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發賣
“問的怎樣了?”長興行禮的工夫,姜采青直奔重點。
“回青娘子,那狗東西軟骨頭,不禁吓的,五更時候就全招了。”長興頗有幾分得意地表功:“小的就按您說的,把他剝了棉襖棉褲拴在馬棚裏,跟二壯、長順三個人換班看着他,不給他睡覺,還坐他跟前喝熱湯,跟他說等凍死了就把他丢到東邊山溝裏,讓野狗啃吧啃吧毀屍滅跡,那小子叽叽歪歪哭了半夜,全都招了。”
姜采青心裏啧了一聲,想說這麽陰損的點子可不是她說的,那是翠绮女士說的,随即便聽到了身後翠绮的聲音。
“招了招了招了,這半天光聽你滿嘴招了招了,他到底招了什麽?”翠绮沖着長興責備道,“你這個長興,說話沒頭沒腦的,你就不能揀要緊的說?”
長興被翠绮嘟嚕了這一通,憨笑着抓抓腦門,忙說道:“他都招了,昨晚咱們西跨院的火就是他放的,他趁着元宵節,拿個花燈跑到咱們家院牆外頭,咱們那喂馬的草料垛子不是挨着牆搭那麽高嗎,他就把那花燈整個丢過牆頭扔到馬草上,馬草垛子跟着就燒起來了。這狗東西本來還想連咱們跨院的西廂房一塊燒呢,丢了個燈籠上去,落在屋瓦上頭了,瓦上一層雪沒燒起來。”
“這個壞種,他燒我們馬草做什麽?”翠绮罵道。可惜了秋末存的那大垛子的馬草。
“開始他還不想招呢,抗不住凍。這狗東西一肚子壞,他跟這院裏的綠绨勾結好了,他去放火,綠绨去青娘子門口潑水,打算着等火燒大了,青娘子肯定驚慌跑出來看,想害青娘子摔倒滑胎。”
我的媽呀,姜采青心說長興小哥,您總算是把重點說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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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绨,外頭放火那位可全都招了。”
偏廳裏頭,姜采青打量着跪在下邊的綠绨,見那綠绨臉色鎮靜,低眉垂目一副老實端莊的樣子,便索性單刀直入。
“青娘子說的什麽,奴婢……奴婢一點也不懂。”
“不懂啊,不懂我讓人教你。”意外解決了昨晚的兩樁事,其實根本就是同一樁,姜采青心情大好。她擡頭看着匆匆趕到偏廳的周姨娘幾人,她剛才叫人放了王媽媽和茜紗,兩個婆子把綠绨一路押到偏廳,後院的姨娘們除了棠姨娘和忙着團聚的絹姨娘,其他三位便都來了。姜采青擡擡手,示意她們三個過來坐。
“翠绮,既然她說不懂,你來教她吧。”
“是。”翠绮脆生生答應一聲,走到綠绨面前蹲下道:“綠绨,你跟那張壞種早就勾結好了吧?你借口去看雪錦,跑去青娘子屋門口潑水,那張壞種就去放火,打算着火燒大了,驚動了人,青娘子肯定跑出來看,你好害青娘子摔倒滑胎。”
“沒有的事……奴婢是冤枉的!”綠绨忙叫道,“必定是那人信口胡說,故意誣賴奴婢……奴婢這幾日大門都沒出去過,怎的會跟誰勾結?奴婢在張家一片忠心,怎的會害青娘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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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別急着抵賴,我已經問過雪錦了,你昨晚去看她的時候,一直抱着個湯婆子,卻不肯讓雪錦拿來暖手,有這事吧?”翠绮恨聲說道,“你定然是怕在後院舀水讓人看見,拿那湯婆子裝的涼水,趁着天黑偷偷倒在青娘子屋門口。到雪錦那兒湯婆子就空了,你肚裏有鬼心虛,當然不敢讓雪錦碰一下。我說對了吧?至于你怎的跟外頭勾結上的,我也查問過了,你借着在前院伺候,祠堂年關祭祀,你兩回争了去送香燭的差事,必定就跟那壞種商議好了的,對不對?”
翠绮說着,伸手捏住綠绨腮幫子往兩邊撕拉,嘴裏氣呼呼罵道:“青娘子她哪裏得罪的你?你個吃裏扒外的壞貨,背叛主子歹毒害人,上回除夕夜偏廳門口的水也是你潑的吧?綠绨呀綠绨,你可真能耐,我以前怎的就沒看出來呢?”
綠绨嘴巴被撕到兩邊,驚慌地看着翠绮,嗚嗚呀呀急的亂喊,姜采青忙叫翠绮放開。
“翠绮,你把她嘴巴撕了,她拿什麽招認?”姜采青說着轉向綠绨,“該說的就說吧,還不懂,我就得換長興來教你了。”
翠绮一放手,綠绨便趴在地上嗚嗚地哭,翠绮氣不過,索性踢了一腳道:“這會子哭什麽?你當時害人的勁頭呢?”
“奴婢一時糊塗,青娘子繞我一回吧……我當牛做馬伺候青娘子,我再也不敢了……”
“竟真是這個賤婢!”周姨娘才剛坐下,頓時又氣得站起身來,抓過桌案上的茶盞就沖綠绨砸了過去,茶盞砸在綠绨身上,落到地上碎成幾片,茶水滴滴答答順着綠绨的衣裳往下淌。
周姨娘指着綠绨罵道:“張家哪裏待你不好?你生為張家奴婢,當初你不願配個窮鬼下人,趁着在書房伺候爬官人的床,大娘子沒打你沒罵你,倒讓你做了通房。你不知道感恩也就罷了,青娘肚子裏懷着張家唯一的血脈,那可是張家僅剩的一點盼頭了,你竟勾結外人害她滑胎,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連小主人你都敢害,我就該活刮了你。”
周姨娘氣得罵了半天,指着叫兩旁站着的婆子:“你們,把她給我拖到正堂門口,我要在官人和大娘子牌位前,亂棍打死她了事。”
柳媽媽過去就把綠绨往外拖,兩個婆子忙的也過來幫手,綠绨哭喊掙紮着往前爬,口中哭求道:“周姨娘饒命……青娘子,青娘子饒命啊!奴婢一時糊塗,奴婢真的一時糊塗,奴婢知道錯了……饒奴婢一條賤命吧。”
“你一時糊塗,怎的第二回還來害我?”姜采青心中感嘆,叫那幾個婆子:“先等等,我還有話問她。”婆子們便把綠绨使勁丢在地上,退開一步盯着。
“綠绨,我自問不是惡人,除了改名的事,我也不曾跟你有什麽仇,你為何勾結外人來害我?”
見綠绨神色稍一猶豫,姜采青輕描淡寫補了一句:“你若實話說了,我興許真能留你一命,不然的話,就照着周姨娘的意思辦吧。”
綠绨一聽,慌忙哭道:“奴婢……奴婢也是逼的,奴婢沒法子。官人死了,你們這些個姨娘盼着小官人降生,還能過上錦衣玉食的安穩日子,我一個通房丫鬟,我還有什麽盼頭?那張從祖親口跟我說的,只要青娘子滑了胎,張家絕了後便要倒了,這家産落到族人手裏,他就放了身契讓我除了奴籍,娶我做他正經的二房姨娘。”
張從祖?姜采青努力消化綠绨帶來的信息量,可悲可嘆這個綠绨,竟是為了做二房姨娘來害人,驚訝感嘆之餘,姜采青才發現這名字對不上號啊,忙問道:“張從祖?不是張從耀嗎?”
“張……張從耀?”正在哭訴的綠绨愣了一下,結結巴巴說道:“奴婢……奴婢說的是張從祖。”
“呵,這倒有趣了。”姜采青一手握拳一手伸掌,饒有興致地擊了一下,扭頭問旁邊坐的周姨娘,“張從祖又是誰?”
張從祖是誰?他也是張家族長的侄孫,張從耀的堂弟。據說這張從祖長得風流俊俏,還不到二十歲,家裏頭倒也不窮,算是個衣食充足的富戶,當然跟張家的萬貫家業就不能比了。這人兩年前已經娶妻,竟然是張官人喪期裏整日混在前院,就跟綠绨認得了,結果就勾搭到了一起。姜采青琢磨着,這個綠绨怕是叫人有心利用了。
張從祖給綠绨挂了個魚餌,偏偏那張從耀跑來放火,這裏頭的勾勾連連,不用想也能猜出個七八分。姜采青甚至有理由懷疑,這事情未必就只是張從耀堂兄弟兩個,跟他們那些張姓族人,還有他們那位族長叔公怕也脫不了幹系。只不過,她如今能确鑿拿住的,首先是那對難兄難弟。
姜采青思索片刻,便叫長興帶着他那一隊護院,先去張從祖家裏把他逮住,捉到後立刻就把這對難兄難弟押送官府。本來嗎,放火燒柴堆算不得大事,可勾結家奴謀害家主,這罪就不輕輕了。本縣也在沂州轄制內,有裴家的淫威,姜采青十分确信,縣丞大人怕是不敢将那張從耀、張從祖輕饒過去的。至于大門口來的那些個哭啼吵鬧的“二張”親友團,老規矩,打出去就好,姜采青可不想當那個揣蛇的農夫。
綠绨……姜采青猶豫了一下,她并不想打死人命,畢竟在她的觀念裏,奴婢的命也是命,将一個人活活打死也太血腥了。可這綠绨若是輕饒了,往後猴子就該學着殺雞了。她也不是什麽聖母,如今她掌管張家才不久,那些鄉願的善良絕對沒用。罷罷罷,姜采青心裏慨嘆。
“拖到前院正堂前,杖責三十。”姜采青頓了頓,冷聲道,“打完了若她還有命,就叫個牙婆來賣了吧。賣的便宜些,但有一條,跟牙婆說賣得遠遠的,我往後可不想再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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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青心情複雜地看着綠绨被拖出去,回過頭來往後院走,才想起絹姨娘那邊還等着呢。
這日子過的。一路回到自己屋裏,姜采青先問了柳媽媽,說是絹姨娘正跟她娘家幾人在自己屋裏說話呢,姜采青便交代午飯叫廚房送一桌像樣的飯菜去,自己歪躺在軟塌先歇一會子。
“娘子還是心軟,綠绨這樣的賤婢要是擱在裴家,早就一頓亂棍打死了。常言道人善被人欺,娘子往後若要守住這偌大家業,恩威并施是好的,可是對這樣背主的下人卻絕不能手軟。”魏媽媽立在姜采青身旁輕聲說道。
姜采青忽然覺着,這魏媽媽真有點像游戲裏的提示牌,每每看她闖關打怪,就跳出來提示兩句——恭喜過關,其實你這關還可以打的更棒。
她覺着今兒已經夠狠的了呀。且不說富貴人家的丫鬟,都是家生子或者自小買來調.教的,輕易沒人願意買綠绨這樣成年的奴婢,并且被家主賣掉的奴婢,新主家心裏自然也會留個疙瘩,你想啊,好好的丫鬟誰會賣掉呢?因此很難信任善待了。再說綠绨生的那個姿色樣貌,很難說會被賣到哪兒去,即便僥幸逃過了風月場,只怕也是賣去配個莽夫粗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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