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新年

客人走後,周氏在廚房收拾,青荷則拉着青柳回房。

她關上房門,看看左右,低聲道:“阿姐,那家人有沒有欺負你?”

青柳失笑:“他們又不是惡霸,怎麽就會欺負我了?”

青荷道:“那些大戶人家,不都這樣麽?”

青柳拍拍她的手,“放心吧,林家與別人家不一樣,我能感覺得到。”

青荷道:“有時候感覺未必準,你看咱們奶奶,不就那樣?”

青柳沉默半晌,問:“青荷,你是不是有些怨她?”

青荷紅着眼眶看她,“我一直以為她是真心疼我們,沒想到……”

青柳輕嘆,不想她太執着,勸道:“她是疼我們沒錯,可她心裏,更疼孫子,你若想清楚了,就不會難受了。不管怎麽樣,她從前不曾虧欠我們,後來那件事,也是為了爹,不是她自己的私心,說到底,她也沒什麽錯。”

青荷瞪着幹紅的眼,“我知道這不能算她的錯,可我就是不能接受。”

青柳便道:“不能接受就算了,只是面上還得要過得去,不然別人不會說她的不是,只會說你不尊長輩。你還要說親呢,不能讓人壞了名聲。”

聽她提起這個,青荷微微紅了臉,到底還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

青柳笑了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家裏彩繩還有麽?給我帶走一些。”

青荷擡頭疑惑道:“你要那個做什麽?還要打絡子嗎?”

“是啊,”青柳點點頭,“不然我這一天一天的,什麽事也不做,真的成懶人了。我想給林家每個人打個絡子。”

青荷擰起細眉,有些擔心,“他們家那麽有錢,要什麽沒有,會不會看不上咱們這點東西?”

青柳道:“沒事的,我看他們不像那樣的人。況且我送了人,是我的心意,心意到了,我心裏才能過得去。”

青荷點點頭,也不再多問,起身幫她整理各色彩繩。

青柳又去廚房找周氏。

“娘,我看青荷過了年也要十五歲了,家裏該幫她相看相看才是。”

周氏道:“我正有這個意思,之前因為你爹的腿耽誤了,現在你爹快好了,之後就是青荷的事了。”

青柳點點頭,又道:“青荷雖然平時話不多,但她自己也有主意,您若看上那戶人家,也要問問她的意思才好。”

周氏道:“我曉得。”她總共就兩個閨女,一個守了寡,剩下那一個,不論如何也要讓她過得開心一些。

晚飯前,林家的馬車來接她。

一家子依依不舍地将她送到門外,青柳回頭讓她們止步,道:“娘,我會時常回來看你和爹的,咱們兩家離得又近,家裏若有什麽事,去喊我一聲就行了。”

周氏點點頭,她又對青荷道:“娘要照顧爹,家裏的事需要你多分擔了。那些絡子你有空就打幾個,沒空就算了,別累到自己。”

“我知道,阿姐。”

青柳最後看向青松,摸着他的腦袋道:“你是家裏的小男子漢,要幫爹保護娘和二姐,知道嗎?”

青松重重點頭,“大姐,我會快點長大,保護你們!”

青柳笑了笑,別過家人,上車走了。

她這一趟回來,村裏人都看見了。之前看她要守寡,衆人覺得她可憐,同情她。眼下見她穿着绫羅綢緞,做着大馬車,俨然是個富家少奶奶了,不少人心裏又有些微妙的酸意。

從娘家回來後,青柳心中就安定了許多,她又給自己找了活兒幹,每天除了陪薛氏說話,就在自己院裏研制絡子的新花樣,沒時間想東想西,之前那種仿佛踏不到實地的迷茫感也淡了許多。

等林鴻一家人從他岳家回來,她就更沒有別的空閑了。林瑞那小家夥不知怎麽回事,特別愛往她院裏跑,每次來了就粘着不走,她因此和錦娘也慢慢熟悉起來。

錦娘娘家在縣裏,也是富裕人家,家中有好幾家鋪子,給她的陪嫁裏,就有一間胭脂坊。不過錦娘對打理鋪子裏的事并不上心,偶爾心血來潮了,才會照着書上的古方,調幾個色丢給鋪子裏的人去做。她倒是對書畫更感興趣,有時來青柳這邊,手上都拿着本書。

難為她們兩人,一個知書達理,一個大字不識,竟也能聊到一塊,關系還漸漸親近起來。

兩個兒媳婦沒有嫌隙,家宅又安寧,薛氏的心情也越發開朗,家裏一時間和樂融融。

轉眼臨近年關,尋常人家這時候都開始忙了,除垢染塵,祭祀先祖,殺豬宰雞。

林家有下人,許多事不用薛氏親自去做,不過随着各家送來年禮,她也要着手準備回禮,又有租了林家田地的莊戶人送謝禮上門,她少不得要親自接待。所以這段時間,她也忙得不可開交。

她本有意讓兩個兒媳婦來幫忙,可錦娘心思不在這上頭,青柳倒有心幫忙,可她連禮單都看不懂,只能在一旁幫着整理物品,打打下手。

這日晚間,薛氏累得癱在椅子上不願動彈。

林老爺不免心疼,在一旁幫她敲背揉肩。

薛氏道:“我看錦娘确實沒那份心,也就算了。倒是青柳這孩子,雖不識字,心思卻還算靈巧,一點就會,等忙過了這陣子,讓錦娘教她識字吧,我再看兩年,若她确實是個好孩子,家裏的事,我就慢慢教給她,你看如何?”

她雖眼下對青柳滿意,可到底她進門還不到一個月,本性未摸透,不敢貿然将家事交到她手中。

林老爺道:“你決定就好。”

薛氏點點頭,又嘆道:“可惜咱們家人丁單薄,等以後鴻兒若能再生個孩子,就讓瑞哥兒給湛兒做個半子。若沒有別的孩子,瑞哥兒也喊了青柳那麽多聲大娘,往後讓他侍奉他大娘終老,他該沒有別的話說。”

林老爺應了一聲,又道:“事情都讓底下人去做,別累了自己。”

薛氏笑了笑,“我曉得。”

青柳花了許多心思,終于在過年前,照着五毒的樣式,編出蠍子、蛇、壁虎、蜈蚣、蟾蜍形狀的絡子來,在除夕團圓飯時,給林家每個人送了一個,有驅邪避毒之意。

林瑞得了禮物的新奇勁自不必說,家裏其他人也都很高興,連林老爺眼中也透出些滿意。

這些絡子自然不值幾個錢,可他們林家又不缺錢,他們看重的是青柳對一家人的心意。

林家的團圓飯,自然比一般人家豐盛許多。

青柳看着那許多菜,有些聞所未聞,都不知該如何下筷。

倒是林瑞,小大人似的坐在她身邊,似模似樣地教她這個怎麽吃,那個怎麽拿。

兩人不知不覺吃了個腸滾肚圓,薛氏哭笑不得命人端了消食茶上來。

青柳窘迫地紅了臉,好久不敢擡頭看別人。

吃了飯,一家人圍在正屋裏守夜,因有孩子在,守到亥時就各自回去睡了。

青柳回到自己房中,仍不覺得困,将方才收到的回禮都堆到桌子上,興致勃勃地一個個拆開來。

林老爺賜的荷包裏是許多金裸子,有元寶狀的、葫蘆狀的、瓜子狀的,青柳從前連金子都沒見過,更不要說這一個個精致可愛的小玩意,愛不釋手地把玩了許久,才去看別的。

薛氏給了她一對白玉镯子,說是見她舍不得戴翡翠镯子,就讓她戴這一對,反正這對不值多少錢,摔了也不心疼。

青柳在燈下細看,見那玉镯白如凝脂般,一點瑕疵也看不見,便知肯定不是薛氏所說的不值錢了。她愛惜地撫了撫,不忍辜負再她的心意,将镯子套在自己腕上。

林鴻給她的是一顆光溜溜的大珍珠,據說是他從一個出海商人手中得來的,總共只有三顆,家裏三個女人一人一顆。薛氏方才就說了,過兩天拿到鋪子裏,每人做一根珍珠簪子。

錦娘送了她一整套精致妍麗的胭脂,是她自己調的配方,又拿到她名下胭脂鋪裏做的,第一批只做了兩套,一套給薛氏,一套給她。

就連瑞哥兒,也把自己從外祖家得來的水晶糕分了她一包。

青柳看着這些東西許久,這次沒有把它們鎖到櫃子底,而是小心地收到梳妝盒裏。

因為這是她的心意換來的回禮,所以不覺得不安。

今夜整間宅子燈火通明,連她的屋子裏都點了好幾根蠟燭。

她側頭看向林湛的畫像,走過去給他上了幾炷香,第一次仰頭細看他的臉。

林湛的五官像林老爺,劍眉星目,鼻梁挺直,臉型卻沒有林老爺那樣深刻,許是像了幾分薛氏,看起來柔和許多。雖他騎在馬上,看不出身量多高,但只看那雙腿,也是十分修長的,像足了林家人。

難怪瑞兒才三歲多,就要到她腰間了。

青柳看了許久,輕聲道:“大公子,不知你回來看過太太沒有,願你下一世,也能像這輩子一樣,投生到一戶好人家,一世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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