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火炭
眼看到晚飯時候,周姨娘便先走了,魏媽媽又坐了一會子,絹姨娘便端了一個小砂鍋進來的,後頭丫鬟端着的托盤裏也是一個小砂鍋,另有兩碟子菜,都扣着大瓷碗以防冷掉。絹姨娘小心揭開蓋子,砂鍋裏是一樣香菇炖野雞,一樣幹扁豆皮炖羊肋肉,碟子裏一個蔥炒羊臉,一個炒河蝦,騰騰地冒着熱氣。之前有一陣子,廚房裏總是要弄上一桌子菜送來,姜采青看着實在浪費,她一個人幾頓也吃不完,便吩咐說午飯、晚飯四菜一湯就好。
趙二家的随後端了白菜丸子湯和米飯進來,放好後福身問道:“青娘子看看還有什麽想吃的,奴婢再去做來。”
“可以了。”姜采青伸手捏了下火炭盆邊上的烤紅薯,都聞着很香了,卻還有點硬,福月這時候擡頭看着她,笑眯眯地問:“香香的,熟了沒?”
這孩子的确口齒不清楚,但基本能判斷說的什麽。
“還沒熟透,要再烤一會兒。”姜采青拍拍福月的小手,微笑問她,“你以前烤過這個嗎?”
福月使勁搖着頭,嘴裏嘀咕了三個字,姜采青這回竟沒聽明白,魏媽媽再一旁解釋道:“她說烤鹌鹑。以前在府裏頭,六爺就喜歡烤鹌鹑、烤鴿子。”
“魏媽媽,你今日遠道而來,不如就坐下陪我一起用飯。”姜采青招呼道,又叫絹姨娘,“素絹,勞你忙前忙後,也坐下一起吃吧。”
“老奴什麽身份,專門來服侍您的,伺候您用飯才對。”魏媽媽見花羅也站在一旁,姜采青自己夾菜吃飯,知道是姜采青的習慣,便也走過來站立一旁。
對于绫姨娘和絹姨娘,姜采青客氣過幾回,但這兩位不會随便留下來吃飯的,姜采青便也習慣了。果然,絹姨娘只微笑一福,推說廚房裏給她自己炖了湯,便下去了。姜采青又對福月招招手,福月專心守着烤紅薯,竟沒反應。
“看得出家中上下,對青娘子很是精心照顧。”魏媽媽目光微微從桌上劃過,落在姜采青身上微一停留,便對福月說道:“福月,別在這打擾青娘子用飯,叫花羅姐姐帶你去你房裏吧。”
花羅聽了便走過去叫福月,福月看看花羅,只伸手去捏烤着的紅薯,捏了幾下,挑了一個小的,似乎是熟得軟了,便拿一雙圓眼睛看着魏媽媽和姜采青,似乎是在詢問。姜采青忙叫花羅幫她把紅薯拿着,兩人一起出去了。屋裏便只剩下姜采青和魏媽媽兩人。
吃飯皇帝大,姜采青見魏媽媽恭謹地站在一旁,便也不勉強,自己吃自己的飯。她心裏琢磨着,從這魏媽媽進了後院,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對,或者說一切都也太對勁了,到底是什麽呢?
她吃完一小碗米飯,又喝了些湯,便放下了筷子,魏媽媽忙端茶給她漱口,卻忽然笑道:“青娘子果然同三爺說的一樣,聰慧過人,心思通透。老奴今日一見,便是老奴認識的那些大家閨秀,也少有青娘子這般坦然大氣。”
姜采青慢吞吞放下茶盞,心說,就是這兒不對了,這魏媽媽,自從進到後院竟沒有陌生感,似乎對張家的一切都做過了解的,她未必認得每個人,可似乎都知道每個人。比如說,她一開口就稱自己“青娘子”,按外頭的慣例,似乎更應該稱呼她為姜姨娘。姜采青心中微微一笑,開口問道:
“三爺和六爺安好?”
“都好。老奴臨來時三爺囑咐過的,讓老奴用心伺候青娘子。”魏媽媽道,“要說三爺和六爺,倒是沒拿老奴當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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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姜采青心說,這魏媽媽名義上是夫人張氏使喚來的,其實卻領着裴三的差事才對。
“老奴從十二歲就伺候夫人,如今年紀也大了,又帶着個半憨半傻的福月,夫人早在兩年前就要放老奴回鄉下養老的,只是夫人身子時好時壞,才一直沒走。前陣子夫人說想挑個穩妥的媽媽來伺候您,三爺信得過老奴,便打發老奴來了。”魏媽媽說着微微笑道,“等青娘子平安生下小官人,老奴做好三爺吩咐的最後這一件差事,也能安心回老家楚州養老去。青娘子有什麽為難的,盡管吩咐奴好了。”
“那就辛苦魏媽媽了。”姜采青心說,你來的倒正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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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大雪終于停了,姜采青開窗一看,嗬,這雪下得果然有出息,地上的雪看着要沒過小腿深。入眼一片銀裝素裹,太陽已經升起來,照在雪地上明亮得刺眼。
屋子門口已經掃出了一條小路,幾個婆子還在忙着掃雪,然而這樣厚的雪,單指望幾個小腳女人清掃出去,實在夠嗆。姜采青便讓花羅去傳話,叫丫鬟仆婦們都來幫忙掃雪,只管掃成小堆就好,等會子叫前頭的小厮、護院們來鏟出去。
“青娘,這後院都是我們這些女子,真要讓家仆進來?”
隔窗看見周姨娘披着松花色滾毛大披風,拎着裙子,從東耳房小心翼翼順着一溜屋檐走過來,她似乎對讓那些男性的仆役進來有所疑慮。
“這雪太厚了,不想法子鏟運出去,堆在院裏,怕這一冬天也不能化幹淨,化的雪水在地上凍一層冰,稍不留心要滑倒的。”姜采青随手一指院裏,又說道,“要把雪清運出去,光指望這些個女子實在弄不了,只好叫前頭的家仆進來弄了,等會子他們進來,自家仆役也算不上外男,叫姨娘和丫鬟們回避一下就是。”
“老奴也覺得是,這後院的雪一定要趕緊清運幹淨,旁人還好,萬一滑着青娘子,可怎麽行?”魏媽媽站在姜采青屋門口,叮囑姜采青道:“您今兒可不能出這屋門一步,等積雪清掃幹淨了,門口叫人鋪上地氈,您要悶了,頂多到門口瞧瞧就好。
姜采青便關了窗戶,走到門旁往外頭張望,庭院中花木叢一夜變成了玉樹瓊枝,福月正蹲在藤架旁邊拍雪,玩得不亦樂乎。
“倒是可以在花圃裏堆個雪人,雪錦,你再叫上兩個丫鬟,跟福月堆雪人玩去。”
雪錦猶豫一下,為難道:“回青娘子,奴婢不太會堆雪人,翠绮倒是很會玩這個,要不奴婢去前院把她叫來?”
“去叫。”姜采青說道。翠绮在前院當差,平日負責正廳、偏廳收拾打掃、待客泡茶之類的事情,如今這張家哪有什麽來客,想她在前院也是閑着無聊。要說姜采青還蠻喜歡這個翠绮的,心裏盤算着把她撥到後院來伺候呢。
等姜采青梳洗完畢,喝過了今早的參湯,再看院裏,藤架下邊已經堆了一個偌大的雪人,兩顆板栗做的眼睛,還披着個披風,細看竟是用的哪個婆子的大圍裙。姜采青一下子來了興致,便叫翠绮再拿了個紅蘿蔔來當鼻子。
“奴婢用雪疙瘩給它做的鼻子,看不分明,換了紅蘿蔔果然有趣。”翠绮臉頰凍得通紅,玩得很是興奮,福月顯然對這個會堆雪人的姐姐很喜歡,小狗似的跟在翠绮後頭。
绫姨娘送來早飯,柳媽媽跟着端來的,花生薏米粥、羊肉小馄饨,照舊配了十幾樣面點糕餅,花羅和魏媽媽忙過來伺候她吃。姜采青看看桌上,便叫柳媽媽:“我這兩日早起總覺着嗓子幹癢,有些發痛,想吃些甜軟的湯水,你去叫廚房熬一碗山藥糯米粥來,加幾顆蜜棗。”
“您嗓子幹痛?哎呦,這可是大事兒。”柳媽媽拍着大腿說,“要不老奴叫人去回春堂請郎中來?”
“不用了,大約就是夜間火炭盆烤得太燥熱了。”姜采青尋思,肯定是空氣太幹燥了,這古代也沒有空氣加濕器,等會子叫花羅拿個水壺在火炭盆上燒,給屋裏弄些水蒸氣加濕。
柳媽媽給她屋裏放了兩個火炭盆,被窩還塞了湯婆子暖腳,這大雪天的夜裏竟汗津津的,半夜叫花羅起來開窗透氣——柳媽媽守夜會打盹,打盹還會打呼嚕,好在花羅靠譜些,叫柳媽媽回去睡,自己在外間鋪了卧榻守夜。
姜采青暗暗決定,唯有這一晚上,往後再不讓誰給她守夜了,屋裏有人反倒睡得不安穩,她真怕半夜說夢話,說出什麽事端來。
“哎,您這身子可要緊,依老奴看,還是叫了郎中瞧瞧才放心。”柳媽媽一臉擔憂的樣子,十分想表現出關切來。
一旁魏媽媽便說道:“青娘子既然不舒服,真要小心在意才是。不過這鎮上的土郎中怕不牢靠,反叫人不放心,孕婦吃的藥可來不得半點差池。要不您就先吃些甜軟的東西養養,等雪融化一兩日,叫人去城裏請個名醫來。”
這話姜采青聽着貼心,便點點頭說道:“就依魏媽媽。柳媽媽,去跟趙二家的說,今日的點心要一樣蜂蜜藕粉凍梨糕,幹果之類就不用了,拿些果脯來。”
柳媽媽一走,姜采青随意挑了幾筷子,好歹吃了半塊軟糯的菱粉糕,便沒了食欲。加上剛才的參湯,肚子裏反正也不太餓。
“青娘子每日用的這桂圓茶,老奴以為并不算好,不如換成菊花茶吧。”魏媽媽見花羅拾掇了碗碟出去,便沉吟道:“老奴私下覺着,娘子這嗓子幹痛,怕不怪火炭盆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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