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芥蒂

“你……可願意随我同去?”

姜采青一怔,一時間竟沒意會過來,便直接問道:“三爺說這話何意?”

“我是說……”裴三頓了頓,望着她說道:“當初叫你假孕,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如今孩子降生,你不過及笄年紀,實不該守着張家孤寂一生。裴謹不才,若你願意,不如随我同去京城,與我相伴此生可好?”

姜采青眨眨眼,實在不知道裴三怎的突然說出這話來,心中十分意外,要說裴三對她有意吧,她怎麽就沒感覺出來?

見她困惑地低頭思量,裴三不由心中感嘆這女子真是不同尋常,一般女子遇上他這樣當面示好表白,即便不願意,也該羞澀忸怩吧?

要說此刻裴三的心意,便是一種漸漸生出的欣賞,欣賞她一個年少的女子,卻随遇而安,把張家上下打理的很好,欣賞她為人處世的那般從容,尤其前次的事情,也是她有主見敢擔當,看顧照料病倒的張氏,把一方小院掌控得滴水不漏。

裴三此人,其實自視甚高,他少有欣賞一個女子,既然欣賞,便覺着若得這女子相伴,人生也不枉度了。

姜采青當下驚訝之餘,心念轉動,便微微一笑道:“三爺必定是說笑的。我是張家寡妾,你是裴家嫡子,裴張兩家至近的親戚,三爺真不該拿這些話無端說笑。”

她這分明是拒絕,裴三自然是聽得明白,卻只當她擔心彼此身份,忙說道:“這些事不足為慮。我已經思量過了,你眼下正好生産,不如趁這時候,對外頭宣稱難産詐死,我先将你安置去京師,換一個普通人家的身份,等年底我出了孝,便立刻去京師找你。往後你我只在京城,只說我在京中娶了一房貴妾,沂州這邊你也無需面對。雖無法許你正室名分,但我裴謹保證,會好生待你,盡我所能,給你一世平靜順遂的日子。”

他竟連這些都打算好了?姜采青愣怔片刻,帶着困惑問道:“三爺這般安排,那薛小娘子呢?”

提起薛婉華,裴三眸光微沉,微嘆一聲說道:“我答應過母親,若她往後能安分守己,可以給她一個名分,卻也只是一個名分。她畢竟在裴家長大,這些年一直陪伴母親身邊,既是母親有話,我可以讓她留在裴家安然度日,卻對她并無男女之情,她傷我兄弟情分,損我裴家清名,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兄弟易妻這樣的事情。”

姜采青默然。她哪能不知,裴三這樣的身份家世,便是正經納個妾,怕也得是富貴人家的庶女之類,別說她這樣一個“寡妾”,便是普通人家的女兒,怕也高攀不上的,若在旁人看來,裴三這提議實在是她的造化。

然而,就如同菊姨娘不肯嫁那劉大人一樣,許多時候旁人眼中好的,未必就是你自己想要的。

“我對三爺,也并無男女之情。”姜采青搖頭道。

“是因為薛婉華麽?你也不用管她,只當裴家多養了個閑人罷了。”裴三明明白白遭了拒絕,卻有些不甘,嘆道:“裴謹難得傾慕一個女子,自問并非不堪之人,你何不信我一回?”

“我也說了,我對三爺并無男女之情。”姜采青語氣微頓,忽然笑道:“不是三爺不好,我如今坐擁張家的萬貫家業,還有這孩子互為依靠,日子過得怡然自得,實在沒有再嫁什麽良人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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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當真要這樣守在張家,大好年華,孤獨終老?”

“三爺怎知我孤獨?”姜采青反問道,“這世道之于女子,太多不公,采青很滿意如今的日子,只想安閑自在養養娃兒,做什麽非得讓哪個男子來主宰自己?三爺人中龍鳳,可我這心性實非良配,汝之蜜糖,吾之□□,三爺今日這些話,只當沒說過吧。”

裴三聽了,伫立當場默默無言,良久才喟然嘆道:“是我想的差了,裴謹冒失了,今日這些話,你也只當我沒說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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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爺跟娘子商議些什麽?走時臉色像是不大好。”

裴三走後,魏媽媽從外頭進來,見姜采青半靠在卧榻上,若有所思的樣子。想到裴三走時竟有些黯然的神情,不禁有些擔憂,是不是這兩位主兒有什麽難事?

姜采青心中還在琢磨裴三剛才的舉動。兩人接觸并不算多,估計那裴三也不過對她有些欣賞傾慕,談不上多深的愛意。她橫豎沒打算嫁人,更不會犧牲自己逍遙自在的日子去給誰做妾,古代的女子哪那麽容易啊,在這絕對男權的社會裏,一輩子關在一方後院妻妾争風,只能依賴男人,患得患失……這樣的日子她可不想過,別說裴三,天子貴胄也不行。

“沒怎的,三爺跟我談起孩子的事,擔心這孩子體弱罷了。”姜采青随口說道。

“要說也怨三爺,他就該找個足月康健的嬰兒來。”魏媽媽唠叨一句,大約覺着私下抱怨主子可不好,忙又說道:“三爺怕是也沒料到物色好的孩子早産,也是為難了他。再說老奴看着咱們壯哥兒,必定是個福大命大的。”

姜采青的心思頓時轉到孩子身上來了。她想了想說道:“這孩子早産體弱,魏媽媽去弄些上好的木炭來,把這屋子烘得熱熱的,他眼下熱一些才好。只是要注意屋子裏開窗通風,且不可悶着了。”

“呦,眼下這時節,木炭火烤着可不太熱了?”

“也不用一直烤,稍稍比外頭熱一些。魏媽媽不必擔心,照我說的去做就好。”

姜采青估摸着,這初夏時節,室溫大約在二十來度,保溫箱模拟母體溫度,應該不會低于三十度,這屋子可達不到。這孩子被裴六一路帶來,看這樣子,頂多出生不超過十天,又一路奔波照顧不好,姜采青心中便打算着,孩子滿月前盡量讓室內溫度保持在三十度以上。

古代也沒法拿溫度計測量,只能靠她自己體感把握了。這時節穿着嚴實的衣裳,還要烤個木炭火,想想怕要做汗蒸了,不過想想那軟體動物似的小生命,她也沒旁的法子。

“老奴就去。娘子趕緊拾掇一下,去床上躺着,一會子奶娘就該來喂奶了。”魏媽媽笑道,“你是坐月子的人,可莫叫人看見你這樣。”

姜采青只得包好绛色繡牡丹花樣的抹額,換了素绫中衣去床上躺着,自己抓了個厚實的枕頭墊在身後,才收拾停當,魏媽媽便領着奶娘來了。

“奴婢楊趙氏,見過娘子。”

姜采青見這奶娘二十幾歲,幹淨整齊,看着倒也老實,雖嫌她生産已經快一年,怕奶水營養不夠,可新去尋的奶娘一時也來不到,暫時還得先讓她給壯小子喂奶了。

魏媽媽在一旁說道:“她本是裴府看管花木的媳婦子,男人是裴府茶房裏伺候的家生子,這一回生的第三胎,夫人覺着人還算老實穩妥,親自挑了來的。三爺将她一家子的身契也一并送來了,娘子有話,只管先問清她。”

姜采青一琢磨,一家身契都送來了,又是張氏做主挑的,就算新找的奶娘來了,把她退回去也不好看,再說她生養了三個孩子,該有些育兒經驗的,便索性留下照料壯小子吧。

“那就留下吧。”姜采青道,便囑咐了那趙奶娘幾句,說這孩子早産體弱,切切小心注意,喂奶也只好先叫她喂,新生兒吃得少,注意給孩子少食多餐,不可吃得太飽,也不可餓着了。

裴三那邊倒也快,第二日便又送了一個沈奶娘來,說是從裴家的莊子上挑來的,新生下孩子不到兩個月,本分幹淨,也是連同身契一起送了來。姜采青便叫兩個奶娘一起照顧壯小子,喂奶便先盡着沈奶娘的喂。

也是第二日,過午之後菊姨娘興沖沖趕來了。菊姨娘算是“代表”來的,随同她來的還有長興帶着的四個護衛、兩個婆子和車夫,足足拉了一馬車的東西來,無外乎還是大人孩子吃穿用的。

姜采青平安産下男嬰的消息傳回張家,真真是幾人歡喜幾人愁,那一衆族人必定是失望至極,張家大宅裏卻一片喜氣洋洋,家仆小厮上街采買都昂首挺胸的,就連周姨娘都歡喜地跑去拜了好幾遍菩薩——雖然聽說“母子平安”叫她失望遺憾,要是“母去留子”才真真稱了她的心意,可既然生下的是男孩,張家就還是張家,張家偌大家業便不會被族人瓜分了。

周姨娘本以為姜采青來沂州祝壽,十天半月也就該回去了,誰知竟一去不回,先是傳信說意外動了胎氣,如今孩子都在沂州生下了。這麽一來,周一姨娘“殺母奪子”的如意算盤稀裏糊塗就落了空——原本她也不會得逞。

“看看咱們小官人,這小鼻梁高高的,這小嘴巴嘟嘟的,長得可真有出息!”菊姨娘抱着壯小子喜歡得不行,連連恭喜道:“小官人出生了,娘子可真是好福氣,連帶着奴婢們也都好福氣了。”

搞笑的是,菊姨娘竟也帶了個奶娘來,是莊子上一戶佃農的媳婦子,健壯粗實的一個農婦,說是周姨娘就是看中她身體健壯,生下的孩子也個個小水牛一樣結實。可是——姜采青看看抱着壯小子的沈奶娘,再看看旁邊捧着尿布亦步亦趨的趙姨娘,這一個孩子,總不成同時請三個奶娘吧?

菊姨娘一聽,也是為難又好笑,便只好說辭了算了。

姜采青留菊姨娘住了兩日。她來沂州後,人雖然不在張家大宅,那邊的情形卻也基本掌握的,周姨娘雖說沒有掌家的權利,自從姜采青走後,卻也自覺将自己當成了家中的主子,家中除了她,反正也就只剩下菊姨娘和绫姨娘,绫姨娘老實本分能聽她,菊姨娘明哲保身也不惹她,周姨娘自我感覺還不錯。

“臨來時叫我務必問過娘子,娘子不在家中,如今又生産坐月子,是否要她帶娘子掌家管事一陣子。”

“這倒不用了。”姜采青心說,她還真愛操心,便笑笑說道:“兩家鋪子橫豎都在沂州城內,也不用天天去管,我抽空過問一下也就行了。至于莊子上,兩位莊頭前陣子才來跟我回過事,你只回去跟周姨娘說,等着她操心的事可也不少,這些就不必她多操心了。”

菊姨娘哪能不明白這裏頭的道道?周姨娘分明是想趁機争一争掌家的權利,眼前這青娘子能是好對付的?當下點點頭,禁不住噗嗤笑了起來。

閑聊中,姜采青問了一句:“你這一段時日,可去看過秋棠?”

“娘子走後,奴婢去過一回。”菊姨娘忙回答道,“她情形不是太好,也不知怎的,小腿都已經浮腫了,臉也有些浮腫,肚子大大的,看着很是憔悴。”

“就沒找個穩妥的郎中看看麽?”

“我囑咐她找了。”菊姨娘嘆息道,“她搬到那裏也兩三個月了,也不曾見那男的來找過她,我只擔心秋棠一步行差,反誤了自己。”

這樣小心着意又過了四五日,裴六才一路優哉游哉回到沂州,據說是跑到曹州觀賞牡丹花,偏還在曹州城內跟人打架鬧了場亂子,才叫裴府派出去的家仆循跡找到了的。

裴六回來後卻不肯回府,竟秉過了張氏,只說從今後要埋頭苦讀,竟直接去書院落腳住下了。一向不喜讀書的六爺竟忽然要發奮,還要長住書院,當真叫人驚訝。難不成真叫那薛婉華刺激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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