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
溫亦然坐在溫亦塵的病床邊整整兩天,不吃不喝也不哭,他只是一言不發地守着那具在他們看來都不會醒來的屍體。
樊向陽從來不知道,溫亦然有如此瘋狂執念的一面,只要有人企圖靠近溫亦塵的屍體将他帶走,溫亦然秀美儒雅的面容上就會浮現令人毛骨悚然的猙獰之色。
溫亦塵的死,帶走了溫亦然的心,也帶走了他此生唯一一次的愛情。
“亦然,你不能一直這樣。”
童筱好不容易從失去溫亦塵的痛裏找回些許理智,現在她只想讓溫亦塵入土為安,遠離這世上的痛苦,可溫亦然偏偏不許任何人靠近溫亦塵,就連童筱和溫澤都不行。
“溫亦塵是你叔叔阿姨的孩子,你不能這麽霸占他,他們會難過的。”
溫亦然對樊向陽的話充耳不聞,他彎着腰,小心翼翼用綿軟的毛巾擦拭溫亦塵蒼白的面龐,好似生怕弄疼了眼前的人。
印象中溫亦塵永遠是唯我獨尊的姿态,他只會霸道限制溫亦然的自由,只會歇斯底裏一遍又一遍重複溫亦然是他的,哪怕被傷得體無完膚,哪怕那顆心早已千瘡百孔,他依然會拼盡最後一口氣将溫亦然帶回身邊。
為了得到溫亦然,溫亦塵窮盡所有的手段,甚至賭上自己的性命都在所不惜。這樣一個橫行霸道的人,如今瘦得像個紙片人似的躺在床上,擡眼間可見浮腫淤紫的手背上俱是針眼,纖細的手腕上腕骨凸出,白皙的手臂上青筋脈絡清晰可見。
樊向陽幾乎不敢想象,溫亦塵到底擁有怎樣驚人的意志,才能将溫亦然囚禁在人跡罕至的別墅整整三十天。
一直在病房外守候的童筱終于安耐不住了,說到底她也只是一位普通的母親,她已經竭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怨恨溫亦然,可溫亦然怎麽能那麽殘忍,到死都不願意放過溫亦塵?
就算溫亦塵有千般萬般不對,但他已經死了,難道還不夠償還嗎?
童筱不顧喬希恒和溫澤的阻攔,強行闖進了病房,她一把拽過溫亦然的手臂:“到底怎麽做?怎麽做你才能放過亦塵?他已經死了,這樣還不夠嗎?!”
溫亦然木讷站了許久,看向童筱的目光逐漸聚焦,他動了動唇,蒼白如紙的面容透出決絕:“他沒死。”
童筱的身體抑制不住的顫抖,她指着躺在病床上紋絲不動的溫亦塵吼道:“你看清楚了,他死了,永遠回不來了。你是不是不解氣?不解氣的話,那就拿刀再捅上幾刀啊,反正他不會再覺得痛了!”
童筱咄咄逼人的态度,并未讓溫亦然有半分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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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死。”
溫亦然機械的重複這三個字,目光直視童筱,眼底卻沒有倒映出她的身影。
氣急之下,童筱猛地擡起手,溫澤大喊一聲:“不要!”
童筱晾在半空的手顫抖不止,眼淚怔怔落下:“亦塵是我的兒子,不管他做錯多少事,他始終是我十月懷胎,拼了命生下來的。”
“然然,我求求你,放過他吧。放過他,也是放過你自己。”
溫亦然無限悲涼的想,他放過溫亦塵,誰來放過他?
那個到死都不願放過他的人,是溫亦塵。
“他沒死。”
不管多少次,溫亦然的答案始終不會改變,就像當初溫亦塵,執着的相信溫亦然活在這世上某個角落。
只是,這次不一樣了,他們親眼看見溫亦塵斷了氣,醫生都說搶救無效。死而複生的好運,怎麽可能降臨到溫亦塵身上?
最重要的是,溫亦塵心死了,被自己最愛的人射中心髒,試問有幾個人還有勇氣活下來呢?
死,永遠比活着用。因為死去的人,永遠不知道活着的人,正在歷經的肝腸寸斷的痛。
“你們不要打擾他休息。”
溫亦然冷漠掃了一眼擠在病房的人,他轉過身,繼續替溫亦塵擦拭每一寸肌膚,然後拿過床頭的藥搗碎了混進水裏,嘴對嘴給溫亦塵喂下去。
冰涼的液體順着溫亦塵的唇角滑落,所有人都知道溫亦然是在做無用功,唯獨溫亦然身在其中,卻渾然不知。他固執的相信溫亦塵沒有死,固執的不眠不休守護溫亦塵的屍體,生怕有人趁他稍不留神,就帶着溫亦塵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不管是愛,還是恨,從始至終占據溫亦然全部的人只有溫亦塵。
夜深人靜的時候,身心疲憊的樊向陽點了根煙,坐在一旁的喬希恒嘴裏叼着煙忽然湊上前:“借個火。”
樊向陽摁下打火機,輕煙缭繞,将兩人疲倦的面容襯得越發憔悴。
“你打算在這裏待多久?”喬希恒吸了一口煙,輕聲問道。
樊向陽眼眸微垂:“等亦然出來。”
喬希恒瞥了一眼樊向陽:“他不會跟你回去的。”
樊向陽的心思,喬希恒多少能猜到,他直截了當戳穿了對方的小心思:“從前亦塵活着,也許亦然會被你的深情打動,放下過往,重新開始。可是現在亦塵死了,他就是亦然心裏永遠的朱砂痣,你們兩個,誰都逃脫不了亦塵死亡的陰影。”
“你若是想藏亦然,就該藏一輩子。可你偏偏讓他有機會找到亦然,他怎麽可能放過他?”
樊向陽失笑:“你怎麽知道我不想藏他一輩子呢?只是……”
喬希恒冷不丁問道:“你真的愛亦然嗎?”
“如果我不愛他,怎麽會處心積慮編造謊言把他留在身邊?”
喬希恒靠上椅背,偏過頭,寂靜的走道漆黑幽深:“亦塵和你不一樣,他生來就是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人。你與他最大的差別在于,你在乎溫亦然的感受勝過愛他的人,而亦塵愛溫亦然勝于一切。”
“都說他自私,可愛情不就是自私的嗎?與其笑着祝福深愛的人與別人白頭偕老,不如詛咒你們生生世世無法在一起,這就是亦塵的想法。”
“我曾經以為,亦然和亦塵不一樣,他們一個柔,一個剛。直到現在,我才發現,他們是一樣的。”
“他們對愛情的執念和信仰,都是一樣的。”
“所以,不管你再藏亦然多少個兩年,他都不會愛你。”喬希恒忽然轉過頭,拿下煙,輕輕呼出,“樊少,其實最可憐的人是你。”
那個你自以為愛得根深蒂固的人,從來都沒有你想象的愛得那麽深。
因為愛情的源頭,都是自私和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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