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憑誰問哀榮
身後一聲巨響,接着山體中傳出一陣陣碎石迸裂的聲音,許久方才停歇。不知道裏面什麽機關觸動了,将迷宮的地道和石室統統摧毀。
爆炸聲引來一群奇裝異服的道士,一個個從山石後面露出頭來,把沈瑄團團圍住。一個神情倨傲的中年道姑和一個矮個子老道士,迎面過來。沈瑄想起來,這是武夷派的人了。
“妖婦人呢?”紅梅仙子劈頭就問。沈瑄本來懶得多言,但吳越王妃的生死存亡,當是這一批江湖俠客最關心的事。不說清楚,他們不會罷休的。于是将昨日迷宮決鬥,王妃自戕的經過大致說了說。當然,蔣明珠自盡的原因,他只字不提。
紅梅仙子擰着兩條眉毛:“你說她死了,我們怎地相信?說不定你悄悄放了她呢。帶我去見屍首!”沈瑄道:“信不信由你,我不會帶你去的。吳越王妃總是吳越國母,勸你不要對她的遺體不敬。”紅梅仙子的眉毛擰得更緊。
“她葬在地下迷宮裏。迷宮已坍塌了,你一定要瞻仰遺容,可以學學愚公,把這座山挖開。”沈瑄續道。
“你!”紅梅仙子大怒,拂塵手柄一倒,掃向沈瑄臉上。這一招“紅拂掠發”,手段極漂亮,是紅梅仙子的一出絕技。平日用來教訓人,端的威風十足。
沈瑄不動聲色,随随便便一閃,紅梅的拂塵就落了空。紅蘭道人一把拉住紅梅:“唉,師姐,發什麽火呢!吳越王妃已死,這是好事。”這紅蘭道人的脾氣非常和氣,與紅梅恰恰相反,“昨日丐幫曹長老送信,說是有一位少俠也來向吳越王妃尋仇,還救了空流和尚的命,想來是尊駕了。少俠英才蓋世,殺死吳越王妃,為武林除害,也替我們紅菊師弟報了大仇。不知……不知少俠高姓大名?”
因為和蔣靈骞的情事,江湖上知道沈瑄名字的人不少。可是真正認得他的,卻沒有幾個。昨夜在八卦田,曹止萍是沒想到,範定風有所猜疑卻沒說出,其餘人都不知道他是誰。于是沈瑄只是道:“在下無名小卒,道長不必打聽。還有,我已說過,吳越王妃不是我殺的,她是自盡。”
紅蘭笑眯眯道:“少俠謙虛什麽。吳越王妃是何等樣人,若不是被少俠制服,走投無路,她怎會自盡?”沈瑄心裏惘然,那是殺死蔣靈骞的兇手,也是千萬人仇恨的魔頭,但卻也是她的母親。自己到底該不該殺她?倘若蔣靈骞地下有知,還會讓他報仇麽?會不會反而怪他害了自己親母。雖然他終究沒殺蔣明珠,但她的死,究竟自己有多少責任?如果不是勝了她,使她陷入絕境,或者她不至于要死。只是現在這些千頭萬緒的假設,都無從證實了。
沈瑄苦笑一聲,抱拳道:“沒有別的事情,在下先告辭了。”紅梅仙子冷冷道:“吳越王妃這一死,吳掌門的事可就沒了了結。”
沈瑄本來已準備離開,聽見“吳掌門”三字,禁不住停下來:“是洞庭派的吳掌門,他也來了?”紅梅仙子雖急躁,卻也極有閱歷。她剛才見識了沈瑄閃避拂塵的動作,料定他和洞庭派有淵源,遂擡了吳劍知出來,想查清這少年的底細。
紅蘭解釋道:“洞庭派吳掌門昨日送信,說是如捉到吳越王妃,希望能親自問話。他有一個不肖外甥,三年前失了蹤,據說與吳越王妃有關。他是想趕在妖婦死前問問消息。”
當年三醉宮一戰後,誤會重重。吳劍知重傷了蔣靈骞,又将沈瑄逐出門戶。沈瑄回到江南之後,根本沒想過要見吳劍知,甚至連回洞庭湖看看的意思也沒有。此時聽說吳劍知找他,不覺心動。而且吳越王妃說的那段往事,尚有一些不足之處,也只有吳劍知才能解答。
栖霞山的隐士含玄子,是吳劍知的舊友。吳劍知來到西府城,就借住在他那裏。沈瑄從紅蘭道人那裏問明路徑,向栖霞山清風谷尋去。栖霞山出好茶,一路茶樹滿山,茶香滿途,真是個清幽的所在,倒把沈瑄連日來的沉郁悲憤,蕩滌去了許多。
這含玄子的別墅建在山腰的萬木叢中,依着山勢,建了一座不小的花園。院子外圍是一圈高大的茶樹,連雲繞翠,濃薄相接。沈瑄敲了敲門,院中靜悄悄的無人回應。沈瑄遲疑一下,自己推門進去,只見藤蘿盤徑,繁花照眼,涼棚水石,參差掩映。沈瑄按住了劍,等了一會兒。忽然看見小樓後面白虹貫頂,知道是劍氣,便匆匆過去。
一座五角涼亭之外,吳劍知和一個蒙面人正在比劍。旁邊一個穿淡青色道袍的白胡子老頭兒正在觀戰,一臉焦急。沈瑄看過兩個回合,就知道這不是普通的比劍,一招招都是逼向要害的殺手,全然是生死之戰。而這時吳劍知已處于下風。
沈瑄暗暗心驚。吳劍知的洞庭劍術沉穩老練,已臻化境。然而這蒙面人的劍術似乎更高一籌。沈瑄看了一會兒,只覺說不出什麽門道來,卻又似曾相識。但有一點,那蒙面人的劍術極為狠辣陰損,不留餘地,透着難言的邪氣。吳劍知年老體衰,漸漸支撐不住。
沈瑄按耐不下,終于拔劍而出。蒙面人的長劍逼向吳劍知喉頭,忽然眼前白光一閃,一股巨力封住他的劍勢。蒙面人被震得虎口開裂,長劍幾乎脫手。原來沈瑄看出他劍法雖然厲害,內力卻還有限,故而在輕靈的洗凡劍上運起一道剛猛的真氣,将他逼開。蒙面人不得不退了一步。
沈瑄人未落地,劍勢已畫了一個圓,撩向蒙面人面巾,欲挑出他的真面目。這是從“五湖煙霞引”中的“太湖漁隐”化出的一招,甚是出人意料:起手取守勢,看似溫文爾雅,目的卻是取人面門,咄咄逼人。可是蒙面人居然看出了沈瑄的用意,“哼”了一聲,竟不回護,劍尖直取沈瑄右腕。這一招是兩敗俱傷的打法,沈瑄手腕會受傷,蒙面人也不免被劃破臉。然而蒙面人劍走直勢,卻能夠先下手為強。
沈瑄反應也極快:“你快,我更快!”那圓圈剛畫了一半,忽然變招,向右一格,離蒙面人的胸膛只得半寸。
蒙面人大吃一驚,翩然後躍,撤回的長劍連挽幾個劍花,擋住沈瑄攻勢。沈瑄這時卻愣了愣。剛才蒙面人刺他手腕,其實是那一招的惟一破解之法。他忽然想起蒙面人武功的來歷,大惑不解。
高手過招,哪容分心。他這一遲疑,蒙面人頓時甩出一大把梅花針。沈瑄趨避不及,立刻運功護身,衣衫如同灌了風似的鼓起。那些細針被紛紛彈開,一根也沒傷着他。但這樣一耽擱,蒙面人卻也穿過茶林跑了。
沈瑄用手帕拾起一根梅花花看了看。那只是極其普通的暗器,看不出門路來,并且針上也沒有毒。
“瑄兒……”吳劍知顫巍巍地喚道。沈瑄訝異地發現,只三年不見,舅舅的頭發已經全白,俨然一個老翁。
吳劍知摟住沈瑄的肩頭,抑制不住的激動:“瑄兒,我聽葉大俠說,你,你受了很重的傷,好了沒有?”“好了。”沈瑄道,“舅舅,舅媽好不好?”吳劍知長嘆一聲:“你舅媽已在三月前亡故了。”沈瑄大驚,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吳劍知道:“若非如此,我也不能撇下她出來找你。三年前你出走後,你舅媽就一病不起,我也不敢離開她。你舅媽臨終之前,還不停囑咐我,叫我找到你的下落。瑄兒,剛才我看見了,你的武功練得真好,不枉你爺爺父親對你從小的教導。将來的洞庭派,只有靠你了。”
沈瑄聽見吳夫人的死訊,正在傷心,聽吳劍知這樣說,遂道:“舅舅,我不打算回去了。”吳劍知細細地打量了他一會兒,道:“那麽說蔣姑娘是真的死了?”沈瑄不答。
吳劍知有些愧疚:“當時逐你出三醉宮,是一時激憤,沒想到你真的這樣喜歡她。後來葉大俠與我剖析陳說,我便已決定收回成命……”
“別說了,舅舅。”沈瑄不願想這些傷心往事,打斷他的話,又覺得有些失禮,回頭瞧瞧吳劍知,忽然驚道,“舅舅,你受傷了?”吳劍知微微一笑:“不礙事。”
含玄子此刻走了過來:“你們甥舅二人何不到亭子裏坐下聊?”
大家在五角亭中坐下,含玄子擺出三只瓷杯,沏上綠茶。茶水飄着淡淡的霧氣,一根根針狀的碧綠茶葉緩緩從水面沉到杯底。
含玄子笑道:“沈公子,嘗嘗這西湖龍井,比你們君山老君眉如何?”
沈瑄惦記着吳劍知的傷:“那蒙面人究竟是什麽人?”吳劍知道:“我也不知他是什麽來頭。三天前,我和含玄子也是在這五角亭裏喝茶閑談,正到忘情之處,這人忽然從背後蹿出,給了我一掌。也是我太大意了,竟然沒有躲過。”含玄子黯然道:“老夫不會武功,又和江湖人物沒有來往。這個所在知道的人很少,不料吳兄卻在老夫這裏遭人暗算。”
吳劍知道:“可是那一掌顯然還留有餘地。我雖當時無法還手,卻也知道性命無礙。他只約了我今日在此比劍。”
“他想名正言順地以比劍殺你,又自知力量不夠,于是想了這樣的法子,先讓你受內傷,這樣就容易取勝了。”沈瑄道。
吳劍知道:“不錯,這三日之內,我盡力調養,總算可以與他過招。但此人劍術太精,仍是不敵。若不是瑄兒你及時來,我也就送了命。”
沈瑄不答,手指搭在吳劍知的寸關尺上,把了一會兒脈,憂心忡忡道:“舅舅,一年之內,你決不可再動武了。他原來那一掌雖不致命,也須閉關調養一月方好。結果你與他比劍,又動了真力,使得傷勢更重,脈象垂危。若不能好好調養一年,只怕有性命之虞。舅舅,你真不知道那人的來歷?他那一掌的內力,舅舅識得出麽?”原來他在脈息中覺出,蒙面人加諸于吳劍知的那一掌,居然很像洞庭派功力。
吳劍知也猜到沈瑄所思,淡淡一笑:“這蒙面人是誰,我心裏也有些數。唉,行走江湖這些年,再怎麽小心謹慎,都不免結下一兩個仇家。有幾個劍客到頭來不是死在恩怨仇殺裏的?不必在意啦。”
沈瑄見吳劍知故意不說,也就不再問了,轉而言道:“舅舅,我來找你,是想打聽一個人。”“什麽人?”吳劍知漫不經心道。沈瑄不語。
含玄子微微一笑,道:“老夫去取點水來。”
沈瑄盯着吳劍知的眼:“澹臺樹然。”
吳劍知仿佛受了雷擊,一下子呆住了,嘴唇微微顫抖,臉色變得慘白。沈瑄沒料到他反應這麽激烈,頓生疑惑。
過了一會兒,吳劍知鎮定下來,字斟句酌道:“是誰向你提起過他,都說了些什麽?”沈瑄不明白,澹臺樹然只是他的四師叔,為什麽會讓吳劍知這樣緊張,難道吳劍知隐藏了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瞧了瞧杯裏的茶水,映出吳劍知深不可測的面容。他明顯正細細觀察自己的表情。
沈瑄飛快盤算一下,猶豫該向吳劍知說出幾分真情:“吳越王妃說起過,此人也是洞庭門下。”吳劍知釋然:“原來如此,這麽多年,難為她還不忘舊情。”
沈瑄見吳劍知沒有說下去的意思,有些焦急:“什麽叫不忘舊情?”吳劍知沒有回答,卻鎖着眉頭道:“瑄兒,這都是過去很多年的事了,與你沒有關系。”
沈瑄急于問明蔣靈骞的生身父親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沒想到吳劍知三緘其口。他想懇求幾句,忽然一念閃過,吳劍知不說,當然另有原因。他胸中憤懑,立起身道:“如此說來也罷。我還有事,先告辭啦。”
吳劍知沒料到他生了氣,也有些惘然。他看着沈瑄大步走出去,想留又不好留,停了一會兒,終于道:“瑄兒,有空還是回去,為你舅媽上一炷香吧!”
天色漸黑,在栖霞山腳下,一群穿着吳越王府侍衛服色的武士攔住沈瑄。沈瑄認出帶頭的一個是錢世駿手下将官,遂道:“這麽說九王爺即位了?”那将官道:“快了。王爺聽說妖妃伏誅,是少俠的功勞,所以派我等到此恭候少俠,請少俠到王府一敘,有些事情請教。”
沈瑄不悅,心想我自向吳越王妃尋仇,怎麽成了對他錢世駿的功勞!待要拂袖而去,想起吳越王妃的金印還在自己手裏,須面交錢世駿。見這一面,總免不了的,不覺嘆了口氣。
吳越王宮裏,忙忙碌碌亂成一團,一副改朝換代的樣子。武士們把一隊隊太監宮女趕過來帶過去。大殿的階前隐隐有血跡,一個老太監正指揮人使勁洗刷。文官們進進出出,神色各異,全都噤若寒蟬,彼此不交一語。
錢世駿在一間偏殿裏和屬下議事。他此時尚未正式即位,仍穿了郡王的禮服。除了王府官員,還有一幫服色各異,舉止灑脫的閑人,卻是天目山上集會的那群江湖豪客了。
沈瑄走進殿時,将官通報一聲,大家一時都好奇地看過來。他從前武功低微,亦很少涉足江湖,是以大家都不認得他。那些人只看到眼前一個神清骨秀的文雅少年,青衫落拓,鬓影秋風,不禁紛紛議論起來。只有曹止萍和李素萍兩個變了臉色:“是你!”
錢世駿也見了,立刻笑着迎過來:“原來是沈公子,多時不見了。”沈瑄卻不想和他寒暄,直截了當道:“你要我來,想問什麽?”
錢世駿見他如此,開門見山道:“吳越王妃是怎麽死的,這裏很多朋友都想知道清楚。”沈瑄四顧一望,看見紅梅和紅蘭也在座:“我向武夷派兩位前輩說的話,想來你們都知道了。”錢世駿點頭。
沈瑄道:“我沒有更多的可說。”
錢世駿怫然不悅。片刻之間,曹止萍和李素萍已将沈瑄的身份來歷傳遍座中。衆人的議論更加響亮起來。
錢世駿有些尴尬,遂提了嗓子道:“那麽說,的确是你勝了吳越王妃,迫得她自盡?”沈瑄正不知怎麽說,外面又進來一人,将一顆人頭擲在地上,朗聲道:“九殿下,弟兄們把桑挺也解決啦!”那确是桑挺的人頭,只是來的人卻是範定風的心腹韋長老。
只聽錢世駿笑道:“昨夜王照希伏誅,今日又滅了桑挺。兩個心腹大患已消,妖婦的餘孽便指日可清了。這都是韋長老和一幹弟兄們的功勞。”韋長老撫着胡子,得意洋洋地笑着。可大家的興趣還在沈瑄這裏。
李素萍忽然道:“錢公子,你一向英明,怎可相信這種無行浪子的狂言!別的不說,他打得過妖婦麽?”四周又是一片嘩然。
沈瑄懶得争辯,只想趕快脫身,遂從袖中取出吳越王妃的金印,亮了一圈:“你們看見這個,總該相信王妃真的死了。王妃臨終交代,此物交還将來的吳越王。錢公子,你既然要即位了,這就給你吧。”
“且慢!”
錢世駿正要接下金印,門外忽然傳來洪鐘怒喝。範定風叉着雙手,傲然立在大門口,死死瞪着錢世駿。護殿的侍衛吆喝着圍了過來,大刀長矛紛紛對準了他。
錢世駿見範定風只身前來,面色疲憊,衣衫上還沾有青草泥土,不覺微微一笑,對侍衛們喝道:“丐幫的範公子是朋友,你們怎可如此無禮,還不退下!”侍衛們退開幾尺,仍然虎視眈眈。範定風大步走來:“錢世駿,你把話講清楚!”
錢世駿坦然道:“範兄是說小弟不該接下金印麽?範兄有所不知,昨天夜裏,我已面見王兄。王兄向我陳說了引退之意,傳位大典便定在明日。現在吳越朝中一切事宜,皆由小弟主持。小弟收管了前王妃的金印,将來授予下一任王妃,沒什麽不妥吧?”
範定風道:“胡說!分明是你策劃政變,挾持國主,謀權篡位。吳越的亂臣賊子還敢坐在這裏耀武揚威,試問這到底是誰家的天下!”
衆人莫名其妙:範定風若不是開玩笑,一定是腦子出了毛病。錢世駿心裏有數,範定風是來算賬了。
他笑道:“範兄誤會,我王兄确是自願讓位。”“吳越王答應傳位給你,有誰見了!”範定風質問道。錢世駿冷笑道:“這是我錢家的事,自有我們兄弟間商量定奪,需要外人作證麽?你若不服,可以問韋長老。”
範定風這時才發現韋長老侍立在錢世駿一邊,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韋長老牽着嘴角笑了笑,向範定風打了個拱道:“範公子昨日命屬下帶着一幹兄弟嚴守王宮,九王爺和前吳越王兩人談判的時候,屬下自始至終站在一旁。衆位江湖朋友這些年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九王爺明日就即位,範公子該高興才是。”
範定風大怒道:“姓韋的,你反了!”昨天範定風讓各路江湖英雄守住迷宮四個出口,特別将錢世駿遠遠支開,卻安排韋長老帶着丐幫骨幹進入吳越王宮。按照範定風與韋長老商量好的計劃,趁着他與吳越王妃在八卦田比武的時候,由韋長老他們先控制住王宮裏的局面。範定風勝與不勝,關系不大,關鍵是他要及時趕回吳越王宮中,掌握吳越王的權柄。錢世駿固然也想做吳越王,但到那個時候,他想即位,就不得不聽命于範定風了。
但是範定風沒有料到,地圖本是吳越王妃用來迷惑外人的。他在迷宮裏耽擱了一個夜晚,已猜到錢世駿可能會趕在前面,只希望韋長老把守嚴密。想不到一向信任的韋長老,居然這麽快就倒了戈。
範定風瞧着大勢将去,盤算着如何挽回敗局,忽然沖了過去,一把挽住韋長老的胳臂,笑道:“韋長老,你輔佐九王爺登基,功不可沒呀!”
韋長老知道範定風心狠手辣,極有決斷,被他制住之時,驚得瑟瑟發抖。但他畢竟處事老練,表面上仍舊裝着一臉和藹,笑道:“公子說哪裏話!我一向按着公子的意思辦事。”這句話,一方面是為自己掩飾,另一方面卻是向範定風示好,表示願意聽他號令。
範定風微微一笑:“海門幫主帶着人趕過來了。丐幫別的弟兄們呢,還在宮裏吧?”群雄一聽,紛紛緊張地站起,有人刀劍已然出鞘。
這一殿的江湖好漢,多與錢世駿較近,如鏡湖派,也有像武夷派這樣中立的。而外面的海門幫和丐幫,卻是範定風的鐵杆臂膀。
丐幫高手昨夜入宮,此時尚未撤出,正留守在各重要部門裏,随時聽韋長老號令。此時範定風如要将局面扳回,雖不免一場惡戰,勝算仍是不小。關鍵卻要看韋長老肯不肯再幫錢世駿,可是韋長老此刻卻在範定風手裏。
韋長老搖着頭,拿不定主意。錢世駿似不在意,端起一只茶杯,悠悠然抿了一口,忽然“砰”的一聲,杯子在地上摔得粉碎。
這是擲杯為號。範定風只身涉險,也想到錢世駿會在殿外設有伏兵。他拉住韋長老,迅速往外退,靠在殿門邊。突然,屋檐下閃出一道霹靂劍氣,擊向範定風頭頂。範定風始料不及,跨出大門的一條腿不覺又收進門檻。那人的劍法招式精妙,淩厲至極,“刷刷刷”連環三劍,把範定風逼開。韋長老瞅了個空子,推了範定風一掌,脫身而去。
“九王爺,真是強将手下無弱兵啊!”範定風的笑聲中充滿了不可遏制的憤懑,“你召集江湖朋友聚會,竟然在屋檐下暗伏殺手!”
那殺手正是神秘的何先生,依然是一頂大帽遮住了半張臉。
何先生清朗的聲音在大殿回響:“設下埋伏是為了對付南唐奸細!”範定風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如此藏頭縮尾,你的身份來歷清白麽?錢世駿竟敢豢養這種人為爪牙鷹犬!韋長老,你若能匡扶正義,我從前說過的話……”
“算了,”何先生笑道,聲音竟然脆如銀鈴,令人極不舒服,“你向手下許諾的榮華富貴,金銀財寶,我都已給了他們。你不過是南唐皇帝私交的朋友,連個正式職位也沒有,你的話真能兌現麽?而九王爺已是現成的吳越王,能夠給他們的比你可能要給的還多、還穩妥。到了這個時候,你總不至于希望他們抛棄已然到手的功名利祿,為了你那些虛幻的許諾,再拼一次命吧!”這番赤裸裸的剖析,頓時把範定風噎得說不出話來。
何先生又道:“實話告訴你,今天你看到的這一切,是我和你的丐幫朋友早就商量好的。難道你從沒想到過,昨晚韋長老若不是跟着九殿下一同進宮,哪能這麽快擺平宮內的王親國戚、大小官員?我們本來想,讓你去八卦田殺了妖婦,在江湖上大大地再出一回風頭,亦不枉你跑這一趟了。沒想到你功夫不濟,殺不了她,還得靠別人出手。”
範定風精明一世,這一回居然折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美少年手裏。他瞥了一眼韋長老,只見他遠遠站在錢世駿身邊,甚是安然自得。此人原是他的心腹愛将,現在卻似全不知世上有他這人,在邊上冷眼旁觀。
範定風自主持丐幫以來,呼風喚雨,叱咤江湖,何曾想過有一天遭人背叛,孤立無援?此番興師動衆,到頭來铩羽而歸,一無所獲,苦心經營了幾年的事業,反而一夜之間為他人做嫁衣裳。就算全身回到金陵,他又如何向南唐皇帝交代!
“世上哪有這樣的便宜!”範定風怒道,一雙厲掌,狂風亂雲般向錢世駿身上招呼。錢世駿沒有接招。何先生已猱身而上,手中的劍光一閃,接下範定風的一招“無邊落木”。
範家三十六路金風掌法,剛猛有力,氣象森嚴。此時範定風作困獸之鬥,簡直就把自己的一雙肉掌變做兩柄鋼刀。一時風聲大作,黃沙滾滾。一衆圍觀的武林高手,只覺得凜凜罡風劈面而來,不覺暗自驚嘆:“範家傳人到底不是浪得虛名,幸虧不用我去給錢世駿護駕。”卻不知那個面貌溫雅秀美的何先生,該當如何招架。
何先生這還是第一次在群雄面前顯山露水,一招“無邊落木”被他長劍一蕩,輕描淡寫地化了去。範定風原不知他武功的深淺,此時一交手,察覺他竟是勁敵,頓時收了狂慢之心,小心應付。
衆人觀看何先生的劍法,一時議論紛紛。此人的功夫竟然看不出來歷。從招式上看,回轉如意,變幻無方,似乎是頗有淵源的上乘劍術。偏偏劍意上卻彌漫着一種揮之不去的戾氣,陰邪無比。
何先生走的是以柔克剛的路子,範定風掌風雖狠,卻難以招呼到他身上。只見何先生攻守趨避,詭計頻出。範定風的掌力竟然被他牽制得無處施展,一掌掌落在空處,看似步步進攻,其實連守勢也漸漸頂不住了。
周圍人紛紛道:“想不到武林又出了個高手,還被錢世駿羅至門下。”
範定風見形勢越來越險,心裏又氣又急:“難道我真要倒在這裏,做了這小白臉揚名的墊腳石?”突然之間,他長嘯一聲,手掌上隐隐滲出一層森森的青氣。衆人從不知道範家還有這樣的功夫,見狀紛紛猜測。
掌風過處,何先生聞到一股腥臭氣味,心知有毒,頓時收住攻勢,劍光織網守得密不透風。範定風冷笑一聲,掌法驟變,全然不是金風掌法陽剛正氣的路子,也變得詭奇絕倫。衆人更是驚異:“難道範定風也練了什麽邪魔外道的功夫不成?”
只見範定風一掌快過一掌,專走偏鋒,淩厲飄忽有如鬼魅。衆人只覺場中邪風陣陣,暗自搖頭。何先生忌憚他掌中毒力沾身,玄妙的劍法漸漸失了威力。他一退再退,劍法散亂。範定風大喜,連連催動掌力,把何先生逼到牆邊,忽然一掌劈下。
何先生身子一扭,低頭躲過,大帽子被掌風掃到了房梁上。忽然大家“呀”了一聲,那帽子下面露出的,竟是一頭如雲長發。誰也沒想到,錢世駿身邊這個武功高強、心計頗深的謀士,竟是一個年輕女子!
“何先生”一時窘迫,不防範定風一掌砍到肩上。她重傷之下,袖中忽然甩出一枚暗器,方位力道,直拿範定風要害。範定風跳開一步,朝那暗器揮起一掌。那暗器打了個轉,又呼嘯着朝“何先生”飛去。
“師姐,你先休息一下。”
誰也沒注意到沈瑄是如何忽然出現在兩人之間的。只是那暗器先有“何先生”十成指力彈出,又被範定風以十成掌力擊回,俱是取人性命的功力,照理連城牆都打得穿,這時卻被他輕輕夾在兩指之間——是一枚白色的棋子,閃爍着青光。原來帽子落下去的那一刻,沈瑄終于悟了過來,這喬裝改扮的“何先生”,正是他的師姐樂秀寧!
樂秀寧卻叫道:“師弟小心!”她見沈瑄手中的棋子已然變成瑩瑩青色。範定風臉上掠過一絲得意的笑容。
沈瑄瞧着範定風道:“不就是丐幫的五步金環蛇毒麽?有什麽了不起。”他從袖中抖出一枚藥丸,抛給背後的樂秀寧:“師姐,你服下這解藥,他掌中的毒力就可以化解了。”範定風變了臉色,他那一掌已給樂秀寧的棋子敷上了丐幫的獨門劇毒。沈瑄非但不懼,竟然還有解藥!
沈瑄轉頭對範定風道:“你不是想要吳越王妃的金印麽?還在我手裏,怎麽不找我要?”他左手平托,果然那枚金印還在手中。
範定風明知沈瑄武功高過他許多,但此時怒火中燒,豈能忍得下,當下咬牙道:“好。他們說我打不過妖婦,要你出手。現在我就來和你比畫比畫!”“好!”劍花一閃,洗凡劍已在沈瑄手中。
樂秀寧道:“師弟,先把金印放下,不要被他搶了。”
沈瑄淡淡一笑:“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