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第四十七道光

紀恒看見穿衣鏡裏，他的頭上，很亮，很綠。

不同于以往的缥缈虛幻，不同于以往的淺綠辄止，不同于以往的眨眼即逝，這次的綠，顏色很有深度，亮度很有水平，大小很有規模。

他晃了一下腦袋，那道光也跟着他晃，他伸手捂上頭頂，那道光就被他掩在掌下，然而手一拿開，那道光就立刻又炸了出來，在他頭上，耀武揚威。

“葉！蘇！”

二十三樓一聲憤怒的咆哮，驚得樓下綠化裏的小鳥展翅飛翔。

紀恒把劇本摔在地上，翻箱倒櫃從衣櫃裏找出好久都沒戴了的黑色棒球帽扣在頭頂，抓起剛放下的手機錢包鑰匙，匆匆跑到門口換鞋。

紀恒一邊按電梯一邊打開他跟葉蘇的位置共享，定位在離家很遠的一家私人醫院。

“師傅麻煩快點。” 紀恒跳上計程車，報上目的地。

“好嘞。”司機腳下油門一踩，車子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

紀恒坐在車後座給葉蘇打電話，聽筒中穿來溫柔的女嗓，“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sorry……”

葉蘇拍戲時手機有時候靜音，有時候為了防止憋不住想玩手機幹脆就直接關機。

媽的，紀恒按滅手機，“夏黎在秦骁唇上輕輕落下一吻”這句話在他腦子裏瘋狂盤旋。

一吻，一吻，一吻，紀恒抓狂不已，嗖地一下把外套拉鏈拉開，散熱。

“小夥子，怎麽了啊這麽着急？”司機是個熱心腸，從後視鏡看到這個乘客從一上車便在抓狂，忍不住問道。

紀恒看了一下表，“師傅，還有多久才能到？”

司機瞟了一眼車載導航，“喲，還遠着呢，不堵車的話都得一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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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紀恒瞬間癱坐在車後座上。

司機忍不住又問，“小夥子我看你目的地是醫院，這麽着急是要去看病人？”

“不是。”紀恒悶悶答，心裏被問得更煩。

“今天又沒太陽你頭上怎麽還戴着頂帽子啊？”

我戴帽子關你屁事，紀恒靠在背椅上，抄起手，不想答話。

司機嘴上閑不下來，“哦我知道了，你們年輕人喜歡戴個帽子凹造型嘛，我看你長得還挺帥，不過說句實話，我覺得你今天這身兒衣服跟你的帽子也不是很配。”

紀恒心裏已經開始對葉蘇的職業産生了懷疑，為什麽她要去拍戲，為什麽拍戲的內容裏還有吻戲，怪不得總感覺她昨天晚上有事瞞着他，原來如此，呵，要不是他看到劇本她還真打算瞞着他。

瞞得住嗎？紀恒扶了扶頭上帽檐，臉色鐵青。

頭上的光比你誠實。

一想到葉蘇現在可能正和那姓宋的雙唇相對，紀恒渾身針紮了一般難受，心痛到仿佛無法呼吸，他的葉蘇，他從小到大一直完完整整屬于他的葉蘇，現在被別人嘗了一口。

“師傅麻煩再開快一點。”紀恒緊握拳頭，去片場，能阻止多少是多少。

“小夥子，有的時候別光顧着生氣，還是要在自己身上找找問題，”司機一邊加檔提速一邊道，“你說咱們作為男人吧，要是足夠溫柔體貼，該買買該哄哄，把人伺候得好了，怎麽會碰上這種事？”

“你什麽意思？”紀恒冷冷問，殺氣很重。

“沒，沒什麽意思。”司機被後視鏡裏紀恒的眼神吓了一跳，把注意力轉移到開車上來，“我再給你開快一點，記得到了之後別太沖動。”

紀恒直接瞪了那司機一眼。

話多心腸熱的司機總算被身後刀子似的眼神給吓得不敢再開口，剩下的半句“現在這個社會媳婦不好找，咱們能原諒，就原諒吧”被他險險吞回了肚子裏。

**

私立醫院，《引火》片場。

“收工。”

随着導演在小喇叭裏喊出這兩個字，片場的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氣，忙活了一天，開始收拾東西回家。

私立醫院衛生間條件很不錯，葉蘇放開流水，用紙巾蘸水在嘴上反複擦。

“那麽嫌棄我？”一道很欠扁的輕佻聲音在耳邊響起。

葉蘇站直身子，發現宋明默正靠在門口。

“這裏是女廁。”

“我站在門口又沒進來。”宋明默無所謂地擺擺手，換上一副笑臉，“剛才拍得很不錯嘛，兩條就過了。”

葉蘇別過眼去，沒答話，在烘幹機下烘自己沾着水的手。

“就是緊張了點兒，手都在抖。”宋明默在烘幹機的轟鳴聲中笑嘻嘻道，“別緊張啊，以後拍習慣了就好了。”

“但其實說實話我也挺緊張的，因為這次跟我拍吻戲的人是你，我不是喜歡你嗎，這跟喜歡的人感覺就是不一樣，以前吻起來就像嚼蠟一樣沒什麽感覺，今天我可興奮了，第一條沒過就是導演說在監視器裏看見我在偷笑。”

“夠了！”葉蘇終于忍不住喝止，怒目而視，“你有完沒完！我有男朋友！”

人都是比較出來的，跟宋明默一比，她才發現原來紀恒原來是那麽可愛。

“哼！”宋明默在聽到男朋友三個字的時候十分不滿地哼了一聲。

“讓開。”葉蘇對正堵在女洗手間門口的宋明默斥道。

宋明默沒動。

葉蘇忍下想去踢上那麽一腳的沖動，雙手叉腰長出一氣，“都收工了你他媽還不回家，準備就地住醫院？”

宋明默從褲兜裏掏出一把車鑰匙在手裏晃了晃，“我送你回家怎麽樣？”

葉蘇一個“滾”字還沒說出口，看到宋明默背後的人時突然愣了一下。

“同意啦？”宋明默笑了笑，剛想伸手去拉葉蘇，發現自己的手腕被人突然捏住。

“紀恒！”葉蘇欣喜叫道。

紀恒看了葉蘇一眼，沒說話，抓着宋明默的手腕把他扯去了男廁。

男廁的門被砰地一下摔上，葉蘇心情複雜地守在門口，不安地絞着手指。

隔着門，裏面傳出男人的悶哼。一聲接一聲，沉悶，沙啞，壓抑，尾音虛弱。

有人急急忙忙地想來上廁所，看到守在男廁門口的葉蘇吓得一哆嗦，剛想推門進去，突然又聽到裏面傳出的陣陣悶哼聲，又吓得渾身一震，滿臉不可思議與驚恐，趕緊夾着腿跑到樓上去上。

劇組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拍攝器材也都搬走了，有醫院工作人員來恢複病區設置。

葉蘇聽着裏面虛弱的呻.吟越來越心驚肉跳，咬咬牙，剛想敲敲門讓她進去時門就開了。

紀恒出來，衣衫有些不整，頭發淩亂，嘴角有一點破。

葉蘇吓了一跳，忙伸手去觸紀恒的嘴角，“紀恒你沒事吧。”

“走吧。”紀恒抓着葉蘇的手腕把她帶走。

“那……”葉蘇一邊被他扯着走一邊回頭看，宋明默還沒出來。

紀恒察覺到她的回頭，臉上的寒霜又深了一層。

剛好有個護士推着治療車經過，紀恒叫住她，指了指男洗手間，“那裏面有人，去看看吧。”

葉蘇看到紀恒衣服上的幾個牙印，突然覺得她的flag立上了。

宋明默今晚，真的要就地住醫院。

**

天已經朦胧黑了，紀恒抓着葉蘇的手腕出了醫院，步子邁得很大。

“你走慢一點，我跟不上。”葉蘇一邊擰着手腕想從他的桎梏中脫出來一邊叫道。

她得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子。

紀恒還是一言不發，招手攔了一輛車，先把葉蘇塞進去後自己才坐進去，關上車門。

“小夥子，又是你啊。”紀恒一上車前排的司機就轉過頭來笑嘻嘻道。

紀恒擡頭對上那司機的臉，心裏暗罵了一句。

真TM巧。

車子已經發動了，司機透過後視鏡看到葉蘇嘴噘得高高的臉，“小夥子，這就是你的女朋友嗎？真漂亮，就是我怎麽看着這麽眼熟呢？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謝謝啊。”葉蘇回了句，《引火》剛播出四集就有出租車司機能看着她眼熟了，算是個好事。

“不敢當不敢當。”司機忙道，又從後視鏡裏瞟了兩人一眼，見這兩人一人噘着嘴一臉不悅，一人陰沉着臉一眼不發，瞬間腦補出好多種男默女淚的相關情節。

他嘆了一口氣，頗為語重心長地說道，“年輕人啊，鬧鬧別扭是正常滴，互相讓一步不就好了嘛，”他看了紀恒一眼，“當男人心胸放寬廣點，這麽漂亮的女朋友多難找。”

葉蘇聽着很贊同地點點頭，把自己的手腕伸到紀恒面前，“你剛才捏疼我了，都紅了。”

快給我揉揉道個歉。

紀恒看了一眼面前她纖細白皙的手腕，抄起手，頭偏向車窗外。

“你剛才弄疼我了！”葉蘇沒想到紀恒會置之不理，又在他眼前晃了晃自己的手腕。

紀恒往遠離她的方向坐了一點，葉蘇瞪着眼，手腕尴尬地懸在半空。

“我說你們這年輕人……”

“夠了！住嘴！開你的車！”葉蘇朝那司機呵道，收回自己的手腕，也跟紀恒一樣氣哼哼地抄起手，兩人分坐在車後座的最兩邊。

司機沒想到看起來文靜的女孩子發起脾氣這麽兇，突然有些心疼起了戴帽子的小夥子，緊緊閉了嘴，車子彙入B市晚高峰潮水一般的車流。

回到小區樓下，紀恒和葉蘇一前一後。

到了電梯間，葉蘇剛按下電梯，手腕就被人突然一扯，身子被壓到一旁牆角，嘴被堵上。

紀恒吻得很兇，嘬得人嘴唇生疼，像是要洗去些什麽。

“唔……”葉蘇有些吃不消這種吻法，手腳掙紮了兩下沒用，幹脆一口咬了下去。

“嘶~”紀恒吃痛，放開她唇，下唇有個剛被咬出來的血痕。

葉蘇貼着牆呼哧呼哧喘氣。

“你看到我劇本了對吧。”葉蘇擡頭跟紀恒對視，抿抿唇，“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只是我要是告訴你了，你會同意嗎？”

紀恒掐住葉蘇下颚，“所以你們就一場戲拍了一個小時，兩次？還不能借位？”

宋明默一邊挨揍一邊說出了那些讓他差點失去理智的話，然後，被揍得更慘。

葉蘇別過眼去，“那是拍戲，是假的，是我的工作，你理解一下好不好？”

“不好！”紀恒突然提高音量，“你別去拍戲了，明天就別拍了，以後也不準拍，我不是給你錢了嗎？！我養你！”

他算是想到了，只要葉蘇繼續拍下去，今天的事情就不會是唯一一次，還會有很多很多次，擁抱戲，吻戲，親密戲，最後甚至床戲。

“憑什麽？！我憑什麽聽你的？”葉蘇被他甩了一路的冷臉，想好好跟他說結果又被他又強吻又吼，脾氣也上來了，語氣不甘示弱，伸手用力揮開他掐着她下颚的手。

“憑我是你夫君！”紀恒突然抓住葉蘇的兩只手腕壓在頭頂，低下頭準備再吻上去。

他不能容忍葉蘇跟別的男人親近，明知道那是做戲也不行。

他能養她，把她藏在家裏，不讓她再出去當公衆人物，被一群不知是男是女的人在微博下面叫着“老婆”。

“你才不是！你不是我夫君！”葉蘇急了，也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力氣，手腕突然從紀恒手掌中掙脫，看到他又湊過來的臉，揮了上去。

啪地一聲脆響。

葉蘇看向自己發抖的手，手心很紅，有些麻。

紀恒的臉側過去，臉頰上有指痕。

紀恒重新看向葉蘇，舌尖抵了抵發疼的那半邊臉。

葉蘇眼眶紅了，淚水在裏面打轉兒，她吸了一下鼻子，重新跟紀恒對視。

“你不是我的夫君，我也不是你的妾，我不要你養，我有工作，不花你的錢，不需要。”

“那是我的工作，如果你不高興的話我跟你道歉，但是你沒權利阻止我不去拍戲，不好意思，我不想為你放棄我的事業，我才積累了點粉絲，現在你讓我為了你放棄，我做不到。”

葉蘇低下頭，掉了一顆淚，“對不起，你很重要，拍戲也很重要。”

“如果我非要你選一個呢？”紀恒低低問。他心裏有些煩，被打的是他，她哭個什麽勁兒。

“我……”葉蘇愣了一下，重新吸了一口氣，擡頭看着紀恒，扯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微笑，“如果真的是這樣，紀恒，我們分手吧。”

紀恒愣住了，後退一步。

電梯剛好來了，叮的一聲，轎廂裏空空的

葉蘇提着包，走進電梯。

紀恒站在電梯門外面。

“我們都先冷靜一下吧。”葉蘇長舒一氣，微笑看着紀恒。

“可以。”紀恒答道，手伸進電梯，幫葉蘇按了二十三樓。

電梯門緩緩阖上，在最後快要完全關上的一刻，葉蘇突然聽到紀恒在跟她說話。

“你收回你剛剛說的話。”

已經完全看不見了，轎廂在往上走。

葉蘇順着牆壁緩緩蹲下，頭埋在膝蓋上。

“好。”

紀恒出了樓，看到二十三樓的燈打開。

他突然有些後悔，想給葉蘇打個電話。

聽筒裏傳來葉蘇熱鬧的彩鈴。

“觸電般不可思議像一個奇跡

劃過我的生命裏

不同于任何意義你就是綠光

如此的唯一

na……na……na……na……

這是最美的傳說在我心裏

你就是唯一”

艹！紀恒還沒等葉蘇接就挂了電話，寫了一條短信發過去。

“你能不能換個彩鈴？”

等了五分鐘，紀恒又撥過去，鈴聲确實是換了，溫柔舒緩的女嗓。

“我聽見雨滴落在青青草地

我聽見遠方下課鐘聲響起

可是我沒有聽見你的聲音

認真呼喚我姓名~”

我聽見，雨滴，落在，青青草地。

紀恒忍住想要摔手機的沖動，深吸一口氣，擡頭看了看二十三樓的光。

他還是先自己去冷靜一下吧。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粗長，明天有點忙，更一個短短的甜餅番外。

兩首歌分別是孫燕姿的《綠光》和田馥甄的《小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