路被鹿白的妻子追殺,後來我指引她去了沒有人煙的芳菲島,自己卻被鹿家捉住,押去了極熱之地南陵原。”

短短一席話中,不知藏了多少驚險與無奈,沈桐兒努力接受着無法可想的事實,許久都沒有再開口。

蘇晟握住她的手說:“桐兒,我沒想到你會再出現在我面前,那熟悉的氣味頓時便讓我想起曾陪伴着你的日子,我也不想一味的利用你,只是……”

“只是小白真的想回家,是不是……”沈桐兒反問。

蘇晟預料不到她接下來的情緒,唯有默默聽候發落。

沈桐兒深吸了口氣:“只要用火融膏點燃那盞燈,就可以了嗎?”

蘇晟道:“沒那麽簡單,我所知道的也有限。”

沈桐兒摸住自己的脖頸:“所以,我是異鬼嗎?異鬼生性殘忍,要靠吃人才能活的,可我……”

“你身上異鬼的氣息非常鮮明,但我相信你與它們不同,否則你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那個棺材裏。”蘇晟回答:“你想象不出那是什麽可怕的地方!”

“好,我這一路本也覺得自己很不對勁了,就算我是異鬼吧。”沈桐兒眼裏有些淚光:“小白若想讓我幫你回去,我……”

“我想帶你一起回去。”蘇晟生怕她一怒之下跑掉,忽然用力抱住這姑娘說:“在棺材裏陪着你的日子我就這樣想,想了許多年,你是屬于我的,不屬于穆喜雲,也不屬于這個世界!”

沈桐兒呆問:“可如果你回去,找回了原來的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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