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廉恥

定娃娃親?姜采青看看懷裏眯着眼、嘟着嘴的小奶娃,這小子,吃奶的力氣都還不多呢,就要說媳婦了?

她心中好笑,卻也知道張氏說這話怕是認真的,心中便思量着要怎樣不傷面子的推了這事,一擡頭,卻正好瞧見宋氏隐晦的臉色。姜采青心念轉動,得,壯小子哎,人家怕沒瞧上你這個小女婿。

果然,宋氏讪笑兩聲,忙說道:“母親說的玩笑話,兩個娃娃也太小了,不當真的。”

“怎的不當真?”張氏淡淡挂下臉色說道:“荟兒既是我孫女,我便做不得主了麽?”

“兒媳哪裏敢!”宋氏忙福身賠禮,卻仍舊堅持地說道:“只是兩個娃兒太小,長大了也不知什麽心性,就算母親要親上做親,也不急着這麽早,前日兒媳帶荟兒回娘家去,我那娘家嫂子也說要和我親上做親呢,我只說荟兒太小拒了的,嫂子為此還跟我生了氣呢,要是一轉身這頭定下了娃娃親,娘家必定責怪我的,萬望母親體諒着些,早早地定親可真不好,還請母親三思啊。”

張氏瞥了宋氏一眼,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一個世家庶子的女兒,說來身份不高不低,宋氏怕還指望着女兒攀龍附鳳呢。

張氏當下心中有氣,人在病中本來就容易煩躁,看着宋氏便格外不順眼了,臉色不由得沉下來,一時間氣氛便有些冷了。

“夫人,可否聽我說一句?”姜采青悠然開口道,“夫人自然是好意,為的親上加親,可壯小子這樣小,長大了還不定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家呢,我看以後再說吧。”

這話不軟不硬,綿裏藏針,張氏卻聽得進去。

姜采青看着宋氏,心說有這樣一身毛病的娘,估計也教不出什麽好女兒來,她的壯小子橫豎不缺媳婦兒,宋氏那個女兒,咱們壯哥兒長大怕還看不上呢!

“母親,我看張家這小侄兒,鼻直口方,将來必定是個有福氣的,說不準大富大貴,的确也不急着定娃娃親。”陳氏在一旁笑着插嘴。她的娘家門第比宋氏高,又自恃長子長媳,平日看不慣宋氏各種心機的小家子氣,便明着說這話給宋氏聽。

“嗯,這話倒也有理。”張氏緩緩說道,“既是她們兩個當娘的都不贊成,我也懶得再多事了。”

這娃娃親的提議便就此作罷了,宋氏暗地裏咬牙,忙吩咐奶娘将女兒抱走,只管招呼桌上的女眷吃菜。

薛婉華也來了的,打扮十分用心,石榴紅的衫子,下邊系着牙白羅裙,照舊是梳的高髻,插着紅玉垂瑪瑙串珠的步搖,十分醒目的打扮,豔麗照人,卻因為張氏不冷不熱的态度,來到後便坐在一旁默默陪着。

府中都是些人精,“酒後亂性”的醜事雖然無人敢明說,卻也都知道些風聲,以前薛婉華仗着受寵,平日裏沒攢下好人緣,旁人看她的眼光便帶着幾分幸災樂禍。

酒宴結束後,幾個婆子擡着張氏的軟塌先行離去,張氏一走,宋氏一邊吩咐婆子撤席,一邊瞥了姜采青一眼,便借故指着一個收拾杯盤的婆子罵道:“你可小心着些,在裴家做事也敢不用心,還真不知你自己幾斤幾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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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青一聽,便也指着那婆子說道:“是該多用心,仔細打壞了東西,再叫你家二娘子氣壞身子。”說完懶得再理她,便抱着壯哥兒離席。

此時日頭西斜,陽光正好,她尋思着給孩子曬曬太陽補補鈣吧,便抱着他在後園慢悠悠散步。散了一圈原路返回,走到春頤軒的時候,只見軒廳中丫鬟仆婦已經收拾了杯盤桌椅,宋氏坐在靠廊柱的一把椅子上,背對着她的方向,正恨聲對着貼身丫鬟罵道:“……竟想這好事,我呸!也不看看自家什麽貨色!她張家孤兒寡婦,平頭小戶家,真不知自家幾斤幾兩沉了。我的女兒再不濟也算是世家貴女,她也敢妄想攀這高枝兒!”

“娘子可別生氣,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她也得夠得着呀!虧得娘子主意正,這不是沒做成麽!”宋氏的丫鬟忙賠着說好話。

“沒做成可也膈應人!”宋氏氣呼呼地抱怨,“還不都是夫人偏心,一味地只顧着娘家,也不想想她娘家的門第。荟兒好歹也算是她孫女兒呢,她不疼也就罷了,竟還說出這樣的話來,真真氣人!那姜氏最是可恨,一個鄉下的破落戶,也敢肖想我的女兒。”

姜采青靜靜聽着,當真覺着冤枉,她也不知道張氏會忽然心血來潮這樣提議,到了這宋氏嘴裏,卻成了她想攀高了?還真是無辜躺槍。

“娘子……”翠绮氣得小臉發紅,本能的就想過去講理,姜采青卻伸手一拉,臉色平淡的搖搖頭,轉身抱着娃娃走開。

“娘子,這裴家二娘子真欺負人,平日裏見她說話笑臉迎人的,還當她是個什麽好人呢!”走出一段路,花羅忍不住說道。

“倒也能理解。”姜采青卻淡然一笑道,“你不妨換個位子想想,要是咱們壯哥兒是個女娃娃,世家大族門第高,忽然有人要叫咱們跟一個咱這樣平民白身的人家定親,你能願意嗎?”

“奴婢不是氣得這個。這事不過是夫人順口一提,娘子何曾想攀她家的高枝?她卻這般在背後惡語傷人。”

“随她去吧。”姜采青仍舊笑道,“你只當沒聽到就罷了。所以說門當戶對才重要,別說她不樂意,我還不樂意呢,咱壯小子長大了,就算娶媳婦兒也要找個門第相當的,相敬相愛,平等才好。若娶個高門大戶的貴女,怕不是要被人輕看欺負,我可不希望。也說不準咱們壯小子将來狀元及第,還瞧不上她女兒呢。”

“可不是嘛。”花羅和翠绮聽了,樂得也笑。

姜采青嘴裏說着,心中卻也因為宋氏的惡言惡語來氣,這裴府就是個是非之地,她想了想囑咐花羅:“這府中人多事多,禮數也多,我們頂多小住一兩日,便禀了夫人回別院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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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壯哥兒的滿月酒,裴家這邊,加上大房那邊的堂兄弟十幾人,便都聚在一處吃酒賀喜,只唯獨少了裴六。酒宴中卻偏有人一再問起裴六,打趣說裴六長住書院,怕是要閉關苦讀了。

酒宴結束後裴三離席出來,心緒便十分不佳。裴六從曹州被找回來後,兄弟兩個也不是沒見過面,見面也照舊說話如常,只是裴六一副事過境遷,不願跟他多談的樣子,裴三幾番提起當日那事情,想跟胞弟解釋清楚,卻每每被裴六“與我無關”的态度弄得沒了意思。

又加上被姜采青當面拒絕,至親的胞弟有家不回,傾慕的女子求而不得,裴三這段時日便越發情緒差了些,只壓抑着煩悶,每日默默忙碌做事。他知道今日姜采青來了府中,就在後園住着,有心去探望走動,卻又不知該拿什麽心态面目去見她。

在後院信步散了一圈,裴三仍舊拿不定主意,正打算回自己的書齋去,卻遇見薛婉華從遠處奔過來。

“三哥哥……”薛婉華奔到裴三面前,一張嬌豔的臉蛋便愁眉輕蹇,眼裏微微帶了淚意,低聲說道:“三哥哥,你這些日子怎都躲着不見我?”

“何事要見我?”裴三只平淡問道。

“三哥哥……”薛婉華頓時一臉受傷的表情,精心打扮過的臉蛋上滑落一行清淚,嗚咽着說道:“三哥哥,你做什麽要這樣對我?當日的事,你喝醉了酒,釀成這大錯,我明明是受害者,憑什麽你卻反來怪我?如今母親發了話,親口定下你我姻緣,我只想跟你往好了去,你卻總是冷落我,我到底做錯什麽了!”

“當日的事,你我心中都有數,多說無益。”裴三無聲地嘆道,“既然母親發了話,你便安心回你的院子,我還有事,先走了。”

裴三說着轉身要走,薛婉華心中一急,裴家規矩大,女眷無故不得去前院,裴三這段日子則很少來後院,來了無非跟張氏請安,也不肯見她。好不容易今日在後園等着他了,薛婉華哪裏肯放過這機會?

薛婉華不傻,事情過後,哪能感覺不到張氏和裴三對她的态度完全變了?連帶着她在裴家的處境地位也變了,以前裴家的庶女見了她客氣有禮,如今就連裴珍和裴敏見了她也不太當回事了。薛婉華如今心裏油煎火燎的,知道這事情分明不對勁,着急考慮着要怎的改變自己的處境。

要改變自己的處境,還是得從裴三下手。薛婉華此刻雙眼盈盈含淚,是真心想哭啊,死命拉着裴三訴說道:“三哥哥,我知道當日那事,對不住遲哥哥的,可是我也是無奈啊,你不能怪我的。”

“我可曾說過怪你了麽?”裴三淡然反問道,“母親既然允了婚約換人,我也會遵從母命,你也該安心,至于當日的事情,你今日若非要說清楚,那也随你吧。”

“三哥哥,當日晚間……你喝醉了,你大約是認不清我,可是我……我……我是清醒的,我當時擔心你,便去你房裏照顧你,後來你……我卻也沒推拒,這的确怪我……”薛婉華掩面哭道,“那是因為,婉華心儀的一直是你啊。”

“我從小來到裴家,蒙母親收留養育,三哥哥和遲哥哥,便是對我最好的人,遲哥哥對我好,婉華也喜歡遲哥哥,可卻并非男女之情,婉華對遲哥哥,就像從小的哥哥和玩伴,可婉華對三哥哥……卻早就生出愛慕之意,三哥哥年長穩重,溫潤如玉,一直叫婉華深深愛戀的……”

薛婉華流着淚低聲傾訴,一邊拉住裴三的衣襟,一邊暗暗觀察裴三的表情,她相信,男人若得到女子當面表白,不論喜不喜歡那女子,必定都是虛榮膨脹,內心高興的,男人被女子暗戀愛慕,不都是很有成功感的嗎?

并且,有道是女追男隔層紗,薛婉華想過了,當日晚上的事,裴三分明是生了疑心,她若硬要解釋洗白,只怕不會有效果,于是便決定另辟蹊徑,用“一腔深情”來打動裴三。

“所以,當日晚上,的确是我自己跑去三哥哥房裏照看你,三哥哥迷糊之中抱住我親昵,我便……因為心有愛意,竟沒有推開你,就這麽……三哥哥,我知道這事對不住遲哥哥,可我只當他是兄長,是從小長大的親人,我對他沒有男女之情,婉華心中愛的明明是你啊。”

薛婉華深情地傾訴半天,卻見裴三神情迷惘,望着漸漸黃昏的天色出神。

“沒有男女之情……”裴三輕嘆一聲,反問道:“究竟什麽才是男女之情?你說你愛慕我,可你将六弟的尊嚴,将禮義廉恥置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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