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美色灼眼
王子尚歪着身子撩了撩面頰邊過長的發絲,即便一身玄錦長袍,硬生生穿出明豔風流姿儀,他故意苦着臉,作出被欺負的模樣,道:“鄭如琢你未免太過分了。”
鄭如琢冷笑一聲,“幫手來了,你就狂起來了是吧?”
鄭如琢一身藍衣,模樣清俊,雙眸更是宛若山澗溪水,只可惜他臉上那副老成持重的模樣硬生生的破壞了這份美。他白色的腰帶下懸着一方一圓兩枚玉,這玉便是荥陽鄭氏子弟必須佩帶的“方圓玉”,意圖告誡子弟行事方圓得法,要有分寸。以往他無論做出何種動作都能保持這兩玉不相撞,足以見君子端方。然而此刻,他腰間的玉“叮叮當當”作響,都快要碰碎了。
王子尚“嘿”了一聲,唇紅齒白的笑模樣越發像個小妖孽了,他掐着腰笑嘻嘻道:“你太看輕我了吧,我狂難道還非要別人在眼前。”
鄭如琢對此無言以對,王子尚确實是一個狂放到不要臉人物,去人家的鬧洞房,非要躺人家的婚床上要與新郎新娘共眠。人人都說不要從別人晾的亵褲下鑽過去,他卻非要這麽做,還嚷嚷着:“若是這麽簡單就折辱了面子,那我的臉就不要算了。”
對上這麽一個沒臉的混賬,“好學生”鄭如琢還當真沒有了辦法,只能死死瞪着他。
王子尚也笑嘻嘻地回瞪。
王子尚早就看不慣假惺惺的鄭如琢了,只是兩家通好,鄭如琢行事又小心謹慎,沒有機會整治他罷了。
王子尚一直懷疑偷偷通風告密,在老師面前刷好名聲的人就是鄭如琢,如若不然,為何他與李行儀剛做了些壞事,就被老師抓了現行?大家同屬于五姓七望,即便不能同流合污,啊不,是同氣連枝,也不能做出告密這等不義氣的事情吧?
所謂五姓七望,是指博陵崔氏、清河崔氏、範陽盧氏、隴西李氏、趙郡李氏、荥陽鄭氏和太原王氏七個望族世家,這七家居于世家最頂層,底蘊深厚,家傳淵源,大多內部聯姻,這麽多年過去,早已血脈混雜,世家的子弟或多或少都沾親帶故。
所以,王子尚和李行儀都知道,他們與鄭如琢的争執若是放到了臺面上,最終只會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李行儀想趁着事情沒有問清楚之前先揍鄭如琢一頓,沒想到鄭如琢會率先發難,連累了王子尚受傷。
李行儀與王子尚對視一眼,兩人即刻達成共識——借機發難。
李行儀一回頭,怒道:“你居然敢揍他!”他瞪着一雙寒眸,像是沙漠裏的餓狼。
在這樣恐怖的目光下,鄭如琢卻毫不閃躲,他放下捂着鼻子的手,冷冷地盯着李行儀,雖然鼻子上青紫了一塊,卻無損他清俊的面容,他此時毫不避讓的姿态映入李行儀的眼裏,倒是比平常那副老氣沉沉的樣子看着要順眼不少。
王子尚用胳膊肘偷偷捅了李行儀一下,遞給李行儀一個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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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遠遠站着勸架的郎君揚聲道:“諸位冷靜冷靜,冷靜冷靜啊,咱們可是兄弟。”
李行儀甩了甩自己的小辮子,點頭道:“好啊,咱們先禮後兵,說說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王子尚勾着李行儀的脖子,捂着胸口嬉皮笑臉道:“阿行,你不知,近來我家那老頭子新得了一個愛妾,叫前娘後娘還是什麽娘的,哎呀,記不得了,老頭子寵的要命,不就惹了這禍事?”
李行儀挑了挑眉毛,肚子裏的氣也洩了一半,饒是他想找鄭如琢麻煩,也不免覺得拿這件事作筏子有些小題大做。
“一個小妾?”
“你說什麽後娘!”鄭如琢咬牙切齒,對王子尚怒目。
王子尚愣了一下,突然意識到鄭如琢也許是誤會了什麽,連忙擺手道:“不,我說的不是你阿姐。”
鄭如琢臉色氣得發白,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地捏在一處。
王子尚摸了摸鼻子,想要道歉又拉不下臉來。
李行儀見他為難,自然而然接過話頭對着鄭如琢道:“你阿姐嫁給了他父親,怎麽說都是一家人,何必鬧得這麽僵呢?”
王子尚和鄭如琢同時扭頭瞪他,異口同聲道:“誰跟他是一家人!”
李行儀無奈攤手,道:“好吧,好吧,算我多管閑事。”
“不過,有一句話我還是要說的,你阿姐是明媒正娶嫁給他父親的,正妻和那些小妾怎麽能一樣,莫非這點你都不懂,也值得這樣動怒?”
鄭如琢怒道:“我阿姐出嫁之前是家中掌上明珠,是你父親硬要娶的,娶了卻又不知道珍惜,寵愛一個叫什麽茜娘的美妾,害的我姐姐整日裏以淚洗面。你以為自己又是個什麽好東西嗎?我姐姐雖然是續弦,對你難道不好嗎?你整日裏橫挑鼻子豎挑眼的。”
李行儀看了王子尚一眼,王子尚吹着口哨撇開頭,一腳踹開了礙事的石頭,突然,王子尚才反應過來,大力扭過頭,瞪大眼睛道:“你敢罵我!”
王子尚一身黑衣,一臉狂怒,看上去竟宛如猙獰惡鬼。
“咦?諸位這是在做什麽?”
李珪和李珉正從一座玉帶橋上走下,李珪臉色不大好看,隐隐壓抑着一股怒氣,眼下還有青黑,想必是熬夜抄書了,同樣是熬夜,落後他一步的李珉倒是神采奕奕。
鄭如琢行禮,李行儀轉身,王子尚撸下袖子,三人恭恭敬敬道:“見過太子殿下,魏王殿下。”
李珉側頭看了一眼李珪的臉色,太子李珪揚了揚下巴,明顯不想理會這些人。
李珉笑呵呵上前,道:“好了好了,快起來吧,大家有同窗之誼,何必如此多禮?”
他歪頭看了看鄭如琢青腫的鼻梁,驚呼一聲,道:“鄭郎這是……還不快去找郎中看看?”
鄭如琢用手遮住鼻子,低聲道:“是我不小心撞的,有污殿下眼了。”
李珉溫聲道:“無論如何總要找郎中看看……”他一轉頭又看到了王子尚胸前那處鞋印。
王子尚下意識地遮住,笑嘻嘻道:“哈哈,是我早上穿鞋的時候不小心撲上的。”
李珉的笑容淡了下來。
鄭如琢注意到太子李珪恹恹的模樣,輕聲詢問:“太子殿下這是……身體不适?”
李珪“呵”了一聲,道:“鄭郎不妨猜猜看,本宮抄了一晚上的書,早上還要被你們争執的聲音吵,你說本宮的身子能好嗎?”
“……是我們的不對。”三人忙向太子請罪,圍攏到李珪身前關心他的身體,只剩下李珉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李珉低下頭,狠狠地捏住了拳頭。
說着說着,幾人就将話頭轉到了王子尚父親寵愛的小妾身上。
“好了好了,大家都沾親帶故、血脈相連的,何必鬧得下不來臺?不如我做和事老,這件事就算了。”李行儀一仰頭,耳朵上的金耳墜亂搖,他見衆人望來便做了一個手起刀落的姿勢。
遠遠看到這一幕的葉青微一下子捏住了手中的透花糍,糯米衣碎掉,紅豆沙粘了她滿手,她盯着幾人,一點點舔掉手上的紅豆沙,那副樣子宛若刀頭舔血,是能讓男人背脊生寒、陽鋒挺立的驚悚美色。
葉青微記得《周律疏義》中言明:主人殺妾無罪,奸淫自家婢女無罪。甚至主人奸淫自家婢女、美妾換馬,乃至将自己的妾婢供客人享樂都成了此時的風尚。她上位之後廢除此律法,更發了“妓妾改嫁書”,鼓勵妓妾改嫁,讓這些妓妾不至于淪落到主人死後,被主人子女搶奪販賣的地步。
然而,滿朝的文武大臣無不對此義憤填膺,說“祖宗之法”不可更改,她一意孤行,卻被無數文人口誅筆伐,也失去了世家大族的支持,以至于最後小皇帝發動叛亂,她身邊衆人無不倒戈,讓她成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一切禍事都是那小妾惹出來的,咱們殺了那個小妾就算了解了,誰也不準再生氣,事情了解之後,兄弟請你喝酒。”
鄭如琢微微颔首。
葉青微在此時走了出來,正好與他們撞上,她膚白唇紅,眼睛裏燒着一團烈火,笑道:“老師快要開課了,你們這是要翹課嗎?”
灼人的美色當前,所有人呼吸為之一滞。
“阿軟姐,你怎麽在這裏?”李珉笑着上前,“手背的傷好些了嗎?”
“你受傷了!”李珪驚呼一聲,立刻擠開衆人,“怎麽都不告訴本宮?”
葉青微摸了摸手背,道:“小傷而已。”
李珪緊緊皺眉,像是在惱恨自己。
葉青微從袖子中掏出一方帕子,慢悠悠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白皙手指上的紅豆沙看上去分外旖旎,讓人止不住地想入非非,現場的幾人都忍不住紅了臉。
“我我我我我……”李行儀的嘴巴不知道為何竟然不好使了,他暗暗掴了自己一巴掌,才勉強找到自己的聲音,“我們是去……”
“是去做什麽?”她扶着竹子擡起頭,垂下的竹葉遮住她昳麗的眉眼,紅唇映着翠葉。
“喂!”王子尚嫌棄地錘了李行儀一下,李行儀這才回過神來,随即失魂落魄地捂着自己心髒,往後退了一步。
“啊,啊!我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李行儀衣袂翻飛,跌跌撞撞地跑掉了。
原本将手臂架在他肩膀上的王子尚,差點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摔到地上去,他看看李行儀張皇的背影,又望了望葉青微無情又嬌豔的面容,食指微屈抵在唇上,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王子尚微微一笑,吊兒郎當道:“好阿軟,稍稍讓一讓呗?我還有要事去處理,回來認打認罰。”
鄭如琢朝葉青微行了一禮,低聲道:“煩請葉小娘子讓一讓,回來後鄭某自會去請罪。”
葉青微“咔嚓”一聲捏住青竹,眼神淡漠,冷淡道:“若我不讓呢?”
無論是風俗還是律法都不将妓妾賤流當人,可她卻當她們是。即便上輩子因為堅持這些失了天下,她也從未放手過。她心狠手辣、口蜜腹劍、恃美行兇,可但凡她認定是對的事情,即便千萬人阻攔,她依舊義無反顧!
鄭如琢與王子尚吃了一驚,目露不解。
李珪的眼神習慣性地圍着葉青微打轉兒,敏感地察覺到了葉青微的不悅,可連他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在為什麽生氣?
李珪掃了鄭如琢和王子尚一眼,板着臉問:“你們兩個欺負阿軟了?”
“啊?”
“哈?”
王子尚借機調笑道:“阿軟如此惹人心憐——”被李珪狠狠一瞪,他的聲音立刻就變調了,正色道:“誰人敢欺負阿軟,站出來,我,啊不,是太子殿下定然會為她讨個公道的。”
鄭如琢嫌棄王子尚變臉比翻書還快,自己則垂着手不發一言,作出老實本分的模樣。
李珪面色稍緩,輕聲詢問:“不知道是何事惹怒了阿軟?”
葉青微剛要開口,卻見李珉背着幾人朝她搖了搖手,葉青微蹙眉。
“是什麽人躲在那裏!”李珉猛然轉身對着草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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