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書中描述,有些東西能溝通陰陽,比如鏡子,鏡子寒性陰冷,可藏陰邪鬼魅,再比如香燭,即可上連神明,也可下達陰鬼。禱告神明時以檀香為佳,勾連陰鬼,就該用沉香。
沉香的香灰對于陰鬼來說是沒有重量的,并且因屬性陰寒,鬼可觸碰,所以古時候很多道士和尚,都會以香灰為媒介,跟鬼對話。
沈眷把香灰抹平了,說:“你試試在上面畫條線。”
顧樹歌點頭:“好。”她走到香灰前,深深吸了口氣,然後伸出右手,用食指緩慢地往下,很快就要到地面了。顧樹歌心跳得飛快,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香灰,然後她就驚呆了。她的食指沒有穿過去,而是停在了香灰表面。
顧樹歌睜大了眼睛,她連忙看向沈眷,沈眷依然聚精會神地低着頭。顧樹歌連忙穩住心神,她屏住呼吸,感受了一下指尖的觸覺,軟的,像是落在棉花上,但又比棉花光滑。應該就是香灰本身的觸覺。
顧樹歌驚喜交加,慢慢地滑動食指,想要在上面畫一條線,或者點個點也行,只要香灰有變化,沈眷就會知道她們成功了,這個嘗試的方向是對的。
但她很快發覺不對,因為她滑動食指,就像是從一塊玻璃表面劃過,香灰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顧樹歌不甘心,用了更大的力氣,重畫了一遍。還是沒有。
她不氣餒,再來。這次不畫線條了,她把所有的力氣,都彙聚在一點,用盡全力按下去。
香灰仍舊紋絲不動。
顧樹歌不斷嘗試,不斷失敗。她不明白為什麽她都能碰到香灰了,卻不能在上面留下痕跡。
“還是不行。”沈眷站起來。
顧樹歌停下了她瘋狂的亂戳,眉眼沮喪。
沈眷開始收拾這些用過的器物。顧樹歌雖然知道她沒有實體,不會擋道,但還是退讓到一邊。沈眷把燭臺、香爐都放到一個盒子裏,經書放進抽屜,燃了一半的香燭丢進垃圾桶,地上的灰也掃幹淨。
顧樹歌突然間愧疚起來,她沒保護好自己,被人殺害了,讓沈眷那麽難過。可沈眷沒有放棄她,她跑得大老遠去求辦法讓她顯形。她看一本正常人看起來就是封建迷信的書,她沒有宗教信仰,卻為她虔誠地點香燭,虔誠地念經文。
她這麽費盡心思,可她卻給不了半點回應,連在香灰上戳個小洞都辦不到,讓沈眷的辛苦全部白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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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眷收拾幹淨器物,洗了手,回到客廳裏。她坐到她們剛剛一起坐着看書的那張沙發上。
顧樹歌走過去,坐到她的身邊。
她們兩個都沉默了一會兒,沈眷開了口:“一定是這個方法有問題,你別急,姐姐去找更好的辦法來。”
她這樣一說,顧樹歌更愧疚了。
“小歌。”
顧樹歌看向她。
沈眷的眼睛像是一條初春裏剛融化了的江水,江水涓涓地流,帶着江岸飄落下來的春花與綠葉,與一襲東風,溫柔而爛漫。
顧樹歌忙轉開眼,不敢看她,心跳的速度卻一快再快。
沈眷唇邊帶了笑意,像是以前她們坐到一起閑談一樣,跟她說她的發現:“剛剛我默數過了,能感覺到你的時間大約是十分鐘,昨天太突然,我又有些緊張,沒來得及計時,但肯定要比十分鐘短很多。”
顧樹歌一愣,是說她每天能感覺到她的時間在變長?
“樣本只有兩個,還不能斷定是每天都會增加時長,還是随機變化的,”沈眷說下去,“我們再觀察幾次,就可以确定了。”
“嗯嗯。”顧樹歌點頭,希望時間是逐次增加的,這樣說不定哪一天沈眷就可以每時每刻都感覺到她在了。
這麽想着,就很有盼頭。這好像是她變成鬼以來第一件好事。
顧樹歌也笑了起來。還未等笑意完全浮現,她忽然怔住了。
她想到一件事。
沈眷是不知道她一直在她身邊的。她只有那幾分鐘能感覺到她在,那幾分鐘之外的時間,她并不知道她在她邊上還是去了其他地方,又或者她根本就只有那幾分鐘存在,其餘時間是消失的狀态。
她說的話,她都聽到了,但其實,沈眷并沒有把握她能聽到。
但她還是說了,溫柔的安慰,細心的分析,全都說給她聽。
顧樹歌五味雜陳。
沈眷站起身,上樓。
已經過了一點,早就是該休息的時間了。顧樹歌跟着她到樓梯口,又遲疑地跟着她上樓,一直到卧室門外。沈眷推門進去,然後關上了門。
顧樹歌就被擋在了門外,這扇門對她來說就像空氣一樣,攔不住任何東西。她要進去,輕而易舉。但她在門前站了一會兒,還是轉身下了樓。
接下來幾天,顧樹歌每天都盼着趕緊天黑,趕緊到十二點。
沈眷有很多事忙,首先就是案子。警方和劉國華同時在查,但兩方都沒有聯系過他們,警方不說,按照劉國華那天的行事風格,如果有發現肯定會急趕着來彙報,他沒有動靜,只能說明他沒查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沈眷又找了兩家私家偵探工作室,雇傭了兩個團隊,一起去查。這三批人一起行動,能把肇事司機的祖上三代都一絲不漏地翻出來。她還雇傭了一個專業團隊,去找那位徑雲大師。
除了這兩件,還有顧氏的歸屬問題。這個就要容易得多。因為顧樹歌在兩年前就立了遺囑。
顧易安過世,遺産全部由沈眷繼承,沈眷通過正規程序,把全部財産都轉到了顧樹歌名下,只留下這座房子一半的所有權。
顧樹歌當時有點生氣,覺得沈眷這樣做,是在跟她撇清關系,堵着氣當場就立了遺囑,指定沈眷為全部財産繼承人。這件事只有沈眷、負責遺囑的律師,還有公證處的工作人員知道。
那時候誰能想到會有今天的事,沈眷也沒有放在心上,一個二十歲身體健康的人立下的遺囑,基本就等同于一張廢紙了。
現在,顧樹歌不止一次地慶幸那天的堵氣。
不管白天怎麽忙,夜裏十二點的時候,沈眷一定會回到家裏。她們記錄了五天,得出結論,沈眷能感覺到顧樹歌存在的時間每天都在變長,第五天的時候,時長增加到了一個半小時。
顧樹歌特別高興,她甚至傻乎乎地想,這樣也很好,她能時時刻刻都看到沈眷,沈眷也感覺得到她,好像沒有什麽不滿足的了。
到第五天中午,一直沉寂的警局打電話來,請沈眷到警局走一趟。
電話打過來的時間是接近十一點,差不多中午下班的時候。
沈眷接了電話就馬上過去了。
警局裏接待她的是那位有過一面之緣的陳隊長陳行峰。
這個時間,警局裏人很少,只有幾個小年輕捧着外賣盒子在狼吞虎咽,看樣子大概是吃厭了食堂,點了外食來過過瘾的。
陳行峰在大廳等她,見了她仍舊拘謹,這回他沒有要握手,只是非常簡短地說:“黃局在辦公室等候二位了。”
顧氏集團産業鋪得很大,眼前這位在幾天時間裏成了名正言順的董事長,政府方面也要給她幾分面子,所以今天是局長親自出面招待。
陳行峰說完,就走在前面引路。沈眷跟在他後面,顧樹歌走在沈眷邊上,一同前來的林默落在最後。
顧樹歌有些好奇地四周張望。在警局外面,看到國徽時,她還擔心過會不會進不來,因為她以前聽說過一種說法,陰鬼害怕陽剛之氣,警局是懲奸除惡的地方,正氣和陽氣都很足。
但她卻很輕易地進來了。
黃局長辦公室在最裏面,沈眷到時,他正在泡茶,見她進來,笑着寒暄:“我算着你們快到了,就先泡了茶。這是老戰友從江南捎回來的茶葉,跟沈女士平時喝的肯定沒得比,嘗個新鮮。”
他長相很和氣,開口也沒官架子,一看就很健談。
陳行峰見了他,就像找到了主心骨,話也多了些,跟着勸茶。他們到會客區的沙發上坐下。
顧樹歌跟着沈眷,她本想坐在沈眷右邊的,但林默占了她的位置,她只好坐到左邊去。
四個人,除了沈眷外,沒有人想過,他們中間還混入了一個鬼。
他們幾個都沒什麽心思喝茶,只是一個開場白而已。一巡茶過,黃局長看了陳行峰一眼,陳行峰輕咳了一聲,說起這回的目的:“我們走訪了肇事司機張猛的家屬、鄰居、朋友、同事,得到了一致的證詞,事發前夕,張猛沒有任何異常。他們家經濟很困難,他利用空閑時間開黑車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而那天會從受害者所在的那條路過,也是因為他剛拉了一個乘客到附近,完全就是一個巧合。”
顧樹歌仔細聽着,這番話他應該打過無數次腹稿了,說的時候,半點磕絆都沒有。
他沒有提黑車司機拉的乘客并不是随機的,而是可以事先選擇。顧樹歌看向沈眷,沈眷沒有顯出半點異常。
“張猛的手機我們也查了,他的聯系人都是熟人,手機方面也沒有異常。這起案子,查到目前,各方面都顯示出來這是一起由肇事司機疲勞駕駛引起的交通事故。”陳行峰給出結論,“如果要再深入查,就只剩下受害者遺體了。但從監控和目擊證人的證詞來看,受害人神智清醒,身體狀況良好,沒有什麽解剖的必要。”
這也是為什麽顧樹歌的遺體會存放在醫院,而沒有帶回警局的原因。
“所以,依我看,這起案子查到這裏,就可以結案了。”黃局長定海神針似的給出一個結論。
沈眷安安靜靜地聽完,她只提出了一個要求:“我希望可以推遲幾天結案。”
不提出質疑,只要求推遲幾天結案,明顯是既不信他們給出的定論,也信不過他們的能力,準備自己查。黃局長一怔,臉色嚴肅起來:“這不好辦,按照規定,推遲結案必須要有充分的理由。”
沈眷既然說了,當然準備好了對方能接受的理由。
林默看着情形,正要代替老板開口,陳行峰的手機響了,衆人就停了下來,等他接完這個電話。
陳行峰一接聽,臉色頓變,那邊很快就說完了,他看了看局長,又看了眼沈眷,說:“醫院打來的電話,受害者的遺體,不見了。”
顧樹歌驚訝。
沈眷立刻朝門外走去。林默連忙跟上,都來不及跟那兩個人道別。顧樹歌原本也要跟上的,她都站起來了,剛走出一步,忽然想聽一聽警方打算怎麽辦,就停住了腳步。
沈眷一走,黃局長将陳行峰罵得狗血淋頭:“案子都要結了,我都跟她說了是起意外事故,結果受害者屍體沒了?”
陳行峰哪裏能預料到屍體會不見,就辯白了兩句。
黃局長擺擺手,讓他不要講了:“從頭到尾,仔仔細細查了,确定是意外,結果臨到頭,屍體沒了,這案子不簡單,準備準備移交刑警隊吧。你主動點,聯系那邊,把查到的情況全都跟他們彙報一遍。屍體沒了就沒了,重點是兇手一定要找到,不然這個年就難過了。”
顧樹歌正聽得認真,突然一陣劇烈的頭疼。腦海中響起一個陰恻恻的聲音。惡念又冒出來了。
“他竟然說屍體丢了就丢了,他竟然輕視你,這也能忍?你可是一只大有可為的鬼!”
顧樹歌吓了一跳,不敢再留了,連忙往外跑,回到沈眷的身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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