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手術室外,兩個高大的男人一左一右地站着,跟門神似的。

他們本來是可以去休息室舒舒服服地等待的。然而兩人誰都不肯離開半步,寧願在門外罰站。

霍念成腳下堆了一地的煙頭,他微蹙着眉,瞬也不瞬地盯着手術室門前亮起的燈,門邊的電子顯示器上寫着時間——四小時十七分鐘。

‘啪嗒——’

安靜的走道上,忽然想起一聲有些違和的,類似水珠砸落地面的聲音。

那聲音很微弱,不仔細聽根本就不會注意到。但林競耳力很好,他的視線立刻就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

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有一小圈突兀的鮮紅印記,那是一滴血……從霍念成攥緊的拳頭上滴下來的血。

林競擡眼看向霍念成,他身體挺得筆直,面無表情地盯着手術室門口的計時器,仿若一尊石像。

霍念成注意到林競的視線,眉梢微動,卻也沒說什麽,只是緩緩将手揣進了西褲的側褲兜裏。

片刻,他從裏面摸出一包煙。

他抖出一顆煙,看了林競一眼,遞過來。

林競搖了搖頭。

霍念成:“怎麽,戒了?”

林競:“嗯。”

一開始也不是刻意要戒。只是自某一天發現齊玥一聞到煙味就直皺眉,慢慢地他就抽得少了。再後來,就基本戒了。

霍念成将煙頭咬在嘴裏,偏頭就着火機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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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幾個小時,他的煙盒已經空了一半。

“她的技術很厲害。”林競忽然說了這麽一句。

霍念成夾着煙的手指微微一停。

“謝謝。”過了片刻,他才道。

抽了半支煙,霍念成忽然側過身,與林競并肩靠在牆上:“你的口味變了。我記得你以前喜歡的是軟萌傻白甜類型的?”

林競盯着天花板上的白熾燈,沒作聲。

許久,霍念成本來以為林競不會回答了,卻忽然又聽他說道:“連人都會變,何況是口味。”

頓了頓,林競側頭看向霍念成,眼神裏多了分戲谑:“這道理,我還是從你這兒學到的。”

連語氣裏也夾雜了些諷刺。

霍念成垂下眼皮,沉默。他向來不屑于解釋。

手術室的燈忽然熄滅了。

兩個男人同時直起身,走到手術室門口。

幾秒種後,手術室的門被人從裏面拉開。

首先露面的是齊玥。

霍念成長腿一邁,就堵在了她面前。

霍念成低頭看着她,卻什麽都沒有問。他的眼神依然寧靜深沉,古井無波,然而垂在身側的手指,卻輕輕顫抖着。

齊玥伸手摘了口罩,露出一個略顯疲态的淺笑:

“手術很成功。接下來只要度過72小時的危險期,她的情況就能穩定下來了。”

霍念成忽然松了口氣。

***

接連幾天能将人烤熟的高溫洗禮後,利維亞迎來了一場綿綿細雨。龜裂的大地受了這場及時雨的滋潤,終于得以從這熾烈的酷刑裏喘上一口氣。

三輛黑色吉普,迎着綿密的雨點,穩穩當當地疾馳在蜿蜒綿長的山路上。

齊玥他們,此時正坐在中間那輛吉普上。

手術過後,齊玥他們在霍念成的基地裏又待了三天,等到紀佳南的情況穩定後才離開。

“我欠你們一個人情。有需要随時可以來找我。”臨別時,霍念成對他們這樣說道。

霍念成派了兩隊雇傭兵,護送齊玥他們返回醫療隊所在的營地。

齊玥坐在後排,有些困倦地靠在椅背上,阖着眼休息。

從被綁走到現在,她沒有哪一天是真正好好休息過的。之前又是逃亡又是手術的,一樁樁一件件的應接不暇。所以她一直擰着一股勁兒,只要那勁兒不散,她就能堅持屹立不倒。

現在破事兒都順利解決了,身體裏那根緊繃的弦松懈下來,莫名地就覺得四肢乏力,頭痛欲裂,甚至連渾身肌肉也都開始酸痛起來……很有種病來如山倒的架勢。

車內一直保持着一種詭異的沉默氛圍,坐在前排的程冬臨本來想跟大家聊聊天緩解一下尴尬的氣氛,然而司機是個酷酷的冰塊臉,但坐在齊玥身邊的林競則是更酷的冰塊臉,看上去都不太好搭話的樣子。而唯一能和他聊得起來的齊玥在閉目養神。于是程冬臨也只能緊閉嘴巴,假裝看風景。

車隊一路平安回到了醫療隊的大本營。

程冬臨跟司機道了謝,而後轉回頭。

齊玥偏頭靠在座位上,一動也不動,像是睡着了的樣子。

“她……”

程冬臨的視線和林競的在空中對上,他頓了頓:“還是叫一下她吧。”

林競沒搭話,只伸手輕輕拍了一下齊玥的肩:“醒醒。”

沒有反應。

林競複又捉住齊玥的肩頭,搖晃了一下:“齊玥?”

齊玥依然耷拉着腦袋,毫無反應。

林競忽然覺察到不對勁,手掌下的溫度,似乎比正常的體溫要高。

他不再猶豫,伸手探向齊玥的額頭——手下的溫度滾燙。

“齊玥!”林競攬過她的肩,将她從座位靠背上扶了起來。

失去了椅背的支撐,齊玥瞬間像是沒有生命的布偶,軟倒在林競懷裏。

她已經徹底暈了過去。

林競眉心緊蹙,片刻也不再耽擱,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穿過她的膝下,迅速平穩地将她抱下了車。

他大步流星地朝營地走去,程冬臨在後面跑了一截才追上他。

“等下回營,讓我幫她看看吧。”

林競像是充耳不聞一樣,徑自抱着齊玥走向醫療站,過了好一會兒,才‘嗯’了一聲。

***

齊玥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

她的頭依然是昏昏沉沉,渾身又熱又痛,胸口很悶,喉嚨也像是被刀割過一樣。她有些艱難地側過頭,看到了立在床邊的吊瓶,和蘇青。

齊玥剎那間眼眶微微一熱:“老師。”

蘇青也紅着眼眶看着她,啞着嗓子低聲道:“我差點以為你回不來了……”

齊玥緩慢地扯了扯嘴角:“我這不沒事嘛……”

蘇青嗤道:“你燒到42度了,肺炎。這叫沒事?”

兩人對視片刻,忽然同時笑了。

她們都知道,比起這點病痛,死裏逃生才是最艱難的事情。

蘇青忽然俯下身,輕輕抱了齊玥一下:“歡迎歸隊。”

齊玥:“嗯。”

蘇青:“你這幾天就好好養病。醫療站的事,別操心。你早點好起來,才是幫了我大忙。”

齊玥:“好的老師。”

蘇青走後不久,又來了第二位探病者。

程冬臨手上提着一個保溫桶走了進來。

“現在感覺怎麽樣?”

“糟透了。”齊玥幹癟癟地說道。

程冬臨笑:“一般情況,不應該客氣地說一句‘好點了’嗎?”

齊玥無辜地看着他:“我從來不說謊的呀。”

程冬臨:“貧吧你就。”

齊玥:“帶了什麽好吃的來?”

程冬臨将保溫桶放在床頭,然後打開了蓋子。

一縷熱氣從保溫桶裏升起,清淡的米香頓時溢了出來。保溫桶裏裝着煮得軟爛粘稠的白粥。

齊玥探頭看了一眼,露出個嫌棄的表情:“寡淡。”

程冬臨好脾氣地看着她:“你現在只能吃這個。”

他拖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從餐袋裏拿出洗好的勺子,微微攪拌了一下桶裏的粥,舀起一勺吹了吹,而後送向齊玥嘴邊。

齊玥往旁邊讓了一下,跟看怪物一樣地看着他:“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了。”她被他這種突如其來的周到弄得渾身不自在。

程冬臨:“你右手打着點滴,不方便。”

齊玥堅持道:“我左手一樣好使。”

兩人正在這邊你來我往僵持不下的時候,門口忽然響起一聲輕微的悶響,像是什麽東西磕在門板上的聲音。

齊玥立刻循聲望去,而後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轉身要朝門外走。

“林競!”齊玥先發制人。

那人微微一僵,而後又轉身走了回來。

他面無表情地走進了病房,漠然道:“我就是過來看看。你感覺怎樣?”

齊玥:“好點了……”

程冬臨:“……”

林競:“……”

齊玥這才注意到林競手上也提着一個保溫桶:“你手上什麽東西?”

林競:“哦,炊事班晚上炖了雞湯,順便給你帶了點。”

他說完,随意地将保溫桶擱在了床頭。

程冬臨笑:“你們部隊的夥食開得不錯嘛,我們大部分時候都在啃馕,沾着那些稀奇古怪的豆子醬吃。有專門的炊事班可真好。”

林競轉頭看了他一眼:“你想過來吃飯也可以。”

程冬臨擺了擺手:“我開玩笑的。”

齊玥伸手,揭開了保溫桶的蓋子。一股濃郁的屬于土雞的醇香頓時彌漫在整個房間裏,肉香裏又夾雜着一股淡淡的藥香。湯面上飄着一層黃金般色澤的油珠兒,輕輕吹一下,雪白的湯底頓時呈現在眼前。

齊玥忍不住感嘆:“這雞湯看着真不錯……謝了啊。”

林競嘴角勾出一道淺到幾乎看不見的弧度:“你好好養病,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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