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在傅禮臻離開後,美院院長立刻給林玉打了電話,委婉地吐了一番苦水,林玉在得知自家兒子最終還是接下了這差事之後,心情非常好,笑盈盈聽他說了将近十分鐘,才找了個借口挂斷電話。

她知道傅禮臻的脾氣,直到第二天才給他打電話,可惜顯然她給的緩沖時間還不夠長,不斷重撥了二十多遍,也依然沒人接聽。

林玉“啪”地一聲把話筒扣回去,擰眉頭罵了一句“死小子”。

她這裏不過幾個電話的事情,而傅禮臻的畫室卻已經毀的差不多了。

除了他平常活動的小角落,其他地方一片狼藉,各色顏料潑得到處都是,長長的一道紅橫在最中間,将偌大的畫室割裂成兩個部分,觸目驚心。

他發脾氣的時候喜歡折騰顏料,在紙上幹塗,或者用畫筆挑着一點一點潑畫室,還很有耐心地調顏色,光從他慢悠悠的動作根本看不出來他這樣是在發洩。

他獨特的發洩方式,只有朝夕相處的人才知道。

容悄伸出手指點點地面上空着的一小片區域:“這裏沒填上呢,用藍色的好不好,藏藍。”

傅禮臻挪到另一邊,小心地抖落筆尖桃粉色的顏料。

他拒絕的态度很明顯,容悄只好放棄了,努力把自己的視線從那片空缺上移開。她飄到卧室看了下大鬧鐘上的時間,時針位于三四之間,分針剛過數字六。

現在是第二天下午三點三十一分。

這代表着傅禮臻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将近三十個小時了。

容悄回到畫室,傅禮臻彎着腰低着頭,眼底有濃重的陰影。

他的手底下鋪了一道小小的彩虹,兩端生在雜亂無章的色彩裏,竟也有幾分意思。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手裏的畫筆就是他造物的神杖。在作畫的時候,他是無所不能的。

過了今年的十二月十六號,離他三十歲生辰就只有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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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悄沖過去趴在他肩頭大喊:“該吃東西休息啦——”

她這樣大聲,傅禮臻一顫,耳朵差點聾掉。

他憤怒扭頭:“你為什麽還不走!”

他轉過來的位置剛剛好,容悄甚至都要以為他能看到自己了。她伸手“摸”了一下對方黑沉沉的眼睛,而後掩唇咯咯笑了,說:“我不能走。”

“我不需要你。”

兩句話之間的間隔不超過兩秒,傅禮臻說這話是毫不猶豫的。

他生氣了。

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聲音,太煩了。

容悄放下手,依然笑眯眯的:“你可以選擇現在去吃點東西然後休息換我閉嘴,也可以繼續畫你的畫一邊聽我絮絮叨叨……反正我不走。”

傅禮臻完全……被她要挾到了。

他放下畫筆往外走,腳步比平時都重,衛生間裏一個小時的水聲過後,廚房終于響起了滋滋的聲音,跟過去的容悄看着平底鍋裏形狀漂亮的煎蛋吸溜了下口水,聲音略大。

傅禮臻嫌棄地伸手揮了揮:“走開。”

容悄眼巴巴地望着:“想吃。”

“不好吃,走開。”

容悄握緊小拳拳:“想吃!”

傅禮臻:“……走開。”

容悄在他身邊轉圈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煎蛋看,看了這麽多年還是好想吃,越來越想吃!肯定很好吃……

傅禮臻擰着眉頭,又從冰箱裏摸出一枚雞蛋。

容悄眼紅的不得了,自己一口都吃不到,他卻一口氣煎兩個蛋吃!過分!

“拿去,然後走開。”剛出鍋還滋滋冒油的煎蛋被端正的擺在雪白的盤子中間,然後輕輕地推到了一邊。

做完這一切之後傅禮臻端起屬于自己的那份,往外走了幾步之後又停下來,強調了一遍:“吃完了就走。”

容悄看看他高瘦的背影,再看看流理臺上盛着煎蛋的盤子,揉了揉眼睛。

她差點以為自己哭了。

廚房靠近門的角落裏有一張單人的餐桌,傅禮臻坐下,背對着流理臺的方向。他把完全熟透的煎蛋切成四部分,然後拿叉子一塊一塊往嘴裏送。

從他的神情可以看出,幹面包片并不好下咽,他就着牛奶勉勉強強吃了成年人七分的量,将餐具疊好後他推開椅子站起來,一回頭就看到了放在原地顯然沒有動過的煎蛋。

那個煩人的聲音卻不見了。

傅禮臻不知道她在不在,他也沒問,只是将完好的煎蛋轉移到了自己的餐桌上,然後撸起袖子開始清理廚房。

吃飽之後他就感受到了困意,回到卧室把自己埋在被子裏,很快呼吸就綿長了起來。

他睡着了,夢裏又開始煙霧彌漫。

這一片朦胧之中的隐約身影,他從來都沒有看清過。

他知道霧氣後是一個人,一個頭發很長,袖子也很長的女人。

但這也是他唯一知道的東西。

他每次睡着都會夢到同樣的場景,卻一直毫無進展。

他過不去那片迷霧。

再次醒來是次日清晨六點,他這一覺睡足了十二個小時。

傅禮臻拉開窗簾,初升的太陽用光芒溫柔地擁抱了他,為他的睫毛與黑發鍍上一層淺金,粗略一看倒是好親近了不少。

陽光落在桌角的臺歷上,三月二十一日這一天上畫了一個圈,圈是紅色的,圓的像是印上去的。

三月二十一日,傅禮臻的畫材采購日,也就是今天。

他來到廚房,昨天的荷包蛋依然放在原來的位置,以完完整整的姿态。

這是吃過了嗎?

傅禮臻把荷包蛋倒進垃圾桶裏,眉頭也沒皺一下。

也許那個奇怪的東西有獨特的進食方式。

無論如何,走了就好。

他掂了一下還放在底座上的電熱水壺,沉甸甸。昨天燒的水他就喝了半杯,所以壺裏的水幾乎就是滿的。他伸手,直接去按開關——

“原來的水要倒掉哦。”

此時傅禮臻的手指離開關還有一厘米遠,僵住了:“……”

容悄坐在流理臺上,晃動着兩條腿,聲音歡快:“不倒掉就煩死你!”

傅禮臻僵了好一會兒,拿起電熱水壺去倒已經沸過一次的水,他用了些力氣,水槽裏水花四濺,黑色的臺面也被濺了好幾滴。

他重重地按下了開關,然後……拿起一旁的抹布擦掉了流理臺上的水漬。

容悄忍俊不禁,放開嗓子笑起來,聲音脆生生,好聽得很。

傅禮臻深吸了一口氣。

不想再聽到這個聲音了,應該怎麽辦?

他不認為這聒噪的令人火冒三丈的聲音是某一種幻覺,但他也知道,就算他主動告訴別人自己聽到的這個聲音,也沒有人會相信的。

他們肯定會把這個聲音定義為自己的幻聽。

他只能自己來解決。

直到十點傅禮臻才收拾好一切出門,三月底的天還有些濕冷,他穿了件黑色的風衣,戴了頂黑色的帽子,再有一個黑色的口罩将臉捂得嚴嚴實實的。

他這幅打扮,乍一看挺像低調出行的明星,還有兩個小姑娘将他誤認為自家愛豆,興奮地跟了他一路一直跟到一家畫材店門口,才在他摘下口罩後失望離開。

這一家店是傅禮臻購買畫材的首選,他已經在這家店買了十一年畫材了。

店主是個六十歲的老頭,年輕時候是畫牆畫的,四十出頭的時候出了一場事故,右手手筋斷裂,繪畫生涯從此斷送,于是就開了這家店,當老板的同時偶爾給後輩們一些建議。

傅禮臻認定這家店是因為老頭自己設計的店鋪logo,那斷面整齊的半朵木蘭花。

他很喜歡。

喜歡到就算這家店從離家不遠的街道搬到這犄角旮旯的破落街區,也堅持花上一個小時打車過來。

“你來啦,剛到了一批好貨,在老地方,你自己去挑吧。”老頭擡頭簡單招呼了他一聲,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繼續盯着對面貨架上的電視機屏幕,兒媳婦推薦的這部電視劇還挺好看的!

容悄這次沒黏在傅禮臻背上,她在老頭前面的櫃臺上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認真地盯着前面大大的屏幕。

“皇上豈是你等奴才能夠肖想的!賤人!”頭戴鳳冠的盛裝女子戾氣十足,怒視面前披頭散發只着亵衣的女子。

下一秒那女子就挨了一巴掌,摔倒在地。

女子蹙着眉頭哭的梨花帶雨:“娘娘,且聽奴婢解釋……”

盛裝女子冷笑着正想再補一巴掌,遠處傳來尖細極具穿透力的一嗓子:“皇上駕到——”

頭戴五爪龍金冠的皇帝匆匆進門,看到昨夜才與自己颠鸾倒鳳的女子如此狼狽倒伏在地,龍顏大怒:“誰給你的權力這麽對待朕的珠兒!賤人!”

下一秒盛裝女子就挨了一巴掌,摔倒在地。

盛裝女子捂臉扭頭哭的梨花帶雨:“皇上,且聽臣妾解釋……”

容悄捧臉,看的津津有味。

傅禮臻的房子裏沒有電視,雖然卧室裏有一臺電腦,但傅禮臻只用來收發郵件,或者搜索整理一些正經的不能再正經的資料,連音樂也不聽,更別提看視頻了。

因此容悄只能抓住傅禮臻出門的機會,多蹭點普通人的娛樂活動。

這個時間段店裏沒什麽人,傅禮臻拿了個小籃子,一罐一罐水粉顏料往裏裝。

他有小半年沒畫過油畫了,癡迷于顏色明快些的水粉畫,手越伸越往裏,拿起這一排的最後一罐時,他低頭看了下小籃子,猶豫了一下放回去了。

又挑了一罐灰豆綠,他要繞過貨架到另外一個區域去拿平時慣用的紙,轉身時正對門口,他的視線被吸引住,不動了。

“嘿,這一集看起來怎麽這麽快!”老頭抱怨一句,拿起遙控器換了個頻道。

容悄則扭頭去找傅禮臻的身影,他的個子比貨架高,倒是很快就看到了,只是……容悄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

透明的玻璃櫥窗外,一位穿着灰藍斜襟棉襖的老太太站在門外,她身邊跟着一條健壯的大黑狗,親昵地用頭頂她的小腿。

老太太被它逗樂了,彎腰摸摸它的腦袋:“小黑,你比我還着急,行了,你還是在外面等着,別亂叫,我馬上就出來。”

大黑狗像是聽懂了,立馬曲起後腿坐下了,尾巴搖的賊歡快,伸着舌頭吭哧吭哧吐着氣,眼睛黑的發亮。

老太太進屋了傅禮臻的視線也沒收回來,他死死盯着那只乖巧的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大黑狗似乎察覺了傅禮臻的視線,內陷變形的耳朵也豎了起來,尾巴也不搖晃了,靜靜地回望着他。

容悄莞爾,起身離開櫃臺。

這只狗,很容易勾起一些陳年舊事啊。

老太太顯然不是第一次來這家店,她一進門,老頭就喊了她一聲:“大姐,您這次買些什麽?”

“還是上次那種紙,學畫畫的咋這麽費紙呢你說,紙還這麽貴……”老太太眼裏都是心疼,“這年頭掙錢可不容易啊。”

老頭笑了:“誰說不是呢,不過孩子把畫學好了,以後賺了錢也就回本了。”

“對對,我孫孫他媽媽也這麽說,還說什麽投資!”

“她這話說的可沒錯,可不就是投資嗎?現在別怕費錢,能用錢的事兒都是小事兒!”

“不跟你個精老頭扯了,趕緊給我拿一包來!”

“好咧。”

他們這邊說了不少話了,另一邊傅禮臻還和大黑狗對視着,一人一狗的耐性都非比尋常。

容悄輕嘆,真可愛。

老太太付了錢,邁着小碎步出門,大黑狗立刻站起來,冷漠地移開與傅禮臻對視的視線,湊到老太太身邊歡快地轉了幾個圈圈。

老太太拍拍它的腦袋,提了提袋子,樂呵呵地帶着狗走了。

傅禮臻還在原地站着,好像有點兒失落。

容悄小聲提醒他:“他們已經走了。”

傅禮臻回神,穿過容悄繞過貨架,拿了一沓紙,然後朝老頭走過去。

老頭瞄了一眼他手裏的紙:“算你三十張好了。”然後接過傅禮臻手裏的籃子,拿出最上面的三罐顏料之後,他沉默了。

傅禮臻看了他一眼,不說話。

老頭把籃子底下擺的整整齊齊的顏料一罐一罐拿出來,同色的堆疊起來,籃子空了的時候那兩列顏料也高高豎起了,稍微有些搖晃。

“貨架上的钴藍和赭石你又拿光了?”

傅禮臻低下頭:“我放了一罐回去。”

老頭:“……”

他嘆了一口氣:“小傅,你老實告訴老頭子,這兩種顏色你每個月都買這麽多,能用完嗎?”

傅禮臻沒回答,容悄內心吐槽:他有一整個櫃子呢,加起來至少三百瓶。

她都不理解,為什麽禮臻這麽執着于這兩種顏色。

老頭搓了搓額頭的皺紋,有點兒憂郁地看着他:“這批貨我沒庫存,你不能全拿光,反正你也用不完,放幾罐回去。”

傅禮臻想了想,默默拿起擱在另一邊的深綠、玫瑰紅打算轉身。

老頭拍桌:“……你走,趕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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