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瑄心裏一驚,旋即走入水中,輕輕拉過那黑紗,又順勢往前探去,摸到一只細膩冰涼的手。他更不遲疑,慢慢地把那人從蘆葦叢裏拉了出來,抱到岸上放下來。一襲黑衣,正是荷塘中的那個女子。

星光淡淡,照着她臉色蒼白。沈瑄摸她手腕,微微的還有一縷沉脈,急忙抱起她向茅屋奔去。

樂秀寧和璎璎一陣忙碌,為那女子換了衣裳,放在床上。沈瑄煎好一服藥給她灌下,她卻仍是昏迷不醒。衆人此時方看見她的面容,原來竟是個清雅絕俗的少女,年紀不過十五六歲。只見她雙目緊閉着,長長的睫毛覆在毫無血色的面頰上,令人不能不心生憐意。

“她睡過一晚,明日就會醒來。”沈瑄道。

樂秀寧皺着眉道:“這小姑娘是什麽人?小小年紀,功夫竟如此之高。”

沈瑄當然不知道。桌上放着少女的長劍,劍鞘很舊了,樣式古樸。沈瑄輕輕抽出長劍,只覺劍體輕盈剔透,寒光隐隐逼人,分明是一把寶劍。劍柄上刻着兩個古篆:“清絕”。

樂秀寧忽道:“我看那幾個青衣人,跟那天棋社裏害死我爹的……倒像是一夥的。”她回到自己房中,取來那只翠綠的絹帕,層層打開,裏面除了那日在湖邊屍體上拔下的那四枚金針,還有害了她父親的那根黑針。三人注視一會兒,沈瑄道:“阿秀姐姐,你曾告訴我這金針是天臺派的致命暗器繡骨神針。而那天殺害舅舅的人,也說他們用的這黑鐵針是繡骨針。那麽總有一邊的人,并不真是天臺派的。”

樂秀寧輕道:“嗯,我也在猜測這一點。”

沈瑄又道:“其實那天要了樂叔叔性命的,還是那一掌。掌印不深,但卻含有一種厲害的劇毒,後來我翻遍了各種醫書也不知此掌的來由,也找不到這毒的解法。……而這根黑針,雖然厲害,卻也只是一時凝住人血脈,運功破解之後會寒毒攻心,但一兩個時辰內也不會致命的,比起着金針來,可就差得遠。”

樂秀寧道:“所以,我的殺父仇人,很可能只是冒充天臺派,是麽?”

沈瑄點點頭。

樂秀寧嘆道:“可他們又是什麽人?”她望了望床上昏迷的少女,“也許她知道。”

可是三天過去了,那少女仍然昏迷不醒。她身上沒有傷痕,沈瑄便疑心還是那天被鐵鏈擊傷了頭,于是分開她的長發細細檢查起來。樂秀寧見了便道:“你還道她那時真是被打傷了麽?那也不過是誘敵脫身之計。想來那飛刀之人,必是十分了得,她不想糾纏便三十六計走為上了。”

沈瑄不禁苦笑,心想真是的,倘若那少女被擊中,當時就要昏過去的,怎會到了這裏。忽然,在烏黑的發絲之中,他看見一絲纖細的淡紫色的草莖,心中一動,急問道:“這是哪裏來的?”

樂秀寧望了一眼道:“是水草吧?那晚給她更衣時,她的頭發裏纏了不知多少,連脖子上都是。我給她梳了半天……”

沈瑄已然奔了出去,湖邊的岩石上,還挂着幾縷那晚棄下的水草。沈瑄揀起一片草葉,沉吟片刻,脫下長袍,用衣帶縛住口鼻,跳入湖中,一忽兒沉入水底,不見了蹤影。

一頓飯的功夫,沈瑄才從湖中出來,手裏擎着一段紫色水草。璎璎見了,不覺驚呼:“難道這是孟婆柳?”

原來,沈氏兄妹自幼就聽附近的漁民講過,這葫蘆灣深水裏,有一種極厲害的紫色水草,叫“孟婆柳”。服食之人,可以将往事故人忘得幹幹淨淨。後來沈瑄讀醫書,也讀到這種毒草,學名“相忘草”,可致人昏迷,重者一睡不醒,縱然醒過來,也會失了記憶。迄今這種怪毒無藥可解。本來沈瑄和璎璎在此住了十多年,也從未真的見過孟婆柳。這少女卻不知怎的,看來被水下一大叢孟婆柳纏住以至溺水,又吸進了一些,于是就不省人事了。

沈瑄又為她灌下一碗醒神的藥湯,卻也自知于事無補。衆人都望着帳中沉睡的人影,心想不知她吞下了多少可怕的孟婆柳,中毒到底有多深。這樣美麗的少女,倘若真的就此長眠,豈不令人扼腕嘆息……

夜色深沉,沈瑄仍是睡不着,走到草廳裏點起一盞孤燈,撫起琴來。總是心中抑郁,一曲又一曲,渾然忘了時辰境地。彈着彈着,忽然又變成了那日在湖上聽到的洞簫曲,恍若重入明月蘆花,一弦一聲,歷歷在耳,竟然将那日的曲調一毫不差地全彈了出來。

曲終韻散,心中猶自一片空曠清涼,忽然聽見背後一聲幽幽的嘆息。

沈瑄回過頭去,只見一個飄飄然的玄衣人影從門邊過來,走到燈下。那人一雙明澈的眼睛正凝望着他,如谷底清泉一泓,幽深不可測。沈瑄不覺心中一震,竟一個字也說不出。

那人道:“我夢中聽見你彈這曲子,就起來看看。你是誰?”

沈瑄這才明白過來,這正是那個昏迷的少女,竟被自己的琴聲喚醒。不覺歡道:“你終于醒了。”

少女道:“我睡了很多天麽?這又是什麽地方,我怎麽在這裏?”

沈瑄道:“這是葫蘆灣,在下的寒舍,你四天前在湖上落水被救到這裏來。”

少女道:“葫蘆灣……落水……”不解地搖搖頭,“我不知道。”

沈瑄有些緊張:“姑娘貴姓?”

少女眼神一片茫然:“姓什麽?我……我不知道。”沉吟半晌,仍是搖着頭,“我怎麽會不知道?”

沈瑄的心頓時冰涼:她真的失去記憶了。

只見那少女滿臉惶惑,渾身顫栗起來,喃喃道:“真的不記得了……我是誰……怎麽可能……”

沈瑄不忍,忙道:“沒有關系,你睡了這樣久才醒過來,自然不太清醒。明日便會好的。”

少女咬着嘴唇,立在那裏不知所措。沈瑄心想,若讓她回去睡,只怕又醒不過來,猶豫片刻便道:“我彈琴給你聽好嗎?”少女聽見,便低下頭,在椅子上坐下來。

沈瑄揉了揉弦,靜默一會兒,仍是彈起剛才那支簫曲來。可是心神總也寧靜不下來,彈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再也接不下去。忽然身後簫聲悠然響起,清幽無限,續着斷曲吹了下去,與那日湖上的調子分毫不差,只是隐然又有凄涼的意味。那少女靜靜地坐在那裏,低吹一只洞簫。月光如水,瀉在她的垂肩長發上。

“原來那湖上的人就是她啊……”

那只洞簫簫身碧綠,上面斑斑點點,居然是用湘妃竹做的。古來制簫多用紫竹,從未見過用湘竹做的,何況吳越之地也沒有湘竹生長。那少女的口音卻又分明是臺州人。沈瑄尋思着,忽然看見簫身上隐隐有字跡,依稀是個離字。

“難道你叫離兒?”

那少女淡淡一笑。那其實只是一首詩,詩句被摩挲已久,早就模糊了,僅辨認出四個字“離”、“淚”、“去”、“時”。

離兒從此便留在小島上,與璎璎和樂秀寧住在一處。她自醒來之後,身體便已恢複了,神志亦清醒如常,甚至武功也一毫沒有喪失。她有時在蘆葦叢上練習輕功劍術,看得那三人贊不絕口,她也只是輕輕一笑。但是從前的事情,她卻仍是一點也沒有記起來。幸而島上的日子恬淡平靜,離兒又不過是個少年心性,過去想不想得起來,似乎也無關緊要。四人都以兄弟姐妹相稱,每日一同起居,卻也其樂融融。

沈瑄從未放棄過要治離兒的病。他翻遍了洞中的醫書,又下了幾次水,采來一大堆孟婆柳,試着配了十幾味藥,仍是一點也不見效。自從離兒來到之後,樂秀寧便不再教沈瑄武功了。沈瑄知道她自忖不及離兒武功高強,不願賣弄,便也不以為意。離兒簫技精湛,意蘊悠遠,渾出天然。可是她竟然并不懂樂律。沈瑄便依着七弦琴,教她五音十二律。離兒不日就學會了看着工尺譜彈奏。她自愛聽琴,便要向沈瑄學習琴技。沈瑄欣然答允,二人每日晚飯後就在草廳內教習。桐廬附近的桐君山上盛産梧桐,沈瑄進山采來一段上好的桐木,為離兒做了一只短琴。離兒根基甚好,一兩日內就彈得一曲《小重山》,指法雖然嫩稚,卻也飄飄搖搖,另有一番意蘊。

如此過得一段日子,花朝月夜,相安無事。只是沈瑄始終找不到孟婆柳的解藥,離兒的病終究治不好。每當念及于此,沈瑄心中便是綿綿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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