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飲酒作樂
葉青微緊咬下唇, 額頭抵住牆面,眼前則是慘烈的紅, 帶着鹹腥的水汽、張狂的笑聲和無奈的嘆息,一浪接着一浪沖擊着她頭腦中的堤壩。
她努力去撈浪湧中的記憶, 卻是滿手水中月, 被撈起時已經破碎不堪, 無法認全了。
葉青微盯着自己的掌心,忍不住在心裏問自己:葉青微, 你究竟是誰?
她以為自己只是若幹年後的葉青微, 可是腦海中總是會斷斷續續浮現不屬于她的記憶。
葉青微搖了搖頭, 暗道: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她偷偷摸進房子裏, 就見那最後一壇澄明酒正擺在博古架上,與玉如意、金菩提放在一處,葉青微偷偷拎走。
她搖晃着手中小小酒壇, 輕輕吹了吹紅封口。
“世間能有什麽不朽?縱使身死, 只要澄明酒的酒方在,我便與娘子永存世間。”
“縱使你我被人唾棄遺忘,象征你我的澄明酒在,我便與郎君同在。”
一男一女的聲音響起,聲音熟悉無比,葉青微猛然捂住額頭,身體搖搖欲墜。
“阿軟, 本宮護着又如何!”
“小王……賠你一命。”
“對不起,讓你黃泉路寂寞了, 等等朕,朕這就來。”
無數的聲音塞滿了她的腦袋,她卻全無印象。
“阿軟姐?阿軟姐!”
葉青微回過神,眼前卻探來一只手,李珪一把拍開李珉的手,擔憂道:“你還好嗎?”
葉青微點頭,随即笑道:“我沒事,剛剛只是在想些事情,咱們上去喝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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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恐怕是最後一壇澄明酒了吧?這樣真的好嗎?”李珉接過葉青微手中的酒壇,“老師和師娘會不會生氣嗎?”
“不會的,只有人在,酒就還會釀出來的。”
李珉點點頭,李珪則繞着摘星亭走了一圈,終于找到了一個梯子,慢慢爬了上去,李珉随後。
“你在為老師和師娘擔心?”冷冰冰的聲音驟然響在耳邊。
葉青微回眸,李昭雖然為人高冷,卻細心的很,有些時候有些事情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他不想說。他向她詢問這些,很顯然,她在他心中的地位早已不一般。
“是有些擔心,若是衆人皆濁我獨清,獨清的那個反倒成了異類,我想此中滋味沒有人會比殿下更清楚了。”
李昭望着她,落日餘晖鋪展在他的眼中幻化成一場緋雪,他神色舒緩,卻一言不發腳踏上亭柱,單手抓着孤亭檐角,如白鶴展翅,輕輕松松地翻上了亭頂。
葉青微也與他動作一致蹿上摘星亭。
兩人都找好位置坐下了,李珪和李珉才磨磨蹭蹭地爬了上來,兄弟兩人看到屋頂上潇灑的李昭、葉青微臉色一時尴尬,李珉的臉皮更厚一些,腆臉笑道:“路有千萬條,我和皇兄選的這條要更穩妥一些。”
李珪沒有接李珉的話,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着李昭,似乎要從他幾乎冰封的臉上找出他真實的心意。
“從未見皇叔對誰如此好過,看來在皇叔心中阿軟也是不一般的,皇叔是對阿軟青睐有加,亦或是……”
李昭如冰雪的臉上映着晚霞餘晖,宛若正在燃燒的堅冰,冷淡道:“青眼白眼不都是眼。”
李珪一噎,又忍不住捧着心口道:“阿軟對皇叔也是甚好,對本宮則無情甚多。”他越說越小聲,越說越委屈。
葉青微輕輕一笑,明眸善睐,眼中浮動着雲霓彩霞,恍惚竟似有豔氣鑽出,她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口中道:“多情無情不也是情?”
李珪遭受二連噎,心碎的無以複加。
李珉慌忙打圓場:“來喝酒吧,這酒香一直萦繞在我鼻尖,我都饞的不行了。”
李珪恹恹地坐在葉青微一邊,就像是久旱的秧苗。
葉青微敲了敲酒壇的封泥,慢慢揭開,濃郁的酒香一下子炸裂開,晚霞一點點收斂,似乎連太陽也耐不住這樣的酒香,熏熏然落入山後。
“真正的好酒單憑酒香便可以醉人,今日我終于得見單憑酒香醉人的酒了,”李珉笑容溫和,觑着葉青微,“多謝阿軟姐了,只是……手上的傷沒有關系嗎?”
“傷?”李珪猛然道:“阿軟你受傷了?誰、誰竟敢!”
葉青微知道他指的是她被不小心燙傷的事,便笑道:“早已無礙,只是我不小心而已。”
“算了算了,這酒還是不喝了,”李珪連連擺手,“若阿軟實在想喝等下次本宮去宮中酒窖給你取些珍品。”
“太子這樣說可是晚了。”葉青微眯着眼睛,雙手捧着酒壇,仰頭喝了一口,激蕩的粉色酒液濺上她的睫毛,像是一片融化的桃花,未飲盡的酒順着她花一般的唇角滴下,宛若花心凝露,那些凝露蜿蜒而下,嫣紅在她雪白的肌膚上,滲進她單薄的衣襟中,那亮閃閃的粉紅花露甚至還挂在她如香雪的雙峰上,像是吻痕,又像是花瓣。
“啊——”葉青微長舒一口氣,用袖子潇灑地一拭櫻桃唇上的殘酒,随手一抛酒壇。
李昭衣角一蕩,如白雲拂面,輕輕松松地接過酒壇。他光拿在手中卻不喝。
葉青微慵懶地伸了一個懶腰,往後一仰,坐在她身旁的李珪和坐在她身後的李珉齊齊伸手接住她,四只手抱住她的腰肢和後背,她則倒在兩個郎君的懷中,未梳攏的青絲如黑檀絲綢鋪展開。
她半阖雙眸,模樣嬌媚又懶散,既有牡丹的秾豔绮麗,又有菊花的淡薄風姿,淡妝濃抹都是銷魂。
“偷得浮生半日閑,且把光陰換酒錢。”
李昭默默看着她,眼中的堅冰不知何時已經化為一江水,水波在月光下搖曳,他仰頭飲下一口,入口之酒醇厚幽香,一股熱氣夾雜在酒中,入喉之後“嘭”的一下散開,令人靈魂發顫的暖流湧進五髒六腑、四肢百骸。
他握劍的手開始發抖,劍鞘與摘星亭檐碰撞發出“叮叮”聲響。
“咚”的一下,他将酒放在屋頂,自己卻晃了一下。
“這酒勁兒看上去很大。”李珉觀兩人的神色,簡直要對這澄明酒望而卻步了。
“看來不讓陛下喝果然是對的。”李珪看了看李珉,低聲道:“扶好她。”
說着,他松開抱住葉青微,伸手去拿澄明酒。
李珉笑了笑,垂眸凝視着懷中葉青微的面容,她一副欲醉未醉的神态,臉上卻一點不顯酒醉酡紅,風揚起她的石榴裙,冰涼的裙擺掃過他的手背,他頓覺那處瘙癢難耐。
他努力轉移自己的視線,便道:“皇兄有何苦悶事情?”
李珪久久不語。
李珉輕笑道:“我知道皇兄不願意跟我說,也罷,也罷……”他本就不受任何人待見,也被任何人歡迎,皇兄昔日的恩情他到底要還到什麽時候?
他依舊沒有等到李珪的回答,李珉垂下眸,遮住眼中漫無邊際的黑暗,他一擡頭,卻發現太子李珪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屋檐上,懷裏還抱着那壇飄香的澄明酒。
“殿下?”
李珪像是已經醉的不行,完全沒有了反應。
李珉試探着伸出腳,輕輕踹了踹他的腿,李珪依舊毫無反應。
李珉嘴角勾起笑意,狠狠一腳踹在了李珪的小腿上,李珪哼唧了一聲,仍然沒有睜開眼。
李珪絕對不可能能忍到這種地步,他是真的喝醉了。
“皇叔,你看……”李珉回頭,卻見一向冷漠如巍峨雪山李昭也躺倒在屋頂上,藍色的衣袍上甚至沾上了灰塵,李昭卻一無所知。
“都睡着了啊,阿軟姐。”他重新垂下頭,凝視着懷中的小娘子。
他一手環住她的腰肢,讓她的頭枕在他的胸口,另一只手則猶豫地貼上她的青絲,一點點卷起,翠眸中倒映着星光與她的容顏。
李珉抿了抿唇,臉頰暈出一抹薄紅,他努力地忍着,卻還是忍不住微笑,就像是偷吃到糖的小孩子,明明知道這樣做不對,可還是忍不住整顆心都變成糖心兒的了,黏答答流淌了一地。
“阿軟姐,”他小小聲叫着她,“我可以再碰碰你嗎?你若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他俯下身,慢慢地,慢慢地将額頭地上她的額頭,李珉忍不住發出一聲幸福的嘆息。
她的溫柔以待是他出生以來得到的最溫暖的時光,明明是要幫太子追求她,可是,他的行為卻是一直在拖太子的後腿,非但沒有讓太子得到青睐,還讓她誤解太子。但是,阿軟姐實在太過溫柔了,對待每一個人都是一模一樣的溫柔,即便太子惹怒了她,她卻依舊溫柔。
李珉的手捏成了拳頭,又壓下身子,鼻尖兒磨蹭着她的鼻尖兒。
“阿軟姐,就只對我一個人溫柔不好嗎?”
眼簾垂下,遮住他翠眸中的情感,他自言自語:“是不是因為我出身卑微?是不是因為我身體裏流淌着外族奴隸的血液?”
他瞥了一眼一無所知地李珪,低聲道:“我若是有皇兄那樣尊貴的身份,絕對會更加勇敢告訴阿軟姐我的心意。”
“可是,阿軟姐也拒絕了皇兄……連皇兄都毫不留情地拒絕,我就更不可能了吧?”
李珉擡起頭,将葉青微放到他的膝蓋上,他瞥了一眼那壇澄明酒:“一醉真能解千愁嗎?”
他撈過李珪手中的一小壇酒,将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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