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緣,妙不可言

雨落在地面上發出細碎的聲響, 并升起了白色的水霧。

“陛下!”

“母後!”

兩個聲音突如其來響起,涉水而來的腳步聲也越來越清晰。

葉青微聽聲音便知道來者是誰了, 也沒有再轉過頭,她只專心地看着河心的引魂燈, 有的被風浪被打翻, 還有的被打在堤岸上, 濕漉漉地黏在堤岸邊。

正在這時,落到她身上的雨突然停了, 葉青微擡起頭, 腦袋上卻是兩把白色的傘, 前來的兩人不約而同地将傘擋在她的腦袋上, 任由自己站在雨地中。

“母後!”細細的聲音響起,似乎想要叫她又有些不敢。

葉青微将目光投到這位幾乎被白茫茫煙雨淹沒的少年郎,轉瞬就離開了, 又落在了剛剛才剛見過一面的陸謹言身上。

“陛下……”陸謹言眉眼彎彎, 語氣輕輕,似乎怕聲音大一些就會把她驚走,“終于又能見到陛下了。”

他閉上眼,淩空用手掌比量了一下她的身高,笑道:“好像不論什麽時候見到陛下,陛下都沒有長高過啊。”

葉青微的眼神立刻就變成了刀子“嗖嗖”朝他身上射去。

陸謹言掐腰大笑,笑着笑着, 他突然捂住臉痛哭出聲。

“你們怎麽會在這裏?”葉青微問。

“我們來找你。”

“我?”

他們歲月中的她已經死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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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知道成王敗寇,輸家就是輸家, 可是,葉青微心中還是有些不爽。枉費她如此栽培李萌,他翅膀長硬了就敢反了她?

她一直用後腦勺對着小皇帝李萌。

“母……”

“閉嘴,我可不是你母後。”

李萌垂眸,神色像哭又像無奈,他低聲道:“好,陛下。”

“呵,現在的陛下應當是你了吧?怎麽了?你非要在死人面前炫耀一番嗎?”

她的言語像刀子,刀刀致命,幾乎将他的心剖成了兩半。

李萌吸了吸鼻子,露出柔軟的笑容:“陛下在說什麽,你可一直是我們大周的女帝,即便……即便……”

他也沉默下來。

哀婉的雨聲中只能聽到陸謹言隐隐啜泣聲。

葉青微微微蹙眉,喝道:“別是穿了幾日的女裝你就連自己真實性別都忘記了,哭哭啼啼的像是什麽樣子。”

陸謹言搖頭,帶着哭音道:“我,我只是太高興了。”

“知道我死透了很開心是吧?”葉青微輕輕撸了一把浸透了水,緊緊貼在她身上的衣擺,“你們兩個走的如此之近,該不會就是你陸謹言将我推下來,好迎接你的帝王登基?”

陸謹言聽了她的話身體搖搖欲墜,像是疲憊的千裏馬被最後的一根稻草壓倒,他雙膝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葉青微的面前。

“你在求我原諒你的背叛嗎?”葉青微神情冷漠,聲音冷漠,心腸更是冷漠。

陸謹言搖頭,啞聲道:“不——”

李萌開口道:“陛下……”

“閉嘴!”葉青微根本就不看這個扳倒她基業皇帝的臉。

李萌的臉頓時一片煞白。

陸謹言的膝蓋淹沒進積水中,他雙拳緊握,關節發白,狠狠地錘向了地面,積水卻濺了他一臉,讓他整個人更加狼狽,他身上的緋衣也成了斑駁的殘紅。

“我從來沒有、沒有背叛,我這一輩子都不會背叛你,無論是生是死……”

李萌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葉青微,背叛的确不是他,你也別這樣刺激他了,他連日高燒不退,又長途跋涉而來,只為了一個虛無缥缈的傳說,請你再憐惜他一些吧。”

葉青微掃了李萌一眼。

李萌咬住了下唇,仿佛又回到了當初第一次面見葉皇後時的小可憐,他淡綠的眸子就像是一盞清茶,茶苦,心亦苦。

兩個人都這麽一副要死要活、半死不活的模樣實在讓葉青微更加生氣。明明是她死了,她輸了,他們作出這麽一副樣子來又是給誰看!

葉青微撇開頭,冷聲冷氣道:“那你們說說,究竟是誰将朕從城樓上推下去的?”

陸謹言聲音沙啞道:“我看到……是元小風将陛下推了下去,我,都是我的錯,我沒有來得及阻止。”

“元小風?”

葉青微眸色更深了。這位元小風是她剛進宮跟在李珪身邊時就認識的一個小太監,兩人互相扶持,送走了一個又一個暴君,她在要捂死李珪的時候,縱使元小風膽戰心驚,卻依舊按着她的計劃行事。經歷了種種,他也可以算得上她的心腹了,她也從未短過他什麽。她稱帝,他便是太監總管,很難相信這麽一條忠心耿耿的老狗也會掉過頭來咬主人一口。

“你們以為我會輕易相信?”葉青微眉眼輕挑,縱使全身濕漉漉的,也顯得千嬌百媚,一眼蕩魂。

“朕實在沒有必要要再隐瞞您什麽,”李萌嘆息一聲,掀起袍角,在葉青微身旁半跪下來,“只要能再見到您一面,朕便已經心滿意足了。”

他一步步膝行至她的面前,就像是在後宮中的無數日日夜夜,他在她身邊盡孝。

“兒臣就在此恭送母後了,還望母後多多憐惜兒臣,常與兒臣在夢中相見。”

“裝個什麽!”葉青微一腳踹出,正踢在他的肩頭,毫無防備的李萌頓時被她踹翻在水坑中。

“假惺惺的,你若真的有情有義,便不會帶着大軍直壓長安城下,”葉青微手指發顫,指着他怒罵,“夢中相見?恐怕會生生世世不複相見吧!”

李萌的神情一瞬間寡淡,就好像生命中所有的顏色全都被擠了出去,他茫然無措地看着她,像是被主人扔掉的小奶狗,只能顫顫巍巍地喚着:“母後……母後……”

葉青微轉過身子,問陸謹言:“你可知元小風為何要這樣做?”

陸謹言伸出手想要觸及她的小腿,可就像是有一道無形的屏障隔開,他手指顫顫卻仍舊是沒有觸及。

“因為他看到了陛下您已經毫無勝算,他便想要向新皇抵上投名狀,有什麽投名狀會比妖帝的死更好呢?”

葉青微一掌拍向石欄,怒道:“好一個元小風,當真把朕騙的團團轉!”

不要讓她再遇上元小風,否則……

“陛下,陰界飯菜如何?衣服是否保暖?錢財是否夠用?可有奴仆、車馬、宮殿?需不需要我再為陛下燒些去?”陸謹言嘆息:“陛下清減了,可見是在那段生活并不好,我願……”

葉青微的食指堵住了他的嘴,她看着他的眼睛低聲道:“噓——別說話,我什麽都不用。”

陸謹言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指,他嘴唇顫了顫道:“溫的,熱的,軟的……就像活人一樣。”

還沒有等葉青微說自己就是活人,陸謹言卻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胳膊,啞聲道:“如果是做夢的話,請讓我再做的再久一些,我已經太久沒有見到你了。”

葉青微微微垂眸,臉頰卻突然一熱,她轉頭望去,卻發現李萌正盯着自己的指尖發呆。

“你在做什麽?”

李萌猛然擡頭,他的雙眸就像是升起薄霧的竹林,迷蒙一片,他抿緊唇,再次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

“真的……”

葉青微歪歪頭,避開他的手。

李萌笑容幸福,低聲道:“他果然沒有騙我,真好,真好……”他無力地靠在葉青微的腿上,感受着這真切的溫度。

“算了,你們已經跟我不是同一光陰下的人了,”葉青微攥了一下手,又慢慢松開,“以後就真的不再見了。”

陸謹言是安平侯,李萌是現在的皇帝,他們行走在屬于他們自己的光陰裏。

不過,這輩子的陸謹言,她倒是可以早些遇見,幫助他向滅了他侯府全家的李爽報仇,她自然也能夠重新結識他。

葉青微收斂衣襟,可夏季的衣服太薄,又淋了雨,衣服緊緊地箍在她的身上,穿着卻像是沒穿。

葉青微站起身,兩人這才反應過來,頓時面紅耳赤地轉過頭。

葉青微雙手插進袖子裏,慢悠悠地走開,兩人卻誰也不敢追上去,怕會打亂她的光陰。

李萌轉過臉,看着她的背影,只有苦笑。

“不複相見……”

葉青微從橋上下來,便沿着河岸緩行,柳枝随着風雨搖擺,總是想要貼近她,似乎想要挽留她。

她撩開柳枝,回頭,橋上再次空無一人。

葉青微攥住柳枝,手指卻碰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她翻開木牌,上面卻寫着“葉青微”三個字。

是陸謹言和李萌幹的嗎?

不,不對,剛剛她與陸謹言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發現這裏有柳樹,留君鎮的柳樹不能輕易移開,也不可能讓人摘下原來的牌子換成新的牌子,這麽說在她上輩子沒有從城樓掉下之前,就有人給她種了柳樹。

是要詛咒她?還是她已經死過一次了?

葉青微越想越迷惘,越想越覺得驚悚。

也許只是同名同姓。

她抛掉手裏的牌子,繼續往前走,雨下的小了些,卻纏纏綿綿如銀針牛毛。

第二棵樹上的牌子也被柳枝兒遞到了她的面前,葉青微瞥了一眼,上面還是三個字“葉青微”。

她的腳步頓了一下,快步走向第三棵樹,上面依舊是她的名字,她一直順着河堤往前走,直走到這座河堤的半路,柳樹上的名字都全是她一個人的,該不會這整條河堤岸邊楊柳上所系的都是她的名字吧?

栽了滿堤的柳樹,只是為了與她再度重逢?這是誰,居然這麽瘋?

葉青微站在柳樹下避雨,視線無意間瞥來瞥去,卻看到河岸對面來了三人。

“皇叔,這真的有用嗎?真的可以再見到阿軟?”李珪的聲音遠遠響起。

李珉低聲道:“倒不如賭上一賭,太子殿下不應該來的,你的身體還沒好。”

“你給我閉嘴!”李珪怒氣沖沖,一腳踹上了他的膝蓋,李珉悶不吭聲地跪倒在地。

“要不是你,老師和師娘會這般?阿軟會這樣?”

她?她怎麽了?

葉青微腦袋像是被一只錐子戳着,疼得厲害,可是,她還是很想知道他們到底在說什麽。

“閉嘴!”一聲冰冷的呵斥響起。

作者有話要說:

某人:我種了滿河堤的柳樹,就是為了與你再結一段妙不可言的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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