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別離

時間可以停止該多好。

他在，她也在。

這一天的紅葉，無心梳洗，她怕一梳妝，就要花上很長的時間，那時候酒吞都走了，還說什麽最後一聚呢。

所以紅葉起身就去找酒喝，卻什麽都沒找着，那天明明記得要預留一點給酒吞的，怎麽會沒有了呢？紅葉搖搖頭，說：“我也不想啊，因為不知怎麽的，就是覺得好喝。”

她繼續找，酒吞童子看着她的身影，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紅葉，連你漸漸變得和我一樣，很好。”酒吞童子也突然起身，從背後環抱住了紅葉，他現在只想和紅葉緊緊抱一起，這一別，恐怕很久不能再見。哪怕多抱一會還好，至少現在，紅葉還是屬于他酒吞童子一人的。

“這該不值得慶幸吧……酒吞大爺。”

紅葉恰巧在一個小櫃子裏拖出了一小瓶櫻花酒，晃到酒吞面前，反手轉身，拉着酒吞坐在沿廊上，再拿一個低矮的小桌子，擺上了酒杯，這瓶櫻花酒的分量，恰好夠一人一杯。

幸虧那時候還留了些，不然這酒鬼該有多不高興。

酒吞童子端起了酒杯，聞到酒散出出來的清香，不覺贊嘆：“濃香，醇。”

從外是醇香，可酒吞童子僅此小酌了一口，就品到了苦澀的味道。櫻花酒是帶着甜味的，怎麽會有苦味呢？

老酒鬼酒吞童子一口便能嘗出，這酒裏面不單是櫻花，更多的是淚水，是紅葉的淚水。他很少見紅葉哭，除了第一次見面時莫名奇妙哭泣了一陣子，就再也沒有看過了。

他看出來了，現在的紅葉，是在強顏歡笑是吧。

酒吞童子把酒一飲而盡，從舌根滑進喉嚨，盡是苦味，這是他目前為止喝過最苦的酒了，濃烈的櫻花香氣都蓋不住這世上最苦的味道。

紅葉舉杯，念了一句不太能記得的詩歌：“将進酒，杯莫停！嗯……與爾同銷萬古愁！好喝！”

“紅葉，你沒嘗出這酒有別的味道嗎？”酒吞童子望着紅葉的笑容，看到的只是假裝的堅強而已。他的心糾了一下，刺痛感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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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不還是一樣的味道嗎？”紅葉喝完了，她感覺還是一樣的味道，并沒有什麽變化。

或許紅葉不讓任何的人知道她的脆弱和孤獨吧，酒吞童子不想破壞掉紅葉那張易碎的面具，他也裝作沒有看透她的僞裝，轉移了話題：“沒什麽了，你剛才念的是什麽？聽起來像詩歌？沒想到你還會背幾句人類詩。”

“你也不錯啊，知道是詩歌。”紅葉拍了拍酒吞的肩膀，驚訝于這只妖，竟然還是一只有文化的妖。

種花家的文化博大精深，還能流傳到平安京，真是不簡單吶！紅葉莫名有些小小的自豪呢。

“文绉绉的，一聽就知道。”

歡聲笑語也維持不了多長的時間，只應是瞬間的月明。終究還是要面對了離別，萬般千般的不舍又如何？古往今來，就又許多因為道不相同而離分的戀人，有因另一半會在半路之中暴斃，留下誰都難受。

可以不走嗎？紅葉很想這樣問。

每每想到酒吞還有比自己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又把話語遏制在了喉嚨。

“盜墓小鬼，出來一下。”酒吞童子對着空氣喊一聲。

一眨眼，就看見戴着鬥笠的女人，漂浮在空中，紅葉不知是妖還是幽靈，只聽她用好聽的聲音應答一聲：“是，酒吞童子大人。”

酒吞童子吩咐道：“照顧好紅葉，多陪她說說話。”

盜墓小鬼恭恭敬敬：“是。”

酒吞童子是鬼族之王，手下的妖怪自然很多，那麽，楓葉林裏的小妖，突然多了起來，那也就說得通了。不知為何，紅葉突然有一種想吐槽酒吞的沖動，她沒有好覺睡啊這個混蛋！還說讓她乖乖留在楓葉林！

紅葉無論如何都得問清楚，沒有用疑問的語氣，而是用表述的口吻：“我想睡睡覺，可楓葉林太吵了。”

酒吞童子察覺到了紅葉那種完殺人的神情，馬上意會到了紅葉說的是什麽事情了，他連忙解釋：“還以為你會喜歡熱鬧。”

确實，那時候嘈雜的楓葉林，有一半的原因歸咎于酒吞童子，他安排了一些小鬼，讓紅葉因為熱鬧而開心點。還有另外一半的原因，連酒吞童子都沒發覺的事情，附近的陰界裂縫滲透出來的陰氣，已經飄到了楓葉林，吸引了很多妖怪過來。

這事，紅葉也并未察覺得到。

“這種不能叫做熱鬧啊酒鬼，而且我想和櫻花妖桃花妖一起。”

“那也好……不呆楓葉林，就呆在桃花林吧，有她們在，我也放心。”

紅葉點頭表示同意，後面就沒有說什麽了。只是默默地和酒吞童子坐在一起，呆看着天，順便玩了一下他的耳朵，還是很好玩啊，尖尖的，和人類不一樣。揉揉揉，看着耳朵慢慢變紅，真好笑。

“紅葉，我真的要走了，小心。”酒吞童子深呼吸一口氣，對她說。生怕紅葉會有留念，捉住了她正在摸耳朵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閉上眼睛再一次感受餘存的溫度。

那櫻花，宛如通于人性，如此傷感離別時，呼喚風兒，讓自己的花瓣落于泥土之中，是粉紅的櫻花雨。自古哀愁多離別，不舍又有什麽用？只能是以樂景襯哀情，強作潇灑。

紅葉竟然沒有再挽留，只是淡淡說一句：“嗯，一路小心。”

酒吞童子驚訝：“你不和我來一個擁抱嗎？”

紅葉搖頭：“不了，回來再抱吧。”

酒吞童子不解，紅葉平常最黏他了，每次告訴她出去的時候，她都很不高興，甚至會埋怨。怎麽今天卻不說什麽，他說：“或者臨別一個親吻。”

紅葉依舊君子如風：“也不在乎這一個，回來再親吧。”

“那……”

“為什麽要弄得生離死別一樣呢？走吧走吧，我會注意安全的，說好的等你回來就一定等你，啰啰嗦嗦的。”紅葉真想快點把這只男妖趕走，在她耳邊超吵的，再吵就不讓他走了。

酒吞童子起身，拉着紅葉一起，說：“哈哈哈，我怎麽就比女人還婆婆媽媽了呢，好了，我要走了！不然茨木童子那家夥又要煩死了。”

“茨木童子……”

想起茨木童子，紅葉心有餘悸，那個夢真實得不敢相信。

“別想太多，夢和真實是反過來的。”酒吞童子撫摸着紅葉柔順的頭發，并為她整理了一下發簪，他笑這個女人，起床也不梳洗而忙着與他送別。

正因為這樣，酒吞童子才更為自責。他沒能夠待在紅葉身邊，保護着她，居然要托付給一個小鬼。

酒吞轉身就走，頭也沒回。

強顏歡笑也好，至少看不見紅葉哭泣的模樣，會讓他猶豫不決。酒吞童子發誓，一定會活着回來接紅葉的。

紅葉從離別時的那一刻起，總會過來這塊高地上看看，酒吞童子是否在回來的路上了，身為一只妖，可以不吃不喝，單靠着努力的修行，就能讓自己活下來。

這樣的生活，是不是太無聊了點？除了等人還是等人，是不是真的要這樣無所事事過一生？紅葉也是有一顆人類的心的，想到的東西，是很複雜的。

或許在以前那世界忙碌慣了，習慣了人與人的競争，從小身邊的人總是在向她灌輸着适者生存，物競天擇的思想，

“紅葉大人，您在看什麽嗎？”盜墓小鬼追随在紅葉的左右，認真觀察紅葉的情況。

“我應該做些有意義的事情，體現自己的人生價值才對。”像她那種坐不住的人，總想找些事情幹。

“酒吞大人會回來接您的。”盜墓小鬼強調着說。

“其實我不太願意跟他去那種地方，楓葉林挺好的，我喜歡自由。”

喜歡自由，但更喜歡酒吞童子，妖生無趣，紅葉應該還有幾百年的時光吧……那太長了，她現在寧可是人類，幾十年的時光都可以過得有滋有味。

只是嘴上說說而已。

紅葉現在還是很想念酒吞童子。

“紅葉大人……”身後盜墓小鬼的聲音有些顫抖。

“什麽？盜墓小鬼？”紅葉轉頭，看見了盜墓小鬼瞪大的眼睛，她便轉身一看。

遠處的一片櫻花林，正在被一股瘴氣吞噬，黑雲壓頂，枝葉均枯萎，只是一眨眼的時間，整片櫻花林已是灰飛煙滅，只留下殘枝枯根，像是被大火焚燒後的現場。随後發出轟隆隆雷聲，一片花瓣也沒有了。不，應該說，比大火燒林還要嚴重的事。

紅葉害怕櫻花妖有事，她馬上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