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突至
“不怎麽辦,你就算知道了,但憑這些你又能指認她什麽?頂多她說自己也是不懂的,一口咬定她無心的就是了,還落得個出于好心。”姜采青漠然說道,“如今我們心中有數,往後送來的補湯,你跟魏媽媽時常幫着我一起喝就是了。若陡然不喝讓她察覺,誰知道再來什麽幺蛾子!”
“花羅,你每日在娘子跟前貼身伺候,又是個穩重的,心中有數就行了,這樣心思陰沉的人,處處得堤防她一些。先不要說給翠绮知道,她那個性子,免不了憤恨不平,藏不住的。”魏媽媽緩聲說道。
這陣子翠绮被姜采青安排學着打理後院的雜事,在她跟前少些,她飲食起居便都是花羅服侍。當然,姜采青也不會叫她一個人辛苦,粗使活計一直交給家中婆子們的。
“知道了,奴婢往後一定小心。”花羅點點頭,臉色漸漸恢複了平日樣子,平靜清秀的一張小臉,表情總是不及翠绮豐富。“娘子,明早奴婢就幫你喝參湯。”
“你每日喝它也不見得能行的。”姜采青不由笑道,“大家勻着喝,橫豎是好東西,少喝些便是有益的,喝膩了也還有旁的法子。雞鴨魚肉她送來我們也不拒,我吃不掉還有你們幫忙呢,只往後大家都要警覺着些。”
第二日一早,姜采青才起床洗漱,絹姨娘就殷勤送了參湯來,花羅接過青瓷湯盅裏澄黃清亮的參湯,小心放在桌上,對絹姨娘笑道:“辛苦絹姨娘了,湯放着涼涼,絹姨娘坐下歇歇?”
“不坐了,我廚房還蒸着糕餅呢,你記得提醒娘子湯別喝涼冷了。”絹姨娘對正對着鏡子梳妝的姜采青溫聲道:“青娘子早飯還有什麽想吃的麽?”
“也沒了,就是這兩日不想吃甜的,叫趙二家的煮個粟米粥,配兩樣脆生的醬菜吧。”姜采青看着銅鏡,把一朵粉紫的絲绫堆紗絹花插在髻上,花羅今日給她梳的偏鬟髻,绾着纖細精巧的纏絲金釵,配上這雅致的絹花才好看。花羅說這發髻若配上步搖最好看的,姜采青卻不太喜歡步搖,珠玉金寶挂着一串子,搖曳生姿,美則美矣,卻沉甸甸地墜頭皮。
就像現代的高跟鞋,漂亮,累人。
“前院兩位客人怎樣了?”看着絹姨娘走到門口,姜采青想起來問了一句。絹姨娘忙止住腳步,轉過身答道:“方才聽前院伺候的人說,兩位爺一早用了飯,便決定再玩一兩日,一早騎馬出門往山上去了,聽說跟伺候的家仆要了大網子,聽說要去捉野岩鴿去。”
這個裴六,看來不捉到野鴿子絕不罷休啊,還真是纨绔得夠可以。姜采青心中再一次鄙夷,想了想吩咐了一句:“叫人去黑石莊傳個話,叫莊子上再捉些野鴿子、野斑鸠,最遲明日早晨,拿籠子裝了送來。”
花羅應了一聲,轉身出門吩咐給守門的婆子,姜采青又對絹姨娘笑道:“你去給周姨娘帶句話,我才起來呢,飯都還沒吃,叫她這兩日辛苦些,招待好客人吧。”
看着絹姨娘退身離開,花羅小聲問道:“娘子,你說這絹姨娘每日來送湯送飯,她會不會……”
“那倒不像。”姜采青沉吟道,“還有绫姨娘也是,只怕跟我們一樣蒙在鼓裏。”
姜采青明白花羅沒說完的話,參湯幾乎都是絹姨娘和绫姨娘送來的,那兩個會是周姨娘一路的嗎?在姜采青看來,這兩個在這後院裏,算是安分老實人,不過是被周姨娘仗着身份,吩咐她們來服侍自己,只怕她們還當作重要的好事情來辦呢。
無非一碗參湯,橫豎害不到她,有道是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哦,好像用語不當哎)……反正姜采青決定心情舒暢過日子,不再老想着這事。如今再看周姨娘,她越發有看戲的閑情逸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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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妝穿戴整齊,姜采青滿意地看看銅鏡裏粉嘟嘟的臉色。花羅伸手隔着碗試了試那湯,便端起湯碗,幾大口喝了個幹淨,簡直有幾分悲劇英雄喝毒酒的豪氣了,參湯喝光,花羅拿帕子擦擦嘴,陶醉地微眯了眼睛,悄聲說道:“這湯也太好喝了,翠绮肯定沒喝過。”
噗!姜采青伸手點點花羅的額頭,說道:“你要是真想留給她,記得吃飯時撈幾片菜葉子丢進去,就跟她說是菜湯好了。”
“對,就跟她說菜湯。”花羅抿着嘴笑。
“什麽菜湯?”翠绮擡腳進來,笑嘻嘻先給姜采青福了一福,問道:“娘子是想喝什麽菜湯嗎?我這就去叫廚房做來。”
姜采青不禁和花羅相視大笑,笑得翠绮滿臉不解,忙跑去銅鏡前照照自己的臉,再看看身上衣裳,嘟囔道:“到底笑什麽呀?沒有什麽呀!我還當臉上弄了灰呢。”
“我叫你整理庫房,弄得怎麽樣了?”姜采青忍着笑問道。
“滿是東西,裏頭堆了好多的箱子,全都是灰。東側兩間還好,東西都是後來收進去的,幹淨整齊些,西側兩間就淩亂多了,恐怕還是早些年收的東西,亂糟糟的,奴婢敢說,怕是多少年也沒人逐一去查看過。”
就是這問題。姜采青最初打開西側兩間大庫房,根本進不去人,到處是灰塵和陳舊的黴味兒,并且張家庫房裏很多東西竟沒有記錄的冊子可查,大約只有看家中記賬的賬冊才能知道,噢,庫房裏還有多少多少現銀,拿了多少出來用了,旁的物品大多沒法查找,好的壞的,值錢的不值錢的,估計西側兩間本就是歷史遺留問題,吳娘子自己不識字,沒做記錄,只在嫁到張家後,把東側兩間放了嫁妝,也慢慢往裏頭存放東西,東側兩間才齊整些。
幸好庫房鑰匙一直是當家人親自掌管,也沒招賊招土匪,不然若丢了東西,都不知道丢的什麽。姜采青早有整理庫房的想法,只是自己也懶,現在既是要培養花羅和翠绮管事情,就打算着把這煩人的任務交給翠绮,就算鍛煉鍛煉她吧。
“奴婢擠進去翻了這半天,看着也沒多少貴重值錢東西,雜亂無章,有些大包大包的東西,像是搬家搬進來就沒管過,也不知什麽時候堆進去的,奴婢拆了一包,裏頭都是衣裳布匹什麽的,那布擱得太久,都朽得不結實了。”花羅撓撓頭,為難道:“奴婢要是領幾個人,費兩天功夫也能收拾好,就是奴婢大字不識一個,沒法子一樣樣拿筆記下來,收拾完了也不甚清楚。”
“家裏還有誰能寫字?”
“除了周姨娘和家裏的賬房,旁的誰還會寫字?”翠绮說道,“那賬房一個男人家,總不好叫他出入後院來收拾東西。前院的茜紗一直在書房伺候,聽說她也能認得字的,就是會認不會寫。”
“沒有能寫字的人手,不能記錄造冊,整理完了也沒用。”姜采青略一沉吟,便笑道:“你先領幾個人整理着,破的爛的沒用的,先清理出來扔掉,有用的、值錢的東西歸整歸整,有什麽特別貴重東西先來跟我說。等歸整差不多了,我叫周姨娘去寫字造冊。”
“叫周姨娘去?”翠绮眨着眼睛問,周姨娘在這家裏,雖說不掌家理事了,可多少也算個副當家,還曾經當家理事的,真能使喚動她?
“周姨娘識文斷字,我如今挺着個肚子,凡事以孩子為重,她自然不舍得叫我自己去挨累,肯定會樂意幫忙的,你只要多看這些就好。”姜采青悠然說道。物盡其用人盡其才,她每天掌管家業這樣忙,周姨娘既然把“為了孩子”挂在嘴上,她既然會讀書寫字,總該幫忙出力幹活才對。雖然一時半會拿不到她害人的把柄,那咱也不必白養着她享福。
“還有你們兩個,既然茜紗久在書房能認字,你們得空不妨也學着認認字,總是能做些用處的。”
花羅聽了沒做聲,翠绮卻驚訝地說道:“叫奴婢去學認字?都這麽大了怕也學不會,再說了,誰教啊?”
“那茜紗不也沒人專門教她?”姜采青反問道,“你若是有心想學,我自然也會指點你,就算我沒那工夫,大不了明裏給賬房添個人手,暗裏叫他多教教你們認字。所謂藝不壓身,學了總歸有用的吧?要是你們将來嫁了人,自家開個小鋪子什麽的,好歹也能寫寫算算,做個像樣的內當家。”
這年頭一般人家的女兒都不讀書識字,她若是明白打眼地請個先生來教丫鬟識字,大約要引人矚目了,混日子不容易,咱還是低調些的好。
姜采青想的這方面,花羅小臉上默默的也沒做聲,翠绮卻有些害羞地埋怨道:“娘子說什麽呢,奴婢才不想嫁人,嫁人有什麽好的!”
“那你就更得讓自己能幹些,不嫁人,總得有本事養活自己。”姜采青沒去管翠绮那些小女兒心态,這年頭,嫁人的确也沒什麽好。
主仆就這麽聊了一會子大天,柳媽媽跟趙二家的端着早飯送來,花羅忙接過來一看,白米粥,各樣葷素糕餅點心,幾樣醬菜,花羅瞥一眼那白瓷小碟裏青綠可愛的涼拌小蒜,心說趙二家的還真不笨。
“青娘子先用早飯吧。”柳媽媽幫着花羅把飯菜一樣樣擺好,笑着說道:“娘子說想吃脆生的醬菜,老奴琢磨着叫人弄了個爽口的腌蘿蔔,還有這野蒜,是趙二家的叫她男人去山地裏挖的。”
“趙二家的有心了。”
“也就挖一把野菜,青娘子喜歡就好。”趙二家的忙笑笑說道。
姜采青坐下吃飯,一邊随口問道:“柳媽媽這幾日都不常見,去忙什麽了?”
“嗐,老奴蒙娘子恩待,瞎溜達,這兩日得空去跟翠绮幫着收拾庫房呢。”柳媽媽得了話頭,便又開始發揮耳報神的功能,跟姜采青絮叨起來,“昨日老奴去前頭轉轉,看見新來的護院了,一撥兒來了七八個人,說是明河莊選來的,穿得齊齊整整的,長興帶着練棍子,好不威風呢。”
姜采青心說,就長興那兩把刷子,也只能揮揮棍子了。護院的隊伍按着姜采青的盤算,正一點一點壯大,從最初長興他們四個,到眼下已經近二十號人了。這些人都是從自家莊戶、佃農裏頭挑選的,帶着股子莊稼人的淳樸健壯,平常除了看家護院,姜采青也沒叫他們閑着,喂馬劈柴掃院子,樣樣活兒都幹,農忙時候還可以撥一部分回莊子上幫忙,平常倒還多領一份護院的月銀。
就是光靠長興訓練下去的話,這些人身手怕是沒多大長進,眼下該尋一個有些拳腳功夫的教頭來指點指點才好。可姜采青這種生活狀态,她哪裏認得什麽會拳腳的教頭啊,間接托人尋來的,又怕不可靠。
吃着飯呢,前院茜紗急匆匆跑來禀報說,裴家三爺忽然來了,人已經進了大門了,正在跟長興問話。
這眼下也沒什麽事情,裴三突然跑來做什麽?姜采青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便叫茜紗再去說給其他姨娘們,自己則慢悠悠繼續吃飯,看得柳媽媽心裏急躁,忙催促道:“娘子可快着點兒吧,可不敢叫那位爺等着。”
“再急總得吃了飯吧。”姜采青随口道,“你倒急的什麽,三爺此番來,多半是奔六爺他們來的。”
興許是因為昨晚撐着了,一大早竟沒什麽食欲,姜采青就着涼拌小蒜喝光了一碗白米粥,點心糕餅什麽的竟都沒怎麽動,便擱了筷子。
起身往外走的時候,花羅硬是拉住她,端着青瓷蓋盅叫她嚼些茶葉。古人沒有口香糖,卻也聰明的很,泡過的茶葉晾幹了,像這樣裝起來,需要的時候呢,比如如像她剛吃了小蒜吧,便捏一小撮嚼嚼吐掉,滿口清淡的茶香,竟也不比口香糖差。
——沒泡過的茶葉?那個嚼起來就有些苦了,泡過或煮過的恰恰好。
春寒料峭,這兩日竟又陡然變冷了。姜采青系好玉色滾毛大披風,穿過抄手游廊跨過垂花門,本打算一路去往影壁迎接,才走到前院,便一眼看到裴三,穿一件牙白的圓領錦袍,身後跟着個穿暗青直綴、背着長劍的随從,正站在客房門口說話。姜采青停下腳步,遠遠的微微一福身,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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