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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蟬這幾天都是聽到外間傳來響動聲就跟着收拾東西回家,只要想起那個無緣無故消失的女子她心裏就一陣後怕,生怕自己不覺間成了別人眼中的那根刺。
這天才進家門,她莫名的覺得家裏好像有些不對勁,平日裏周良早已經在竈火前忙活開了,他雖然是個糊塗蛋,對王秀卻是疼到骨子裏的,家裏雜活都是他做,把本就嬌嗲的王秀更是慣成了‘富家大奶奶’的派頭,阿蟬倒不覺得有什麽,男人寵女人又不是錯。
縫縫補補用了多年的破簾子遮擋了外面的光,以至于阿蟬進來的時候并沒有看到屋子正中間坐着什麽人,直到往前走了兩步,祖母靠着牆壁一臉蒼白無奈地站在那裏,滿眼的憂傷絕望,而另一邊周良搓着雙手,一臉興奮喜悅的樣子,阿蟬頓時明白過來。
她停下步子,冷眼打量着坐在家中的陌生人,為首的人頭發已然花白,穿着很是貴氣,正是那要讨她做姨娘的張員外。此時他摸着下巴的胡須上上下下的看着自己,良久才點頭笑道:“差點被那賊婆娘給糊弄過去,她自己是個不會下蛋的雞,竟然想斷了我張家的香火,真是好大的膽子。周良,你這妹子模樣生得周正,胸大屁股大,一看就是好生養的,要是争氣些給我懷個兒子,往後少不了你們周家的好處。”
周良走到阿蟬身邊推了她一下,咧嘴笑着說:“還不快謝張員外的恩?妹子,你往後可是發達了,別忘了哥對你的這份心。你趁早斷了和那人的來往,窮酸不說,往後能有多大的出息?要是秋闱不中,還得跟着他丢人,更何況凡事都得講個先來後到,人家張員外先來咱家提親的,你和林家秀才便做不得數,聽明白了嗎?”說道最後他的聲音壓低了幾分,見阿蟬半點不應,怒火升上來,聲音這才重了幾分:“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
阿蟬兩只烏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張員外,輕笑一聲說道:“阿蟬倒是不知道我哥是怎麽和張員外說我這個人的?張員外還是把事情打聽完整了再考慮要不要我嫁到你家去。”
周良一聽阿蟬的話頓時心裏一喜,只覺得這事尚有商量的餘地,彎着腰讨好道:“張員外您別聽我妹子這麽沒大沒小的話,她向來手腳利索,什麽活都能幹,人是沒話說的,嘴上面說不出幾句讨喜的話來,可是心不壞,是好好過日子的人。”
張員外再度眯眼細細地看了一遍阿蟬,只覺得越發和心思,連連說了幾個好字,捋着胡須的手停下來放在腿上一下一下輕叩着。
周祖母有氣無力地指着周良直罵:“周良,你的心真是給狗啃了,你妹子為了給你娶媳婦吃了那麽多苦頭,大冬天的給人做工不說,大晚上的還得接縫補衣裳的活,差點沒把一雙眼給勞累瞎了,你不說報答她,居然要把她賣到別人家讨富貴,你真是活該受天打雷劈,你早晚要遭報應啊。我這老婆子到底是造了什麽孽,早知道就應該讓這個混賬東西和他爹娘一并去了,也省得這般害我的阿蟬。”
周良頓時拉下臉來,也不客氣地頂撞到:“祖母,你總怪我不孝順你,我平日裏哪點不是先緊着你?吃喝穿,哪樣虧着你了?我敬你是長輩,你就是打我罵我總歸對我有養育之恩,我什麽都不計較。我只是看不下去,你怎麽幫着妹妹做糊塗事呢?誰家女兒不想嫁到富貴人家去做姨太太?穿金戴銀的誰見了不高看兩眼?我好話歹話說了那麽多你怎麽就是聽不進去?非得等妹子受了害,你才甘心嗎?我瞧着你是老糊塗了,這個家裏的事你也做不了主了,往後我來張羅着就是了,阿蟬她就是再不願意也不成了,我已經收了張家的聘金,阿蟬必須給我嫁過去。”
阿蟬看着張員外那張貪婪好色的臉實在惡心的很,聽周良這般硬氣地安排着她的親事,忍不住出聲笑起來,斜眼看着他一臉嘲諷:“喲呵,在你丈母娘家住了一晚上整個人都開竅了?這麽理直氣壯,是不是這些話也是你丈母娘一字一句交給你背會的?周良,我看你就是頭記吃不記打的豬,你還有臉當家?在我阿蟬眼裏你連個人都算不上,想讓我聽你的話,那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周良少有幾次見到自己這個妹子神色平靜地對他冷嘲熱諷的時候都沒什麽好事發生,這時還不等他反應過來,阿蟬已經快步走到靠近左手邊的牆邊,那邊釘在牆上的木板上放着的是——菜刀,他還來不及攔着,阿蟬早已經抓了起來。做了這麽多年飯,她和這把菜刀的情分都勝過周良了,使得極為順手。
在周良撲過來想要奪的時候,阿蟬利落的在他胳膊上劃了一道口子,周良不死心忍着痛還想奪,阿蟬眼睛眨也不眨的又是一下,大有這般争搶下去,她就要了周良性命的氣勢。她的頭發被周良拽下了幾縷,冷厲滿含戾氣的眸子像是從地府奔上來讨命的惡鬼,這樣狂放不要命的女子張員外還是頭一回見,他被阿蟬那張臉吓得心跳都驟然一停,只是強忍着不讓自己發抖而已。
阿蟬張嘴笑的時候露出一口幹淨潔白的牙齒,更加顯得有些滲人,她聲音婉轉又低媚的說道:“張員外,想必我大哥沒和你說我有一句話談不攏就拿菜刀砍人的毛病吧?要說我自己也想改,畢竟周良是我大哥,一母同胞的骨血,我也覺得我下不了這個手,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的手。你說我要是嫁到你們張家,這個脾氣犯了,您是要差人将我綁起來麽?萬一他們的力氣沒我的大怎麽辦?我這個病有點不好治,總是要見了血才能消停,我瞧着您也跑不利索,要是不小心被我砍了可怎麽好?那可真就斷子絕孫了。”
張員外一聽這話,再看阿蟬越發陰鹜如鬼魅的臉,臉色刷地變得更加蒼白,他盼兒子盼了那麽多年,要是被這個女人發瘋給傷了……重些再一命歸西,可真是……
阿蟬見他還坐在凳子上不挪地方,聲音愈發冷下來:“要是再在這裏胡攪蠻纏可別怪我不客氣,讓你們全部有來無回,我一條命換你們一屋子人的命值了。張員外,你要是不怕死,這就找人定日子。”
這世上的人有誰不怕死?那些富貴人家都用名貴藥材吊着一口氣,王秋長命百歲,阿蟬不怕死,她已經被周良逼得快要失去理智了。她這會兒什麽都不認,什麽臉面,什麽将來,她顧得上此刻的自己是安全無憂的就好,別人不想她好過,那她就讓那些人陪着她痛苦。
看着周良痛得整張臉都慘白,她的心裏竟然閃現出一抹異樣的痛快,張員外被鮮血刺鼻的味道嗆得作嘔,擡起袖子捂着鼻子由身邊的老仆護着往外走,連番咒罵道:“給臉不要臉的東西,早知道多帶些下人來,看你還作什麽亂?周良,你給我等着,你吞了我多少銀子我都會讓你給我吐出來,這事沒完,我早晚都會讨回來。”
張員外跨門檻的時候一不小心給絆了一腳,模樣十分狼狽地摔了出去,随後傳來一陣疼痛的悶哼聲,阿蟬笑得合不攏嘴,只是眼睛裏的淚水竟然控制不住地滑落下來,握着刀的那只手不停地哆嗦着,終于握不住掉下來,铛地一聲響将她強撐着的一顆心都差點擊碎了。
阿蟬轉頭盯着疼地在地上打滾的周良大聲質問道:“滿意了?我上次就警告過你,你當你是什麽東西?沒腦子的蠢蛋,你再敢惹我,我絕不會只是在你胳膊上劃兩刀這麽簡單。”
周祖母看着面前的那兩個孩子,絕望地閉了閉眼,阿蟬本就是個倔脾氣的,你越逼她越狠,本該是最親的兄妹倆徹底變成了仇人,她看得十分痛心。站了許久的腿失去了知覺,她再也撐不住就這樣順着牆滑落下來,都是她心頭的肉,哪個受傷了疼的都是她的心,她想過去看看周良的傷怎麽樣了,可是有心無力。
阿蟬怔怔地站在那裏看着周良被血染紅的胳膊,她知道他死不了,只不過是皮肉傷,可她就是要讓他疼,讓他記着他的親妹子阿蟬不是好惹的。這麽多年,從小長到大,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只是這人太讓人心寒了。
屋子裏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久得就在她以為會這樣下去的時候,簾子被人掀開,一道寒風随着灌進來,吹亂了她的發,布滿淚水的臉上也是一片冰涼,讓她忍不住縮了縮身子,淚眼朦胧什麽都看不清楚,阿蟬用力地閉了閉眼,将眼眶裏的淚水擠出來,這才看清來人居然會是林遠南。
他像是帶着天地間最為耀眼的光而來,更像是山一般讓她漂泊無依的心終于找到了落腳處,強撐着的身子終于軟了下來,就在她要摔倒在地的時候,他快步走過來将她擁在懷裏小聲安撫着,厚實有力的大掌在她的脊背上一下一下地撫摸,溫柔富含磁性的嗓音傳入她麻木僵硬的心裏:“沒事了,對不起,是我來晚了,不要怕。”
阿蟬用力地抓着他的手,像是恨不得讓自己進去他的骨子裏,她重新站直身子,居高臨下地看着周良彷如再看陌生人:“你我的兄妹情分到此為止罷,別讓我再看見你,你要是敢再動別的念頭……算了,你滾吧。”
周良看着她的眼神裏也帶着憤恨,他起身一瘸一拐的出去了,不知道為什麽阿蟬突然想起來那年她貪玩摔傷了腿,他就是用這樣的背将她背回了家,時間過去數年,一切再也回不到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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