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10.第十條人魚

10.第十條人魚

如果說結局已經注定，那麽至少讓折原臨也将過程中的損害降到最低。折原臨也拖着疲憊的身子，一步步地走到D伯爵寵物店的門外，冰冷刺骨的雨汲取了身體的熱量，帶來片刻的舒适，同時又讓他忍不住顫抖着、打着寒顫。

雨水仿佛是從海洋中引了過來，不斷地不斷地不斷地沖刷着這個肮髒的世間，怒吼着要将世間的一切都沖刷得幹幹淨淨。天空已經不再是原本幹淨的藍色，灰蒙蒙的雲間似乎有什麽醞釀着，即将破土而出。

腳下的鞋子濕了個透，剛剛進屋子裏有些變幹的趨勢又被打回原形。折原臨也察覺到了不對勁，低頭看，排洩系統已經徹底報廢！水位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漫了上來，已經從剛才的剛到鞋底到了現在的沒過腳踝，并且水位還在持續升高！

折原臨也猛地回頭，矗立在風雨之中的寵物店已經失去了蹤跡！再往四周望去，周遭的一切建築都化為了一片虛無，濃郁起來的霧氣像是一只有形的手，将折原臨也包裹在內。雨聲漸漸停歇，腦中總算有了片刻的清明。

伸出手去，無邊無際的霧氣遮擋住了眼前的事物，寂靜無聲的環境讓他無從判斷自己面前的到底是危險的斷崖還是香噴噴的烤雞。一雙腳泡在冰冷的水裏，腳踝以下的部分讓他時刻覺得下一秒就有怪物來抓住自己的腳。

無邊的虛無。

無邊的寂靜。

——像是被整個世界抛棄，像是被全世界的人類抛棄了一般。

蝕骨的寂寞，以及被丢棄的恐懼，緊緊地攝住了折原臨也的心髒。

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是提醒他：這個世界，除了他之外，空無一人！他所鐘愛的人類，已經不存于世！

折原臨也冷笑一聲，心中那把憤怒的火燃到無法忍受，幾乎要把他整個人徹底燒毀。他用力地喊，聲音已然嘶啞：“我知道你在這裏！弗洛倫斯！”

沒有回應。

折原臨也也沒有想過會得到什麽回應，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語氣裏滿是嘲諷的意味：“你是不是自以為幻覺做得很完美，還是說你不屑做個完美的幻境來給我？”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把我困死在幻境裏嗎？”

“你這樣的行為是在質疑我折原臨也的精神力還是在質疑人類那如同小強般頑強的生命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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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以前和我有過節就出來站在我的面前和我清清楚楚地講一遍來龍去脈！我仇家太多早已經記不清惹過哪些人！”折原臨也猜不到謎底，氣得直跳腳，又為對方的毫無反應而氣惱，“滾出來——”

話音剛落，腳下的水迅速散去，比排水系統還來得迅捷快速。厚重的霧氣逐漸變得稀薄起來，一個綽約的人影從霧氣的深處朝着折原臨也靠近，并且越來越近。來者是一個戴着眼鏡、梳着雙馬尾、身穿來良校服的女高中生。

她面容普通，身材一般，眉目間透露出一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清冷氣質，渾身上下所有的書卷氣讓她看起來多了幾分大家閨秀的味道，盡管容顏并不出衆。

來良高中的學生？

熟悉的校服很快喚起了折原臨也當年的回憶，但眼前的女生的臉就好像是被強行鎖在了記憶的最深處，折原臨也拼命回想也只能想起些許零碎片段。她站在折原臨也的面前，眼神不悲不喜。

“你是……”折原臨也喉頭滾了滾，“弗洛倫斯？”

疑惑的尾音失去了往日的風采，如今的他和平常人沒什麽兩樣。

對面的女生聞言，眼中似乎很快地閃過一絲情緒，但是速度太快折原臨也看不真切。一切都來得不對勁，做好了和弗洛倫斯對峙的準備的折原臨也看見的卻是一個陌生的人，有一種措被欺騙了的感覺。

“你忘了嗎？”

她沒有回答折原臨也，而是自顧自地發問。開口的時候，她的聲音像是在啼血似的悲戚，眼中有什麽彙聚起來有落下來的趨勢。是她的眼神太悲哀了嗎？是她的聲音太過讓人心痛了嗎？為什麽折原臨也可以感同身受、可以感覺到她心中要溢出來的難過呢？

“你忘我了嗎？”

——你是誰？

“你忘我了嗎？”

——你是誰……

“你忘我了嗎？”

——你到底是誰！！

無論心中如何急切地想要吼出這些句子，但所有的話都被堵在了喉嚨裏無法自由。折原臨也只能看着那個女生一遍遍地重複着這個毫無意義的問題，只能希望她可以聽見他內心所想，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的眼中淌下淚來。

那個女生終于停止發問，只是蒼白的雙唇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原本紮得整整齊齊的雙馬尾披散下來，幹淨得沒有一絲灰塵的眼鏡片已然碎裂，像是爬滿了醜陋的蜘蛛網。整潔的校服變得破破爛爛，炯炯有神的目光迅速地黯淡下去了。

她徹底地安靜下來，凝視着折原臨也，粘稠暗紅的血從眼中順着臉頰流下。

血滴凝聚在下巴，又重重地砸到地面上，而她看着折原臨也，居然露出了一個解脫般的微笑。

再然後，白皙的皮膚一層一層地從臉上剝落，如同斑駁的牆紙一般。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将她從頭到尾，動作優雅地褪去了她身而為人的外衣，那層表皮之下藏着的，是那張弗洛倫斯絕美的臉。

她朝着折原臨也伸出手，手心向上像是在做邀請的姿勢，下一秒又狠狠地合上，周遭因她的動作忽然狂風大作！

再睜開眼，她人影已經消失不見。低頭，只有那一抹豔麗的紅色看起來真實無比，像是真實存在過一般。血液凝固，在地上留下褐紅色的痕跡，不消片刻，嫩綠的綠枝從泥土中伸展出柔軟的身姿，中間花蕊處，如手一般的彼岸花綻放開來，搖曳着自己美麗的花瓣。

若是換做平常的折原臨也，必定是要對此進行一番嘲笑的——每次與死亡相關的作品就多少會扯到彼岸花，導致原本确實有些死亡氣息的它反倒成了爛大街的代表之一。而現在精神狀況岌岌可危的折原臨也，瞳孔顫抖，轉過身就往辨不清去路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走去。

他無論如何地走，都感覺到背後有人如影随形，但轉過身去又什麽都發現不了，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折原臨也從未想象過自己會有這樣一天，像個被害妄想症的患者似的，疑神疑鬼，神神道道。

他快，影子也快；他慢，影子也跟着慢。

體力消耗的速度遠超他的想象，他甚至覺得體力流失的同時生命力也一并流失了。

周圍的環境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折原臨也又看見了熟悉的池袋街道：身材魁梧的賽門在壽司店門口招呼着來往的客人；門田京平四人組坐在自己的車上從街上飛馳而過；賽爾提戴着她的黃色頭盔慌慌張張地開着她的摩托與他擦肩而過，身後跟着一隊白色的交警；紀田正臣和三島沙樹手牽手并肩走在街頭；園原杏裏眼中的紅色一閃而過，龍之峰帝人走在她的身邊，時不時撓撓頭，露出腼腆的微笑；身後，熟悉而又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折——原——老——弟——喲——”的是老冤家，平和島靜雄，還有那标配——自動販賣機。

已經是将近十年前的、讓人心生懷念的場景了。

所有的人都被暫時按下了暫停鍵，折原臨也慢慢地，從他們之間一一走過，不知道自己是該笑還是該哭。

還沒來得及懷念，所有畫面裏的熟人同時轉過頭來看着折原臨也，用同樣平淡、甚至可以說是詭異的聲調對着他說話，一字一頓，緩慢得簡直不像是人類在說話：“臨——也——你——回——來——了——”

喂喂這是在搞什麽啊？我回來了大家就擺出這樣的表情來歡迎我嗎？

折原臨也面容僵硬，下一秒就滿血複活似的喊：“你們在幹什麽？以為擺出這種熟悉的架勢我就會相信你們真的是他們嗎！這是幻覺！我面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收起你們這些虛假僞裝！我折原臨也怎麽可能辨別不出他們！怎麽可能被最熟悉的場景欺騙！”

他們所有人都像是沒有聽見折原臨也的話一樣，一遍又一遍地重複：

“臨——也——你——回——來——了——”

“臨——也——你——回——來——了——”

“臨——也——你——回——來——了——”

“臨——也——你——回——來——了——”

“臨——也——你——回——來——了——”

僵屍似的呼喚，魔音入耳。

折原臨也氣得渾身發抖：就算出現再恐怖的場景也無所謂，但是這個幻覺把他曾經熟悉的人事物都牽扯進來還塑造得這麽惹人厭，就讓人不得不生起氣來了。他依次走到這群機器人一般的“舊友”面前，一拳下去不解恨就又一拳。

肉體上的洩憤更是毫無效果，折原臨也怒吼：“閉嘴！閉嘴！！你們都給我閉嘴！！！”

右手手指骨頭至少斷了三根，見根本起不到什麽實質性作用後，他終于放棄，選擇轉身逃離這個讓人窒息的場景。

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眼前的事物越來越模糊，但是折原臨也一直撐着不肯倒下，精神高度緊繃着，肉體也随之不肯放松。直到身後傳來一個溫和熟悉的聲音，輕聲地叫他的名字，語氣溫柔極了：“臨也。”

折原臨也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望去，一身标志性的白大褂，發尾微微上翹的短發，一直未換的黑框眼鏡，臉上總是挂着一派溫和的笑意，唯獨在看見賽爾提的時候會變成粘人的貓咪，那是他多年的好友——岸谷新羅。

“新羅……”折原臨也看着他，喃喃。

岸谷新羅看着他脖子上和手上的傷口，說：“臨也你受傷了，快過來，我幫你看看。”

折原臨也說：“你不是新羅。”

岸谷新羅微笑：“對，我不是。可是你需要這個不是的我。”

“……”沒有回話。

“你累了，”岸谷新羅摸了摸折原臨也的頭，眼裏滿是溫柔，“你已經沒辦法再走下去了對嗎？”

“……”依舊沒有回話。

“睡一覺吧，醒來之後一切都會好的。”

折原臨也眼皮沉了起來，跟着岸谷新羅所說的話：“醒來之後，一切都會好的……”

終于是再也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岸谷新羅低垂着雙眸：“首先是，你得醒得過來。”

……折原臨也胸口沒有起伏，停止了呼吸，面容平靜，似乎還帶着一絲微笑。

****

東京近幾日來反常的天氣讓人很是苦惱，連日的大雨幾乎将排水系統給徹底摧毀。好在難熬的日子總算是過去了，現在雨過天晴的東京依然如此迷人溫暖。D伯爵寵物店照常開門迎客，正常得仿佛都不曾需要大雨後的休整。

D伯爵又賣出了一只奇異的兔子，笑意盈盈地從客人手裏得到應有的報酬後，別有深意地看着兔子猩紅的眼。重新恢複了冷清，D伯爵也不覺得無趣，提了燈籠下到地下一層的藏寶閣裏，隐約的巨大身影在魚缸裏暢快地游來游去。

D伯爵踩了高腳凳，幽幽的燈光照亮了探出頭來的那副容顏，深藍色的長發，幽紫色的瞳孔，正是他失而複得的珍寶弗洛倫斯。

但是，弗洛倫斯的魚缸旁邊，還豎着一具透明的棺材。裏面泡滿了福爾馬林防腐劑，而在溶液裏沉睡着面容英俊的折原臨也。他脖子上有幾道深深的傷痕，右手手指彎曲到了非正常的程度，他的表情很是祥和，如果泡在福爾馬林裏，如果不是他的胸口毫無起伏，大概真的會有人誤以為他只是在午睡。

D伯爵摸了摸弗洛倫斯的臉頰，笑道：“乖孩子，為我帶來更多的客人吧。”

弗洛倫斯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他說了什麽，滿心滿眼都是仿佛在微笑的折原臨也。她凝望着他，嘴唇輕輕張合了幾下：

——愛してるよ。Iza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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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在東京的某個角落，有着這樣一家神奇的寵物店，店主D伯爵可以滿足你想要尋求空虛心靈的填補的要求，只要你願意進入這家店看看，一定可以找到你所想要的寵物——失去的，或是渴望着卻求而不得的。

“怎麽樣？要進來看看嗎？”

D伯爵微笑着說道。

——正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