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提親與送別

崔令目視幾位郎君一瘸一拐地走進門內, 一轉頭,卻發現米筠正提着一個精美的燈籠站在門外。

“米郎君。”

米筠一手提着燈籠, 一手托着牡丹,低聲“嗯”了一下, 視線卻從始至終都沒有從那朵牡丹上移開。

崔令也有聽聞寂城的風俗, 溫聲笑道:“看來米郎君是喜事将近了。”

米筠的眼神游移了一下, 嘴角一揚,抿出一個羞澀的笑容:“崔叔。”

崔令臉上的笑僵硬了:“米郎君, 你叫我什麽?”

米筠捏着手中的牡丹花, 輕聲道:“這朵花是阿軟送我的。”

崔令瞪大眼睛, 難以置信道:“這……”

米筠垂頭道:“明日一早我會向葉先生提親的。”

“等等, 米郎君,你不需要再考慮一下嗎?”崔令還是覺得這裏有什麽地方弄錯了。

米筠淺淺一笑,低聲道:“我等不了了。”

他擡起頭, 緊緊地盯着崔令, 柔聲道:“崔叔應該明白這種感覺吧?”

崔令搖了搖頭,溫柔笑道:“這種感覺我明白,但是,米郎君你怕是不明白阿軟這個人吧?”

米筠直起腰,冷淡地注視着他,目光堅定而狠厲,這才是一個在商場上殺伐果斷、大殺四方的“活財神”該有的眼神。

米筠淡淡道:“您是我和阿軟的長輩, 我是不會跟您計較的。”說罷,他擡腳邁進了門檻。

崔令看着他的背影, 無奈搖頭,嘴中道:“阿軟啊阿軟,你惹到的都是什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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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葉青微一早就去棺材鋪定了一副棺材,并多加了錢要店主幫忙找人擡棺。

棺材鋪老板不情不願道:“這個日子誰願意接這活兒啊,您倒不如晚幾天,至少等今晚的花燈節過去。”

葉青微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什麽時候動身出發,我怕來不及。”

她說着便又掏出一錠銀子來。

棺材鋪老板接過來颠了颠,依舊一臉為難,他無意間朝葉青微身後看了一眼,臉色驟變,嘴角抽搐幾下,立刻浮現出殷勤的笑容:“我和小娘子您開玩笑呢。”

他拍了拍大堂裏擺着的一口棺木:“看,上好的金絲楠木棺材,這可是我為自己準備的壽材,小娘子就拿走吧。”

葉青微挑眉道:“我給的錢怕是不夠吧?”

老板的眼角抽搐了幾下,笑道:“夠的,夠的!這本來就是我低價買進的,小娘子快拿走吧,我這就去安排人來擡。”

說着,老板就像是被吓到了一般猛地往後院跑去。

葉青微回頭,門口卻一個人也沒有。

“出來吧。”

過了一會兒,一個穿着米府小厮衣服的少年才磨磨蹭蹭地走出,正是在渡頭遞給米筠花燈的那一位。

“這是你們米郎君的意思?”

小厮哈腰道:“郎君也是關心葉娘子您,在我們寂城您完全可以橫着走,看中什麽直接說就好,說句大言不慚的話,這世上還沒有我家主人買不下來的東西。”

葉青微嘆息:“我知道了,麻煩你告訴他,謝謝了。”

小厮紅着臉搖手道:“這話還是您親自對郎君說好了,再說,都是一家人不必說這麽生分的話。”

葉青微捂着額頭又想起了昨晚頭疼的事情。

不一會兒,老板便找了幾個膀大腰圓的男人來擡棺材,葉青微又辦置好了壽衣、香燭、紙錢等一系列東西,米府的小厮在她身後一站,帳都記在了米府頭上。

葉青微覺得現在的情況真是危險,如果越欠越多,那便無法再将人情用在最需要用的地方上了。

葉青微帶人來到了義莊,給了看守義莊的人一些錢,自己親自動手為細娘穿衣,因為死人的身體是僵硬的,很難能将層層衣服穿上,葉青微只好先将衣服套在自己身上,層層套好之後再一起脫下來為細娘穿上。

“小娘子,這些事還是小的來吧,這也太晦氣了。”

葉青微搖了搖頭,柔聲道:“我想要送她一程。”

小厮無奈。

葉青微比對待活人還要溫柔地對待這具冰涼蒼白的屍體,為她穿好衣服後,她又散開細娘的發絲,為她梳頭绾發。

“你如果能夠再堅強一些該有多好,這樣就能陪我一起走下去了。”

她細軟的手指撥弄着她的發髻,又為她描眉上胭脂、鵝黃、花钿,細娘閉着雙眼,安靜地躺在棺材裏面,容貌昳麗,甚至比她生前還要光彩照人。

小厮忍不住嘆息,細娘雖美,最美的還是葉青微為她梳妝時的神情,那樣溺死人的溫柔,若是被任何人看見,都會舍不得放手的。

然而,最為涼薄的是她最溫柔的神情只有死人才能看到。

“好了,合棺吧。”葉青微最後将一張紙放在她的身旁,慢慢站起了身。

然而,一出義莊的門,天空就下起小雨,仿佛在為棺木裏的人哭泣。

“當真是奇怪,寂城這三天花燈節都是特別挑選的日子,從來就未曾有過下雨的時候,”小厮搖頭,“奇哉怪也,看來今晚上的合歡之夜也要打水漂了啊。”

葉青微一身素白,未施脂粉,像是聽不見他的話,走在棺木最前邊,手中抱着一摞紙錢,不斷向空中撒去,帶着細娘的棺木走向她尋好的墓地。

細雨潤濕了紙錢,紙錢在細雨中飄落,落到地上,混進泥中。

棺木上綁着繩子,随着一聲“落!”,烏黑的棺木沉到了泥土裏,葉青微捧起一抔土灑在棺木上,而後衆人才開始埋棺木,雨越下越大,打濕了棺木,将棺木上的泥土沖刷下來。

立好碑後,葉青微要付給衆人錢,卻被那位米府小厮搶了先,她打發走衆人,自己則半跪在墓前燒了最後一摞紙錢。

雨澆在火苗上,火苗顫抖着,越來越弱,似乎下一刻便會直接熄滅,正在這時,雨卻突然停了。

葉青微擡起頭,卻看到一把雪白的紙傘,持傘之人不言不語,像一座山一樣立在她的身後。

葉青微原本被風吹得發涼的脊背也漸漸升起了一股暖意。

她撥弄着紙灰,低聲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李昭低聲道:“府裏太亂,我就跟着你出來了。”

葉青微笑了笑。

李昭卻低聲道:“你知道嗎?從小時候開始我的夢裏就一直有一座墳墓,我在墓前哀嚎着,卻喚不醒墓裏的人。”

“既然是死人,如何能喚的醒?”

李昭抿緊唇,猶豫了片刻,輕聲道:“喚的醒。”

葉青微詫異地望着他,他垂眸凝視着她的眉眼,風拂過他的青絲、白袍,宛若漫天的風雪。

“起死回生,是要付出代價的。”

葉青微的唇哆嗦了一下,啞聲道:“什麽代價?”

李昭轉頭望向墓碑:“誰知道?我又沒有試過。”

葉青微的眸色更深沉了,就像是望不見底的深淵。

李昭為葉青微打着傘,兩人一路回到了米府,米府的小厮跟在後面一副痛苦模樣。

——郎君啊,夫人要爬牆了,小的要怎麽辦啊?

好在兩人一路都沒有說話,小厮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兩人一跨進住的的小院就聽到嘈雜的争吵聲。

“老師,咱們還是離開此地吧?”

“拿着你這些東西滾開!以為有兩個臭錢就了不起了嗎?”

米筠淡淡道:“嗯,有錢确實了不起。”

“這是怎麽了?”葉青微走進院中,只見無數綁着紅布的箱子翻倒在院中,王子尚等人都氣呼呼地瞪着米筠,米筠則抱着胸,一臉不在狀态,身上卻還是穿着她挑的那件黑白相間的衣服,葉明鑒和澄娘的神情則有些為難。

她一走進來,就好像自帶光芒,所有人都朝她望過來。

米筠立刻放下了手,老老實實地望着她,誠懇道:“都是我的錯,你看看你想要什麽?”

葉青微不解地望向衆人。

王子尚立刻道:“阿軟,他居然……”

葉明鑒打斷他的話,道:“阿軟,你過來。”

葉青微突然明白過來,她轉過頭道:“抱歉了,我現在還沒有出嫁的打算,昨天的那枝花也只是感謝你的意思。”

米筠“哦”了一聲,不慌不忙地朝小厮們揮了揮手,他們立刻上前将那些東西擡了出去,院子裏重新恢複幹淨,然而,氣氛仍然很尴尬。

葉青微卻感覺他的反應太過平淡,似乎沒有聽明白她的意思似的。

諸位郎君也不想讓她太過尴尬,便沒有再提起這件事,只是看着米筠的眼神并不友好。

葉青微權當看不見,朝鄭如琢道:“你們今日便要出發了嗎?”

鄭如琢點頭,白術笑着朝葉青微拱了拱手:“我們這便要走了,葉小娘子,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白術背着一個小包袱,與衆人道別後,便毫不猶豫地離開,他身後還跟着王子夏,因為王子夏的特殊身份,白術并未對他做什麽束縛,葉青微總覺得他們這是在放虎歸山。

王子夏慢悠悠地經過葉青微的身旁,那張與王子尚一樣灼豔明麗的臉頰卻微微陰沉着,他貼着葉青微的耳朵,柔聲道:“我可記住你了,阿軟是嗎?當真是個好名字。”

葉青微霍然轉頭,冷冰冰地盯着他。

王子夏挑起嘴角,露出一個風流又殘忍的笑容,與日後的張臉重合在一處。

“你們在說什麽呢!”王子尚猛地沖了過來。

王子夏側頭沖着王子尚不知道做了什麽表情,王子尚驟然震怒,他一下子沖了過來,王子夏卻快速後退幾步,退到白術身旁,白術攔住王子尚,無奈道:“王郎,你……”

“你還要……”王子尚話還沒有說完,白術直接一個手刀劈下,他就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王子夏負着手,看着白術扶起王子尚,白術則擡起頭望着他,眼神複雜。

“怎麽了?我這難道不是幫你解決了一個大麻煩?”王子夏笑道:“你不是一直準備這麽做?我這樣做豈不是幫助了你。”

白術擡頭朝葉明鑒等人笑道:“那麽我家小郎君我也帶走了。”

白術看來跟葉明鑒商量過,葉明鑒臉上并無意外的神情。

白術背起王子尚,帶着王子夏走出了院子,王子夏扭頭朝葉青微笑了一下。

“阿軟,我真的走了。”鄭如琢磨磨蹭蹭地站在她身邊。

葉青微微笑,用大拇指和食指圈了一個圓,笑眯眯地比量給他看。

鄭如琢臉上的愁苦一掃而空,甚至忍不住甜蜜的笑了起來,他轉身跟上了前面三人。

葉明鑒走到葉青微身旁,微微彎腰,低聲問:“阿軟,你還有什麽話好說?”

葉青微盯着幾人的背影道:“王子夏并非善類。”

葉明鑒頓了一下,冷冷道:“我問的是米筠的事!”

葉青微猛地僵住了。

葉明鑒簡直太了解他這個女兒了,他恨鐵不成鋼地用扇子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你在想什麽!還不快去給人家道歉。”

葉明鑒只是拍了拍她的腦袋,那群小郎君立刻面色驟變,忙沖上前幫助葉青微解釋。

“老師,您誤會了,這定然不是阿軟的錯。”

“對對對,一定是米筠那個老男人在肖想着我們阿軟。”

老男人?人家也比你們大不了幾歲。

葉明鑒環顧着自己的弟子,從高傲的太子李珪,到冷漠的雍王李昭,再到傲慢的崔澹,居然全都像被灌了迷魂湯一樣。

葉明鑒氣得夠嗆:“你們忘了自己的傷都是怎麽留下的了,這次不教訓她,她以後必定要走上邪路。”

“這傷是我們自己撞的啊,跟阿軟無關的。”李珪求情道:“阿軟年紀還小。”

葉青微搖了搖頭:“你們不必為我求情,我這段日子大概是被寵過頭了,實在做的過分了,請懲罰我吧。”

李昭手壓在葉青微的肩膀上,轉眼就将她勾到了自己身後,他身姿筆挺,神情冷然,“若要罰阿軟,先來罰小王吧。”

作者有話要說:

葉明鑒:小兔崽子們,膽兒肥了!我家阿軟跟你們有何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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