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美人粟與崔家瓊花

盧況等人也趕了過來, 衆人朝葉青微指的方向看去,只見車轅內側嵌着一根銀光閃閃的利針, 針尖兒閃爍着幽藍的光澤。

葉明鑒神色一變,立刻道:“你們退開。”說着, 他蹲下身, 從袖子中取出一條手帕覆在右手上, 将那根銀針拔了下來。他将銀針湊到鼻端輕輕嗅了嗅,又迎着陽光仔細觀察。

葉青微站在王子尚身邊, 微微側頭望去, 王子尚臉上沒有了笑容, 他垂着眼, 雙手放在身邊,拳頭緊握,青筋暴起, 身體也因這股緊攥的力道而微微發顫。

李行儀抿了抿唇, 看向葉青微,葉青微溫柔一笑,用自己的雙手抱住了王子尚的拳頭。

王子尚顫了一下,慢慢轉過頭,他發絲散亂,幾縷劉海兒狼狽地垂在眼前。他呆呆地望着她。

“別害怕。”她一手握着他的拳頭,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子尚低下頭, 輕聲道:“我就這麽可惡嗎?甚至恨不得我死?”

“老師,這是什麽?”崔澹立刻詢問。

葉明鑒将銀針放進手帕中, 小心地折好,低聲道:“這銀針上的汁液應該是美人粟。”

“美人粟?”崔澹陷入沉思,“這個名字我好像聽說過。”

鄭如琢道:“美人粟有毒性?”

葉明鑒颔首道:“美人粟的果實汁液有致幻的毒性,若是用多了大概會令人瘋狂至死。”

“大概?”

葉明鑒道:“之所以說大概,是因為沒有人試過,是不是真的會令人瘋狂至死。”

“雖然不知道會不會令人瘋狂,不過,現在已經證明會令馬瘋狂了。”李珉沉吟道。

“那這……究竟要害的是李郎君,還是王郎君?”崔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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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澹抱着手,哼了一聲:“想也知道是王子尚,他平素結仇最多,人又瘋癫。”

王子尚的手又握緊了一絲,指甲陷進掌心的皮肉中,葉青微輕輕撫摸他的手背。

“喂!你怎麽說話的!”李行儀擋在崔澹面前,粗壯的胳膊揮了揮,葉青微另一只手攔住了沖動的李行儀。

李行儀一僵,愣愣地看向她橫在他胸前的手臂。

崔澹眼睛眯起,冷笑道:“難道我說錯了嗎,呵。”

“那兇手就一定是你了!你才是那個恨不得他死的人對吧!”李行儀沖動之下,脫口而出。

崔澹微愣,随即側過身,冷淡道:“蠢的像頭驢子。”

“若是這麽說,那有嫌疑的人還真是不少,”李珪沉下臉,“之前鄭如琢不是要與王子尚打架的嗎?”

鄭如琢猛地擡起頭,臉色變了幾變。

“崔澹也是,還有崔灏和崔泫。”

崔澹哼了一聲:“不要把我和他們兩個扯上關系。”

崔泫驚慌地握住崔灏的袖角,崔灏拍了拍他的後背。

原來這麽多人讨厭他?可是,他不在乎。

王子尚轉過頭,盯着葉青微的雙眸,像是在找尋最後的支持。

葉青微也凝視着他。

他艱澀地勾了勾唇,五指張開,将她的柔荑包裹進去,手指插進她的指縫,緊緊扣住,那雙如同深淵黑洞一般的雙眸只倒映着她一個人的容顏。

崔澹面無表情地看着兩人交錯緊扣的食指,突然道:“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王子尚自己施展的苦肉計。”

王子尚立即回眸,瞪着眼睛怒罵道:“放你的……”

葉青微拽了他一下,王子尚咳嗽一聲,立刻改口:“胡說八道,我看你是做賊心虛了!”

崔澹露出嘲諷的神情。

此時,在人圍過來時遠遠站在最外層的李昭突然道:“美人粟全天下只有一人種的出。”

崔澹猛然擡頭:“我想起來我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了。”

葉明鑒将那根針收到袖子中,點頭道:“沒錯,當今天下能種出此毒花之人只有那位了。”

“那位?哪位?”王子尚一頭霧水。

葉青微湊到他耳邊輕聲提醒:“博陵崔氏。”

“博陵崔氏?”王子尚又念了一遍。

葉明鑒看了葉青微一眼,沉聲道:“沒錯,只有那個花癡了。”

“哎?花癡?”李珉迷惑。

崔澹一副嫌惡的模樣,冷淡道:“可不就是花癡,放棄家主之位、抛棄整個家族跑去種花。”

葉青微深深看了崔澹一眼,崔澹立刻炸毛:“你那是什麽眼神。”

“善良的眼神。”

——你還有嘴說別人,就好像你自己不是這麽做的似的。

崔澹撇了撇嘴,不跟她計較。

“老師,因為李郎和王郎身邊有危險,那此次游學是不是他們就不需要參加了?畢竟性命攸關……”崔灏輕聲詢問。

“喂!崔大你說什麽呢!”王子尚怒道:“我怎麽可能不去?這、這點小問題我可不會害怕,說不定這正是敵人的手段要讓我不去呢!”說着,他眯起視線掃視衆人,似乎要找出誰是害他的兇手。

李行儀點頭,悶聲道:“沒錯!”

崔澹不嫌事大道:“若是說起來,鄭如琢的嫌疑倒是比我更大,畢竟,他的姐姐嫁給了你的父親作為續弦,說不定現任的王夫人懷有身孕,若是把你給弄死了,那未來的王家豈不是都給了肚子裏的那個孩子?”

鄭如琢攥住腰間的佩玉,深吸幾口氣,還是忍不住一臉怒容道:“休得诋毀我阿姐!”

“懷孕?”王子尚雙手抱肩,目光陰沉。

鄭如琢怒氣更甚:“你該不會是信了吧?你不看看你爹是什麽貨色,一月能在我阿姐房中歇幾次?有孕?呵!”

“夠了,”葉明鑒清清淡淡的一聲頓時鎮壓住幾人,“你們若還是争執不休,不如趁早回家去。”

崔澹、鄭如琢、王子尚三人或譏諷,或盛怒,或陰沉,卻同時閉上了嘴。

“弟子的深淺為師還是知道的。”

“老師的意思是……我們中沒有兇手?”李珉目光移動,不知在盤算些什麽。

這時,葉青微發出一聲輕笑,将衆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然而,諸人下一刻就把視線落在了她與王子尚緊扣的手指上,葉青微想要抽出,王子尚卻将手指鎖的緊緊的,虎視眈眈盯着衆人,一副猛獸護食的模樣。

“阿軟?”李珪遲疑地出聲。

李珉盯着她的眉眼,低聲問:“莫非阿軟姐認為我們中有人說了謊?有人會是兇手?”

衆人看向葉青微的目光也變了味道。

李行儀腳尖一轉,高大的身軀将葉青微遮擋個嚴嚴實實,他摸了摸腰間的劍,目光兇狠,像是誰敢上前一步,他就會直接将那人撕碎。

“你倒是忠誠,你知不知道若真的算起來,兇手也包括你?”崔澹哼了一聲,故意刺激道。

李行儀抿緊唇,目光更加堅毅:“我不管,你們誰敢動她試試!”

被王子尚按在李行儀身後的葉青微垂下眼,記憶似乎又回到了那座孤城裏,那個孤将固執地守護着這座城,守望着這座城裏的皇。

空氣一下子凝固起來。

“你們在做什麽?”李昭突然出聲打破了衆人的沉默。

崔澹攤手道:“是啊,我也不知道你們是在沉默什麽,我可從來沒有想要傷害阿軟姐。”

“我也沒……”

“我也是。”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像是都意識到了什麽。

“你們……”崔澹眯起眼睛,“還真是癞蛤蟆……”

“阿軟姐,”崔泫摸到葉青微身旁,小聲嗫嚅,“你剛剛不是這個意思是不是?”

葉青微輕輕吐出一口氣,笑道:“魏王殿下誤會了,我确實不是在懷疑大家,而是相信兇手不在你們中。”

學堂裏的每一個人她都幾乎試探過,現在他們的手段最多不過是一些小陷害、小沖突,若是真的涉及到性命,他們反倒還下不去手,這才是少年的單純,還沒有被權勢、利益的黑暗污染。

衆人的神色放緩,空氣重新開始流動,有人卻覺得風像是有了粘稠的質感,帶來甜美的味道。

葉明鑒朝遠處車裏的澄娘招了招手,示意她不要下馬車,而後道:“這件事我會傳書給王家主和李家主的。”

王子尚一撇嘴,不耐道:“告訴那個老頭子做什麽。”

李行儀拍了拍他的胳膊,趁機把他的手與葉青微的手扯開,李行儀嘴角一勾:“老兄,我們可是難兄難弟啊。”

王子尚摸了摸下巴,不解道:“到底誰想要害我?若是我爹有另一個兒子倒是有可能,但是……”

葉明鑒垂眸,認真地看着王子尚道:“王郎要回去嗎?”

王子尚擡頭:“老師要去哪裏?”

“之前是有別的計劃,但是現在,還是先去查查美人粟的來源吧。”

“老師,這沒有關系嗎?”崔灏忙問。

葉明鑒笑了一下:“讀萬卷書,行萬裏路,不是死讀書,也不是行死路,世間道路千萬條,不一定要去走既定好的那一條,如果按部就班,說不定還會錯過什麽。”

站在這裏的人不是世家,就是皇子,哪一個不是在出生以前就被定下了道路,葉明鑒這番話倒是給他們每個人一個新的體悟。

“那我就不會去,我要跟着老師!”王子尚興奮地撸了撸袖子,“兇手當然要自己揪出來才痛快!”

崔澹撇開頭,嘀咕道:“蠢貨。”

“李郎呢?”

李行儀點點頭:“我也是。”

李昭冷靜道:“老師要去找博陵崔氏的前任家主崔令?”

“這位崔令不是誰都尋不到?”

“很顯然,這個誰不包括我,”葉明鑒掃過衆人,“我是不想帶你們去的,畢竟,他想要的生活,是不想再接觸你們這些世家。”

“這是為什麽?”鄭如琢不解。

盧況嘆了口氣,他倒是能夠理解一些。

“那我們是換一匹馬,還是再去買一匹?”崔灏提議。

衆人看向剩下的那四匹馬,李珉剛準備說把自己的馬拿去用,李昭卻側了側頭道:“馬身髒了,你們拿去用。”

衆人這才想到方才李昭趕着去救人,踹了馬背一腳,合着連他自己的腳印也受不了?

大白馬委屈地眨眨大眼睛,甩了甩蓬松的馬尾。

這時,葉澄娘扶着幕笠下了馬車,柔聲道:“若是殿下不介意,就請與我們同車吧?”

李昭矜持地點頭:“我坐在車廂外就好。”

李珪和李珉頓時瞪大了眼睛。

吃虧了!早知道可以和阿軟同車,他們就應該率先把馬獻出去。

“好了,收拾一下,早些上路吧。”葉明鑒發言,衆人便手忙腳亂的忙活開。

葉青微跟在葉明鑒身後,輕聲問:“爹,你是怎麽想的?”

葉明鑒看着藏着銀針的袖子,低聲道:“這件事牽扯別人的家事,阿軟你不要參與太多。”

阿軟蹭了蹭自己的臉頰,輕聲道:“我倒是覺得王郎有一句話說對了。”

葉明鑒驟然回身。

阿軟神色坦然:“王郎若是出事,獲益的大概只有另一位繼承人。”

“然而,王家确實只有王郎一個子嗣,王子倫此人看重嫡子出身,你別看他們父子二人像是隔世的仇人,王子倫對王子尚也從來沒有好臉色,不過,在私底下他倒是給王子尚很高的贊譽,他說王子尚是狂士,有肆意逍遙的人生姿态,那是他想要達到,卻一輩子都達到不了的高度。”

葉青微嘴角抽了一下,她還真沒看出來王子倫會是個偷偷摸摸的兒子控。

葉青微想了想上輩子王子尚萬箭穿心的死法,以及這輩子他對自己的袒護,沉着眼道:“說不定,他們王家還真有一個連王子倫自己都不知道的兒子。”

葉明鑒正準備問什麽,突然發現澄娘走來,他立刻扶住澄娘,柔聲道:“你先回馬車上坐着,我們馬上就走。”

葉青微扶住了澄娘另一邊,撒嬌道:“娘,你見過那位崔令嗎?他到底長成什麽樣子啊?”

她從未見過博陵崔令,卻一直聽人稱贊他是豐神俊秀的崔家瓊花。

澄娘露出追思的神色,又帶些難言的溫柔道:“他隐居的地方有一副楹聯當真是可以将他的風采描繪一二。”

“什麽?”葉青微好奇地追問。

葉明鑒猛地咳嗽:“得了,他就是個癡人,有什麽風采?”

葉青微捏着鼻子,故意扇了扇,道:“哎,哪裏來的這麽大的醋酸味,娘你有沒有聞到?”

澄娘眼睛笑彎,看上去格外溫柔:“聞到了,有些人就是對自己太沒自信了,才會想東想西的。”

葉明鑒瞪眼。

澄娘笑着歪倒在他的身上,柔聲道:“你說是不是啊,我愛吃醋的葉大人?”

葉明鑒一手環住她的腰肢,一手扶住她的手,兩人對視,似乎彼此之間再也參與不進第三個人。

葉青微無語,只好松開手,在離開前,她問了一句:“什麽楹聯?”

澄娘仰頭凝視着葉明鑒,輕聲道:“誰是過客?花是主人。”

作者有話要說: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像是都意識到了什麽——在場的都是情敵。

注釋:“誰是過客?花是主人。”是出自千唐志齋的一副對聯,據說是張钫撰寫,也有說是張钫昔日交往的高僧所寫,極富禪意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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