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提防(小修)

年初三用過了晚飯,棠姨娘和绫姨娘結伴從前院回來,一時高興,棠姨娘就扶着丫鬟,踩着臘梅樹下做景的山石去折花,誰知一下沒踩穩竟崴了腳,抱着腳脖子直喊疼,菊姨娘趕緊扶她回屋去躺着,叫人拿了火酒來揉擦。

棠姨娘從那日起便一直窩在屋裏,沒敢再出來走動,吃飯便也不到偏廳去了。姜采青琢磨着,這棠姨娘似乎總是想方設法躲着旁人,這樣不尋常,便越發對她添了疑心。

趕到初五早飯吃隔年陳,把年前特意剩下的飯菜熱了吃,讨一個“家有餘糧”的口彩,年三十剩下的雞鴨魚肉自然有,竟還有臘八留着的臘八粥,姜采青心說這都剩下個把月了,還能吃嗎,就算天寒地凍也叫人心裏犯嘀咕。臘八粥本來煮得就稠,放冷了就變成一坨子,她以為是加水進去煮一煮加熱,端上來才知道是擱蒸籠裏蒸的,粥的味道不受影響。姜采青勉強嘗了一口,味道雖沒有變,心裏頭總覺着怪怪的,便不肯再吃了。

好歹又吃了幾筷子菜、小半個饅頭,姜采青放下筷子說飽了。大年節淨是油膩膩的雞鴨魚肉,反倒不太想吃飯,一天到晚感覺不飽不餓的,瞧着福月端碗坐在門檻上,卻不是吃飯,她腿上一個碗,腳邊一個碗,正專心地從一個碗往另一個碗裏頭數她過年得的金銀锞子。

姜采青擺明了喜歡這孩子,過年給了她一荷包壓歲錢,其他姨娘們也都跟着表示表示,周姨娘更是特意多送了幾個小金锞子,看樣子福月這一個年節竟得了不少金銀锞子。大半碗都是銀的,裏頭混着少數小金锞子,如意和元寶形狀的是姜采青給她的,還有幾個金花生、金豆子,張家沒做這樣式,應該是魏媽媽箱子裏原先帶來的東西。

“福月兒,數清楚了沒?看你有這麽多,分給我一些行不行?”姜采青滿心無聊,便逗福月玩。

福月正數着呢,忽然被打斷,便擡頭看看姜采青,眨着黑眼睛想了想,竟從碗裏滿滿抓了一把金銀锞子,跑過來就往姜采青手裏送,衆人忍不住都笑,姜采青沒想到這孩子這麽實誠,自己不禁也笑起來,只好張開手接住,忙從身上掏出一個粉藍底繡蓮花鯉魚的荷包,把那金銀锞子裝進去,連荷包一起送還給福月。福月看看姜采青身後伺候的魏媽媽,見她笑着沒反對,便接過荷包跑回去繼續玩了。

“這孩子到底跟青娘子親,平常可是個小細鬼兒,沒見過這樣大方的時候。”魏媽媽笑道,“她那些壓歲錢,她整天數過來數過去,連我都不給碰。恐怕她笨的呀,數到明年這時候也不定能數清。”

“誰說福月笨了,她那叫純真厚道。心眼子不厚道的人,精明過頭其實才是真傻。”姜采青悠然說道。

姜采青笑模悠悠說了這一句,像是随口無心的感慨罷了,衆人一時也不知她意指什麽,便沒人接話,只有周姨娘頓了頓開口道:“可不是嗎,我看福月這孩子憨厚可愛,是個有福分的。”

姜采青便也笑笑,起身離席,去旁邊椅子上坐下,随手捏了小幾上碟子裏的金桔來吃。年前沂州的鋪子按着周姨娘的吩咐,設法買了些稀罕的鮮果送來,一筐金桔,一筐福柑,都從南方快馬來的,居然還有一筐草木灰保鮮的京棗兒,看着不小的筐子,去掉裏頭一層層稻草、綿紙,其實也沒幾斤了,這樣稀罕的東西,旁人也只舍得嘗個鮮,都給姜采青留着。

姜采青對自己孜孜不倦的吃貨事業,心裏本來還有點不好意思呢,可你說她打從倒黴催穿來,就身不由己的,眼下居然還有人給她潑涼水滑滑冰,要是再不吃點穿點,死了都不夠本呀。心裏抱怨着,便叫花羅把那福柑給她剝一個。

“才吃了熱飯,涼的可不能多吃,回頭再不舒坦。要不叫花羅拿熱水泡暖了再吃。”周姨娘也擱了筷子,走過來坐在姜采青右手,溫聲勸道。“我看你這幾日飯吃的不多,年節裏飲食大概油膩了,你呀,沒事就多尋思尋思,有什麽合口的東西叫廚房趕緊做。”

“我吃的不少啊。”姜采青道,怎麽大家都恨不得把她當豬喂?她看看自己紅潤的手心,說道:“吃得太油膩了,又會上火,早起嗓子又發幹,想吃個糖醋蘿蔔絲吧,銀瓶姐姐你一回回囑咐,人參畏萊菔,偏不能吃。”

她無辜的表情略帶委屈,像福月沒吃到饴糖似的,周姨娘不禁失笑道:“午間不用參湯,叫趙二家的做糖醋蘿蔔絲,不過還是要少吃。我尋思你身子也弱,年歲又輕,務必要把身子養好了,人參燕窩這些東西自然不能少,全當是為了孩子,就先委屈些吧。”

周姨娘又特意叫了趙二家的過來,囑咐她給姜采青每日的點心裏配些冰糖菊花茶,凍梨糕也勤做幾回。姜采青旁邊聽着,便促狹地捏了下周姨娘的臉頰打趣道:“都說銀瓶姐姐體貼賢惠,我要是投胎做個男人,想什麽法子也把你搶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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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說着說着就不正經了。”周姨娘無奈笑道,在場旁的人聽了也跟着笑,正嬉鬧呢,棠姨娘的貼身丫鬟絨兒來了,說是想求姜采青的應允出門一趟。姜采青原先有過話,後院的人不能随意放出門。

“大過年的,出門做什麽?”

“禀青娘子,我們棠姨娘腳踝不是扭傷了嗎,這兩日擦了藥酒也不見好,叫我去惠春堂買一貼膏藥來。”

“哦。”姜采青點點頭,關切地問道:“用不用叫個郎中來?正好雪錦那兒也該叫個郎中看看。”

絨兒忙道:“棠姨娘說不用了,大過年的,叫個郎中上門不吉利。再說她扭傷的是腳,男女有別,郎中來了也不方便看。”

理由十分充分啊,姜采青稍稍沉吟一下,便點頭答應了。周姨娘卻在旁邊插話道:“家裏不是有人專管采買嗎?你自己跑出去買膏藥,家裏誰伺候秋棠?”

那絨兒看來是個伶俐的,忙答道:“奴婢去去就回,奴婢對棠姨娘的傷也最清楚。這大過年的,家裏人人都很忙,奴婢還是自己走一趟省事。”

“叫她去吧。”姜采青揮揮手說,“快去快回,自己可小心些。”

絨兒一走,周姨娘就沉着臉說道:“怎麽又是秋棠事多!張家落到這地步,咱們幾個女子安分守在家裏過日子才是,她一會子這事,一會子那事,怎麽就數她不省心!”

“扭了腳,也是意外。”姜采青道,“橫豎她自己管好自己,又不是小孩子,銀瓶姐姐不用操心她。”

一回頭,姜采青便暗暗吩咐了長興,叫他悄悄跟着那絨兒,留意她出去都見了些什麽人。反正棠姨娘這樣變着法子想往外頭折騰,很難不叫她多做聯想的。這長興自從上回得了賞賜提拔,倒是處處用心,看着是個可靠的,只是姜采青有些擔心他不夠伶俐。到晚間長興回來說,絨兒竟真的去了趟惠春堂,也沒見路上跟誰說話,便直接回來了。

這倒奇了,難不成還真是買藥去的?

“你這幾日跟你那幾個護院,多巡查宅子周圍,若有那樣鬼鬼祟祟的人,就多留意着。”姜采青吩咐道,見長興一臉懵懂的樣子,便随口解釋道,“也沒旁的事,都說年裏年外閑人多,易生亂的,賊偷兒可不少,我們總得提防警惕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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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姨娘幾個一起去看過棠姨娘,說是扭傷的腳已經見好了,只是一直躲着不怎麽出門見人。

倒是雪錦整天趴在床上,兩日後到底不放心,打發人請了郎中來看,果然說大約骨頭傷了,也沒旁的法子,只能慢慢靜養着了。傷筋動骨一百天,姜采青跟前缺了雪錦,就趁機把翠绮從前院撥到了自己身邊來。翠绮原先管的活兒,就分派給了前院的綠绨和茜紗,她兩個原先在書房伺候男主人的,眼下除了收拾書房也就閑着。

姜采青又去書房轉悠兩回,拿了一副圍棋回來,饒有興致地拉着绫姨娘下五子棋玩。挺好的楸木棋盤,挺好的玉石棋子,拿來下五子棋也挺好,姜采青拿不準古代有沒有五子棋,似乎是有的,關鍵是五子棋比圍棋好學啊,绫姨娘很快學會了,玩了幾回,連翠绮和花羅也弄明白了玩法規則,就連魏媽媽,一看到三顆棋子連線,也知道要趕緊想法子攔截。雖然一時半會徒弟們總是輸,姜采青也算有了一樣打發時間的消遣。

好好的元宵節,竟又飄起了雪花,這場雪下得倒不算大,可小雪花一直飄呀飄呀飄,不知從夜間什麽時候停開始下的,元宵這天一早推開門,外頭一片白茫茫,小雪花還在飄着,青灰色瓦楞都已經蓋住了,雪花落在臘梅花樹上,格外雅致清香。

這偏北方的湯圓就都是甜的,白糖桂花豆沙餡,白糖花生芝麻餡,也不像南方人那樣放豬油,吃起來格外甜。張家今年也不能放花燈,因此姜采青除了吃元宵,便也不太關心元宵節怎麽過了,躲在屋裏烤着火炭盆,跟翠绮、花羅還帶着福月,玩了一下午的五子棋。

傍晚時候零零星星的雪花終于停了,沒耽誤愛玩的孩子出來放花燈,張家高牆大院,本來雪地就亮,也看不到外頭的燈光,雪夜裏偶爾聽到小孩子的喊叫聲,便想象着外頭大街小巷,小孩子們穿得狗熊似的,拎着各式各樣紙紮的燈籠跑來跑去。要不是剛下過雪,姜采青決計忍不住要出門去看看。

“你輸了。”姜采青斜靠在鋪了寶藍.絲絨軟塌上,輕輕敲下一顆白子。

“哈,翠绮你又輸了。”花羅在一旁拍手高興。

翠绮懊惱地推了花羅一把,反擊道:“總比你強,我好歹贏過娘子幾回,你贏過幾回?”她看着棋盤上五顆相連的白子,嘆道:“只顧攔住那邊的子,稍不留神娘子這邊的子就連成四顆,攔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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