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我們都是來蹲窗根的
“這裏的花都是崔叔一個人栽的嗎?”葉青微俯下身, 輕輕碰了碰一朵花的花苞。
崔令笑道:“閑來無事我就喜歡搗鼓這些東西。”
“所以才有了花癡美名?”
崔令朗聲大笑,點頭道:“沒錯, 我确确實實是個為花癡狂者。”
一行人穿過花海,走了不久便到一個小院前, 只見院門旁釘着一副楹聯——“誰非過客?花是主人。”
葉青微擡起頭, 發現門頂的匾額則寫着“花想容”三個字, 當真是處處與花相關,無處不精致瑰麗。
崔令上前推開竹子紮成的門, 進入院中, 院子裏栽着葡萄架, 架子下有石桌石凳, 葡萄架對面則是長長的一排花架,花架上擺放着各式陶制花盆,花盆上的刻花與種植的花剛好搭配。
“這些花盆該不會也是崔叔自己做出來的吧?”
崔令摸了摸架子上的花, 溫聲道:“是想要自己試着做做, 但是成品果然還是不好吧?”
鄭如琢站在架子邊道:“若這都是不好的,那我還真沒見過好的了。”
崔令雖然早就發現兩個小郎君穿着女裝,但出于體貼并未主動提起過這些事情,聽到鄭如琢的話,他也依舊溫和道:“鄭郎過譽了。”
“咦?這裏怎麽有一個空花盆。”李珪上手摸了摸花盆上的浮雕,又用手指敲了敲。
崔令道:“這就是失竊的那盆美人粟。”
“偷竊者只是将花偷走了,而不是連花盆?”
崔令點頭。
“如果有心要利用美人粟的毒性, 那必須要了解美人粟的毒性,可這盆美人粟是崔叔你精心培育出來的, 只有你知道毒性……”葉青微還未分析完,站在一旁的王子尚突然湊了過來,捂着嘴問:“難道你是在懷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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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青微擡頭看了崔令一眼,崔令沒有半點心虛,他溫柔又憂郁的眼眸像是藍色的月光,靜靜地注視着葉青微。
葉青微笑道:“當然不,我怎麽會懷疑小叔叔呢?”
崔令溫聲道:“沒關系,你可以先将我放在兇手之中,再一一排除。”
葉青微搖頭:“不,我相信小叔叔。”
“哼,小娘子這句話也不知道對多少人講過了。”崔澹一個人自言自語,“咚”的一下踹在了花架上。
“阿澹,”崔灏壓低聲音勸阻,“不可無禮。”
“要你管?你和你的愛哭鬼弟弟站到一邊去。”崔澹語氣不好道。
崔泫擡起頭,輕聲道:“阿泫才不是愛哭鬼。”
“喲,才離開長安幾天呀,怎麽了,翅膀長硬了是不是?”
“好了,好了。”崔灏撫了撫崔泫的後背,帶着崔泫走開。
崔澹雙手負後,一臉不高興,他繞到花架背後,卻突然發現了什麽,彎下腰揀了起來,那是一根有手指一半長的香,似乎被人不小心夾在了衣袖中,又帶到了這裏。
“那小叔叔曾經跟誰提起過這盆花嗎?”
“提起……”崔令的扇子在指尖靈巧的翻飛,最後抵在下颌處,“之前無色法師來時,我曾經與他談起過這盆花。”
“只有他嗎?”
崔令點頭:“我現在只是個山野之人,也沒有什麽人願意來拜訪我,也就只有他了。”
“莫非是那個大頭和尚搞的鬼?”王子尚毫不客氣道,卻被葉明鑒毫不客氣地在腦袋上敲了一下。
“休要胡言亂語,大師可是得道高僧。”
王子尚不爽地歪歪嘴。
李行儀低聲道:“他綽號是富貴和尚,和尚跟富貴扯上關系了那還能是高僧嗎?反正我是不信的。”
崔令笑着搖了搖頭:“雖然他看上去很不可靠,其實要遠比大多數人都可靠的多。”
葉青微在心裏嗤笑一聲,這位富貴和尚無色大師的名字真是如雷貫耳啊,到哪裏都能聽到他的名字。
“幾年前見他的時候,他還身體健康,然而,上次來他卻是被人擡着來的,似乎雙腿有疾,詢問時他不以為苦,反倒自嘲,如此心境便不是旁人能學來的。”
“等等,”葉青微驟然開口,“你是說他是被人擡着來的?”
崔令道:“我知道阿軟你是在懷疑什麽,擡他的二人實際上應該算作他的弟子,他因為腿腳不便,在三生寺主持的挽留下在寺中講經,并收了兩個弟子跟在身邊照顧,我與他談話的時候,他已将兩個弟子打發到院外站着了。”
葉明鑒道:“不管怎麽樣這也是一絲線索,三生寺?我為何從未聽說過這座寺?”
“它只是一座山中小寺,當然不如那些大寺出名,距離我這裏大概也不過兩日的路程,明日我帶你們前去。”
葉明鑒拱手道:“阿令,勞煩你了,明知道今日是容姜的忌日,我還要拿這些事來叨擾你。”
崔令一手放在了他的手上,笑道:“你若是不來麻煩我,我才要惱怒呢,你我相交多年,又何必說這些客套話。”
兩人之間确實不必多言謝,崔令扶着葉明鑒到澄娘身邊,笑道:“快快看好你夫君,今晚早些就寝,明早還需要趕路。”
葉青微盯着澄娘的神情,只見她擡頭凝視了他一眼,臉上充溢着感激之情,似乎崔令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崔令淺淺淡淡的笑着。
因為房間并不多,所以睡覺時葉青微和澄娘一間小屋,其他男人分開在兩間房睡。
葉青微裝作睡着的樣子,聽見澄娘輕輕喚她:“阿軟?阿軟?”
葉青微不動彈。
澄娘小心翼翼地起身,從她的腳下下了床,“吱喲”一聲拉開了門,卻驚呼一聲,只是這聲音剛叫出一點就立即被她自己捂住了。
“夫君……”
她小心翼翼地阖上房門。
葉青微睜開眼,光着腳踩在冰涼的木制地面上,悄悄趴在門後偷聽。
“夫君為何過來?是擔心我?”
“自見了阿令後,我便覺察你心神不寧,你還是在擔心那件事?”葉明鑒撫着澄娘的後背輕聲問。
澄娘垂下頭:“我知道夫君相信崔郎君,我也相信崔郎君的人品,他是我對我有再造之恩的恩人,可我總是心神恍惚,總覺得似乎要發生些什麽。”
葉明鑒抱住她,開玩笑道:“也許是你見了阿令貌美而心神恍惚也說不定。”
“郎君!”澄娘瞪他。
葉明鑒笑了笑,立刻安撫道:“都是我的錯,是我說錯了,都這麽多年過去了,澄娘你越來越貌美,誰還能認出?無妨無妨,只要你我以後不去那個地方,避開他們,想必不會有差錯的。”
“也只能這樣了。”澄娘頓了頓又道:“我們竟不知今日是容姜的忌日,你去找崔郎安慰安慰他吧,唉——”
葉明鑒也随之嘆息:“當日他們兩人男才女貌,恩愛甚篤,卻沒有想到容姜會走的這樣早,我也是比較擔心阿令,畢竟他是為了容姜才放棄了長安和家族的一切。”
偷聽的葉青微一下子挺直了脊背,崔令是為了他夫人歸隐的?為什麽?是他的家族不同意他與容姜的婚事嗎?是啊,好像從來沒有聽說過崔令成親過,可他卻口口聲聲稱自己有夫人,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回去睡吧,我再去瞧瞧阿令。”
澄娘點了點頭。
葉青微立刻轉身躺回床上,裝作睡熟四仰八叉地側卧。
不一會兒,門扉響動,澄娘“悉悉索索”地爬上了床,不一會兒她便睡熟了,也許是一路上太累了,還發出些許的鼾聲。
葉青微碰了澄娘一下,澄娘沒有醒來,葉青微便輕聲輕腳地爬起來,也不敢穿鞋,光着腳走到窗戶邊,跨上半開的窗戶,正準備跳下去,卻突然感覺腳下踩到了什麽毛茸茸的東西。
她低下頭,她腳下的東西也在活動,明亮的月光下,她正對上一雙明亮的雙眸。
王子尚瞪圓了眼睛,保持着抱着雙膝蹲在窗根下的動作一動也不動,而葉青微的腳正踩在他的鼻子上。
他張開嘴,她的腳趾落進了他的嘴裏。
王子尚僵了一瞬,整個人驟然脫力,躺倒在地面上。
葉青微跳出窗外,踢了踢他。
他扭過頭,望着她,雙眼卻全是空茫。
“喂,阿尚!”葉青微順勢彎下腰,拍了拍他的臉頰。
王子尚迷迷糊糊地回過神來,可他第一個動作卻是伸出手碰了碰自己的唇。
葉青微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她的腰間卻驟然出現一條手臂,将她朝後拉去,她的後背撞上某人熱氣騰騰的胸膛。
葉青微回頭,唇峰又不小心蹭過那人的臉頰,那人手臂一僵,原本兇神惡煞的神情變成了一片空白。
“崔澹?”
“王子尚!”崔澹回過神,惡狠狠地瞪着他。
兩人異口同聲道:“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答案很明顯了,都是來蹲牆角的。
葉青微拍了拍崔澹的手背,崔澹不情不願地松開手。
“你們兩個……我鞋都還沒穿好。”她軟綿綿的抱怨着,崔澹一股熱氣上腦,直接搶過了葉青微手中的一只鞋,壓着聲音道:“我來……”
他硬邦邦地找了個理由:“我現在在扮演小厮,伺候你是應該的。”
王子尚三兩下闖上前,一把奪走了葉青微的另一只鞋,對崔澹挑釁道:“婢女才該做這些好吧。”
“哦,尚娘。”崔澹陰陽怪氣道。
兩個人一賭氣同時半跪了下來,去抓葉青微的腳,葉青微雙手搭在兩人的肩膀上,頭插進兩人之間,低聲道:“你們兩個想要做什麽?嗯?”
兩人的動作同時僵住。
葉青微微微一撩頭發,身體微微擺動,将白皙圓潤的腳伸到崔澹面前,崔澹閉着眼睛,手忙腳亂地為她穿鞋。
“膽子這麽小還敢來為我穿鞋?阿澹你很有膽量嘛。”她聲音嬌柔嬌軟,卻無端端有一種雲端上的傲慢,仿佛她是世家娘子,他真的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暗戀小娘子的小厮。
崔澹既羞惱又自卑,按在地面的手猛地曲起,抓了一把泥土。
葉青微笑着在他的手背上踩了一腳。
崔澹卻仿佛感覺到一股閃電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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