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山上山下走過來, 差不多耗費了四個小時,一群人浩浩蕩蕩回到三角頭,已經下午一點了。
一進院門, 張大嬸就端上了熱氣騰騰肉香四溢的焖肉面, 光看一眼,就勾的人食指大動。由于小夫妻需要去醫院,小姑娘就被托管給了熱情好客的張大嬸, 只是小姑娘看臉,吃面的時候也巴巴地跑到傅禮臻邊上站着。
“你喜歡坐這裏呀?”張大嬸搬着凳子追過來,正好傅禮臻他們桌還空一個位置, 就把小姑娘放在了那裏,左右分別是李蘭香和傅禮臻。她還有事兒, 就讓李蘭香稍微看她一下, 自己去廚房忙活了。
李蘭香很喜歡這肉呼呼的小女孩兒,出聲逗她:“你叫什麽名字啊?”
小女孩不怕生, 她的屁股往傅禮臻那邊挪了挪, 一邊回答:“我叫袁思佳。”
“哦,佳佳啊,上學了嗎?”
佳佳點頭:“上了, 我都上中班啦。”她抓着筷子比出四根短短的手指頭, “我都已經四歲了!”
李蘭香被她這莫名自得的神情逗樂, 只是心思一轉就又想起了死去的兒子,神情又落寞下來:“阿修四歲那會兒還在家裏呢,哪有這麽早就上幼兒園的, 他小時候內向着呢……”
裴根生拉住她:“好了,吃飯呢,先吃飯。”
容悄看着一語不發的裴修,覺得他有點兒不對勁。
佳佳伸手戳了一下傅禮臻,後者扭過頭來,她就露出甜甜的笑容,傅禮臻眉心一皺,又轉過去了。
吃完面後,傅禮臻出門,佳佳也立刻下了凳子跟上去,完全忘記媽媽讓自己和張大嬸待在一起的囑咐,一蹦一跳就出去了。
主屋正對着屋外的那排水龍頭,李蘭香看着傅禮臻自己洗完了臉和手,然後似乎猶豫了一下,抱起夠不到水龍頭的小女孩,後者探着身體,努力地搓自己的小手,最後抹了抹嘴巴。
“順序錯了,你得再洗一次手。”
佳佳擡頭看了他一眼,奶聲奶氣:“真是拿你沒辦法,那好吧。”
傅禮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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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洗完,傅禮臻把她放下來,正打算回屋休息一下的時候,後背被一股力道砸了一下,他往前一傾,鈍痛從後背蔓延開來。
一直注視着他們的李蘭香拉着裴根生從裏面沖出來,對着忽然出現的女人急道:“哎呀你怎麽能随便打人呢?”
林玉捋了一把頭發,走過來對着傅禮臻的後背又是一記:“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你說不要用手機我就沒強逼你用手機!那你出遠門能不能先跟我說一聲讓我放心?!”
傅禮臻沒躲,挨了她一下又一下。
本來李蘭香還想拉架,聽她說了這樣的話就把手收回來,仔細端詳兩人的眉眼,看出三分相似後,徹底不說話了。這是人家母子倆的事情,也的确是小傅做的不對,他們這些外人沒有任何插手的餘地。
傅禮臻等她平靜下來,才把已經蒙圈兒的小姑娘拎到一邊交到李蘭香手裏。
“就算我跟您說了,您也不會放心的。”
李蘭香扶着孩子的小肩膀,在心中連連點頭,兒行千裏母擔憂,怎麽放心的下呢,就算阿修沒了,她心裏也總是……
“可我不需要您擔心,我真正能做的,比您認為我能做的,要多得多。”傅禮臻看了林玉一眼,“媽媽,我和樂臻都很好,比您和爸爸好。”
他這話說的有些重了,林玉被他氣得臉色發白:“現在是你爸爸氣我,你弟弟氣我,你也來氣我是不是?”
傅禮臻搖頭:“不是,我只是覺得您應該多關注一下自己,而不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其他人身上。”
林玉聽不進去,她強硬地把一只手機塞到他手裏:“我知道我帶不走你,但這只手機必須拿着,我随時會給你打電話,你必須得接,不然你那四只小狗就別想再養了!”
不等傅禮臻說話,她自己把剛才砸過人的包撿起來:“你做什麽之前都考慮清楚,不然在這麽遠的地方吃了虧我也顧不到你,我晚上還有個會,先走了。”
她踩着高跟鞋費力地離開了,坐了将近六個小時車,也就只為了說這麽幾句話。她得親眼看到傅禮臻好好的,才能夠安心。
林玉就這麽走了,傅禮臻站在原地,拿着那只手機沒動。
李蘭香小心問:“小傅,你不去送送你媽媽嗎?”
傅禮臻搖搖頭,轉身回屋了。
李蘭香嘆氣:“這孩子也不懂事,我看那大妹子也是着急了,不關心哪能這麽遠趕過來。”
裴根生倒是明白人,他搭着妻子的肩直搖頭:“心是好的,就是沒考慮孩子的感受……跟你似的。”
李蘭香不服氣:“我怎麽就不考慮孩子感受了?!”
“孩子說了不讓難過,讓咱們好好過的,你不是天天哭嗎?你讓孩子多難受?”
李蘭香立刻不說話了,低着頭又抹起眼淚。
“哎你啊你……”
一直站在主屋門口沒過來的張大嬸看看再度蒙圈兒了的小姑娘,走過去把她抱走了。
裴修看看這幾天已經不知道哭了多少次的母親,終于下定決心。
這個小縣城的景點還有一處沒去,就是海拔有八百米的奇石崖。奇石崖兩側有許多石頭與現實事物相似,看起來是挺有趣的,不過去奇石崖觀賞多半配合日出,看完日出從山頂下來,再一路欣賞姿态各異的石頭。
奇石崖有直通的臺階,也有盤山公路,山頂上有一個小木屋,裏面有一個租帳篷的老頭,可以晚上坐車上山,然後在平坦開闊的山頂露營,早起看日出,下山走臺階邊看奇石。
張大嬸把幾塊方形的牌子發給他們:“住我們家的,上山之後住的帳篷是不收錢的,把牌子給何老頭看一下就行了,坐車上山也有優惠,本來是五十塊一個人,現在是打對折的。”
吃過晚飯後,上山的三輛小面包就開過來了,傅禮臻帶着水汽未幹的頭發和自備的小毯子跟着裴家二老上了車,四十分鐘後就到達了山頂。
山頂晚風習習,有點兒涼。
“啊那是牛吧!”活力無限的學生指着一塊黑黢黢的石頭驚呼,立刻有一票人沖了過去,閃光燈連閃,讓人眼花缭亂。
帳篷有已經支好了的,選擇支好的帳篷要額外交五十塊錢,比較省事,走的時候也不需要自己整理,傅禮臻果斷地交了錢,選了最邊上的一個帳篷挂上了紅色的标牌。
“去擦點驅蚊水,山上好多蚊蟲的。”
容悄才說完,傅禮臻揮手趕跑了一只叮在手臂上的蚊子,然後無法控制地打了一個哈欠,精神恹恹的。
容悄笑問:“困了?”
“嗯。”傅禮臻點點頭,在老頭那裏買了一瓶驅蚊水,繞着帳篷噴了一周,又在帳篷角落裏細致的噴了一遍,正準備鑽進去睡覺的時候,好久沒冒泡的裴修出聲了。
“幫我爸媽搭一下帳篷吧,謝謝。”
容悄驚疑不定地看着他,裴修會說這麽客氣的話?
裴修對着他們笑了笑,原本的暴躁一掃而空,好像整個人都靜了下來。
傅禮臻看了他一眼,走過去搭了把手,拉上最後一道拉鏈的時候,李蘭香感激道:“小傅,謝謝你啊。”
傅禮臻搖頭:“裴修讓我來的。”
說完後也不管兩老困惑的神情直接走了,他困倦極了,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去睡覺了。
他回到帳篷裏鋪好毯子躺下,迷迷糊糊不忘囑咐容悄:“有事叫醒我……”
容悄跪坐在他身邊的位置,失笑道:“好。”
“還有跳舞……”
“不會忘的。”
“我畫畫……”
“嗯。”
傅禮臻的眼簾終于完全閉上,呼吸平穩起來。
大孩子。
容悄對着他的睡顏彎起唇角,輕輕吐出一口氣。
晚安。
傅禮臻被吵醒的時候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他起身拉開拉鏈,從狹小的帳篷裏鑽出來,清晨的風及時地從他身邊拂過,他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不少。
容悄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手:“早上好~”
傅禮臻看着她,悄悄無論什麽時候,都是這麽精神奕奕的模樣,好像真的不會累。
四點半多,離日出不遠了,天際的光芒越來越亮,遠方群山都染上了一層金色。
裴修慢悠悠地靠過來:“我有最後的一個請求,之後再也不會纏着你們了。”
面對容悄懷疑的神色,他苦笑:“真的,我已經決定了,如果這次我還走不了,我就老老實實地在我爸媽身邊待着,哪也不去,順其自然吧。”
傅禮臻點頭:“你說。”
早起并沒有影響到裴家二老的精神狀态,他們在家開店也都是很早就得去進貨擺菜賣菜的,這個點兒他們都起得很習慣了,此時站在崖邊的一處防護欄前吹風,等日出。
李蘭香感嘆:“沒想到咱們年紀這麽一大把了,還能出來浪漫一把。”
裴根生笑笑:“雖然地方偏僻了一些,但空氣确實比咱們那裏好……小傅,早上好。”
兩人都轉過身來,看着傅禮臻,後者手上拿着一個本子和一支圓珠筆,朝他們輕輕點頭,往旁邊看了一眼後開口:“無論您信不信,請稍微配合我一下。”
李蘭香笑:“什麽事啊?”
傅禮臻指了指自己的左邊,一字一頓:“裴修現在就在這裏。”
二老懵了,李蘭香勉強笑道:“小傅,不要開這種玩笑,阿修怎麽會在這裏。”
“我會轉述他的話,他說您家的大錢都是放在塑料袋裏用膠帶站在衣櫥底下的,還說您家衛生間裏插洗衣機的那個的插座是不能用的。”
李蘭香不敢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阿修連這種事情也跟他說了嗎?還是……
“我不相信。”
傅禮臻點頭:“但是裴修希望你們相信。”
裴根生也一把年紀了,什麽神神怪怪的事情都聽說過,再說就算阿修和人關系再好,也應該不會提到錢和插座這種事,他有些猶豫:“那……那我問你一個問題。”
“嗯,他說讓你問他知道的。”
裴根生想了想,問的很謹慎:“阿修生病那會兒,是我陪床多,還是他媽媽陪床多?”
他的這個問題,如果不是一直在場還真的不好回答。
傅禮臻看向裴修,後者努力想笑,卻像是在哭:“我媽一直在我身邊,只要我醒着,她就在。”
容悄背着手,踢了踢腳。這麽多年,她看過許許多多的事情,聽到這樣的話,還是覺得深受沖擊。
“他說,只要他醒着,媽媽就在。”
裴根生呆住,李蘭香幾乎是立刻就哭出聲來,她死死抓住傅禮臻的衣服問他:“阿修在哪兒?他在哪裏?啊?他在哪裏啊?”
裴修抱住頭,不敢看她,哽咽着道:“我在這裏啊,媽——”
傅禮臻不适地皺眉,他看看裴修,比劃了一個位置,又告訴李蘭香:“他快哭了。”
李蘭香松開他,顫抖着雙手朝他比劃的位置伸去:“阿修啊,你在這裏嗎?你怎麽在這裏啊?”
她的手指劃過空氣,穿透了裴修的身體卻還渾然不知:“你好不好啊?有沒有人和你一起啊?”
裴修含淚點頭:“好,我很好,你們不要擔心,別哭了。”
“他說他好,讓你們不要擔心,別哭。”
李蘭香匆忙抹眼淚,連連點頭:“好,媽不哭,不哭。”
裴根生也是老淚縱橫,不過他沒有說話,只是扶住了有些虛軟的妻子。
“他讓你們答應他一件事,他就回去了。”
李蘭香點頭:“阿修你說,你說什麽媽都答應。”
裴修看着這麽多年了感情依舊融洽的父母,笑道:“爸,媽,給我找個弟弟吧。”
“他讓你們給他找個弟弟。”
“我不在了,讓弟弟照顧你們,給你們養老送終。然後你們就把弟弟當我一樣,好好疼愛他,不要念着我了,我現在可好了,什麽都不用幹每天就是和小夥伴到處玩……你們也好,我才能安心。”
“他讓你們對弟弟好,不要惦記他,他現在很好,每天都和朋友一起玩,你們也好,他才能安心。”
李蘭香噙着淚,點頭:“好,我們給你找個弟弟,你安心去,不用想我們。”
裴修該說的也說完了,他看向傅禮臻,點了點頭。
傅禮臻讓兩老稍微退後,舉了一下手中的紙和筆:“他現在就在你們身後,搭着你們的肩膀,麻煩你們暫時不要動,謝謝。”
李蘭香和裴根生有些無措:“幹啥啊?阿修在我們身後?”
傅禮臻點頭:“他讓你們都笑一下。”
兩老勉強扯開笑容。
傅禮臻走了兩步,正面迎着越發明亮的天際。
他就這樣站着,一手捧着本子一手快速塗畫,偶爾擡起頭看他們一眼,十分鐘後撕下那張紙,交到李蘭香手裏。
“什麽?”
他想了想,用疑問語氣道:“全家福?”
李蘭香将紙放平,才擦幹的眼眶又落下淚來,這次卻是笑着的,她跟裴根生道:“你看看,阿修這傻孩子……”
這是一幅速寫,線條流暢一氣呵成,兩個老人神色溫柔又哀傷,當中的青年卻咧開嘴,笑容無比燦爛,看起來又憨又精明。
李蘭香緊緊攥着紙,眼淚根本止不住:“是阿修,真的是阿修,老頭子,真的是阿修……”
容悄看着裴修,他緩緩松開了放在父母肩上的手,朝容悄露出了最後一個笑容,悄然隐沒在初升的陽光中。
容悄忍不住看向傅禮臻,後者正靜靜凝視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揮袖笑開,喊了他的名字:“禮臻。”
傅禮臻一愣,又聽她道:
“我給你跳舞吧。”
她退出奇石崖淩空而起,腳下是起伏的群山。足尖一點,裙擺緩緩灑開,邊緣處被身後緩緩上升的太陽染的金黃。
傅禮臻呆呆地看着,從甩開的水袖到翩飛的裙擺,從纖細的腰身到修長的脖頸,從彎起的嘴角到含笑的眼睛。
眼花缭亂,目不暇接。
太陽終于躍上地平線,新的一天,又有光芒萬丈。
悄悄,我錯過日出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文更新時間就定晚上十點了哈(這是一篇會讓我自己在寫的時候感動的不要不要的,回過來修文的時候尴尬的不要不要的文OTZ)
PS:親愛噠們,畢業季亂七八糟的事情告一段落了,接下來有一段時間比較空想開個歡脫小白文調節一下心情,現在我在專欄挖了兩個坑,簡單介紹如下:
《王與後》是娛樂圈文,男追女,霸道總裁向,兩個老油條之間的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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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體大家可以去看下文案,然後告訴我比較想看哪一篇,然後俺擇日開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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