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沈眷走到剛剛顧樹歌現形的地方,窗簾下,一道月影映照進來,恰好就照在那塊地上,她又道:“會不會與月光也有關系?”

顧樹歌收起自己的胡思亂想,她走過去,站在月光中,細細感受了一番。月光映照下,好像确實有些不同,這不同十分細微,仔細對比的話,可以感覺到她的魂體,更輕更缥缈了。

顧樹歌産生一種恐懼,她擔心再照下去,月光就要将她照化了。

“小歌!”沈眷聲音有些着急。

顧樹歌連忙看向她。

“你別待在那裏,你出來,到我身邊來。”沈眷朝着窗口的方向說道。

顧樹歌愣了一下,乖乖飄過去,飄到沈眷的身邊。

不知怎麽,只待了一小會兒,她就覺得魂體像被鞏固一番,沒有月光下那麽飄忽了。但顧樹歌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沈眷竟然能那麽精準地猜到她在哪個方位。她還是那麽了解她,分明……她們是有過四年時光的分離的。

四年前,她突然間執意要出國時,沈眷是怎麽想?她忽然間毫無理由地跟她疏遠,甚至隔着電話都不願跟她多說一句,沈眷是怎麽想的?

恐怕非常失望吧。

“今晚是你的頭七。”

顧樹歌轉頭,看着沈眷。

她的皮膚很好,細膩柔潤,這時她們站得近了,能看到很小的毛孔。她的鼻梁挺拔,不是很高,但形狀很好看。她的嘴唇是一種清冷的唇形,不笑的時候,會有遙不可及的距離感,可眼中染上笑意時卻又那般柔和。

顧樹歌有四年沒有這樣近的看過她,現在靠近了看,只覺得沈眷每一寸的肌膚都是那麽熟悉那麽親切,也那麽的遙遠。

沈眷不知道她身邊的鬼正在細細地打量她,還在嚴肅地叮囑:“日屬陽,月屬陰,月光至陰,你別在月光下久待。今夜是頭七,頭七是亡靈陰煞最重的時候。可能是這兩個原因共同作用才讓你現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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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樹歌點點頭,說:“記住了。”

她知道是為什麽。

亡魂要變成鬼,有兩種方法,靠執念或是靠法器。但鬼的狀态是留不久的,往往很快就會下黃泉,不能在陽間久留,留的最久的鬼,也只能留七日,第七日,陰煞積攢到最重的時候,而那時候,陰鬼常會現形。

所以民間經常有“頭七亡靈回家”的說法,其實是第七日是鬼留在陽間的最後一日。

而陰煞過重會招來陰差,到寅時,也就是淩晨三點,陰差就會把陰鬼勾走。

所以沈眷再怎麽想見顧樹歌,都從沒想過往她魂體中添加陰煞的辦法。

沈眷拉上窗簾,說了一句:“你今晚小心些。”

顧樹歌連連點頭,陰氣最重的寅時,還沒到,她不能掉以輕心。沈眷想了一想,打開燈,坐回書桌後,又道:“我今晚,在這陪你。”

顧樹歌就點不動頭了,輕輕地說:“沒關系的,我不會去曬月光把自己曬化的。”

沈眷打開電腦,又去了廚房,給自己煮了杯咖啡,做好徹夜不眠的準備了。顧樹歌跟在她後面。

咖啡冒着熱氣,光是看,都知道一定很香。顧樹歌忍不住湊上去聞,當然是什麽都聞不到的。

她這才想起來,她已經七天沒吃東西了。肚子當然是不餓的,但在這時,她卻感覺到心理上的饑餓,就跟吃飽了飯去看美食節目一樣,明明不覺得餓,卻想要吃東西。

最好是熱騰騰的,一下肚就能讓整個人都溫暖起來。

哪怕是一碗米飯也好。稻米煮熟後的香氣,帶着大地寬容廣博的滋味,每吃一口,就能感覺到一分踏實。

顧樹歌垂頭喪氣地跟着沈眷回了書房。

沈眷把咖啡放在桌子上,着手工作。顧樹歌就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像她過去幾天一樣,開始發呆。

但是發呆總歸是很無聊的,她把目光移到一邊的書架上,如果能看會兒書就好了,随便什麽書都行,至少不無聊了。她一面想,一面就伸手試圖抽一本書出來,然後她就看到自己的手插進了書裏。

她無奈地坐回椅子上,專注發呆。

過了一小時,沈眷出聲了:“小歌,來。”

顧樹歌飄過去。

電腦屏幕上已經不是各種文件,各種表格,而是播放着一部電影。

顧樹歌開心極了,下意識地說了一句:“謝謝姐。”這是她以前的習慣。

她站在邊上,就看了起來。沈眷站起身,走到剛剛顧樹歌坐過的地方,把椅子搬了過來,恰好對着屏幕。

“你能坐嗎?”沈眷說。

“能坐。”顧樹歌坐了下來。

然後她們就看電影到了天亮。

一共看了兩部,一部是《朗讀者》,一部叫《英國病人》,都不是很新的片子,但都很耐看。

只是兩部電影下來,顧樹歌也說不清,她看沈眷的時間多,還是看電影的時間多。

她忽然就不害怕跟沈眷對視,也不逃避看她的面容了。

哥哥已經過世兩年,沈眷總要開始新的生活的。她想,如果她還活着,再過上些年,等哥哥從沈眷心裏淡去後,她可能會追求她吧。

之所以是可能,而不是肯定,是因為顧樹歌還是很怕,怕諸事挑明後,她們連家人都沒得做。

跟一生都在沒有沈眷陪伴的日子裏度過相比,更可怕的是她與沈眷再無交集,連家人都不是。

不過現在想什麽都沒用了。

她已經死了。

冬天的天亮要來得遲一些,差不多六點四十的時候,天才完全亮透。

顧樹歌跑出去,發現下雪了,昨晚她竟然一點都沒發現。雪積得還不太厚,顧樹歌在草地前蹲下,想要用手聚起一捧雪,她努力了好幾分鐘,卻是連雪的冰涼都沒感覺到,草地上的白雪仍舊是平平整整的模樣,沒被動過分毫。

身後關門的聲音傳來,沈眷撐着把傘出來。

顧樹歌放棄了抓雪,跟沈眷一起出門。

車子已經在門外等着了。

他們今天去的是刑警隊。

她們一到,就有刑警隊的一名警察來接待。警官臉上長了一圈胡茬,襯衫也有些皺,看來是一整晚沒睡了。

這件案子的影響很糟糕,一方面是死者的身份,另一方面是能引起人心惶惶的案情。兇手不捉住,總會讓人覺得有一個偷盜屍體的變态生活在人們當中。

刑警隊昨天一接到陳行峰移交過來的宗卷,就開始加班加點,昨天一天除了出了其他警的同事,全隊加班。

接待她們的警官姓李,是刑警隊的隊長,李隊一看到她們,就說:“沈女士來得正好,我們查出兇手是怎麽把受害者遺體偷走的了。”

他一面說,一面示意沈眷跟他進去。

辦公室有點亂,各種各樣的a4紙、照片,扔的到處都是。但二人一鬼都沒在意這些小節。

李隊把一疊記錄表拿給沈眷看,然後說:“出入太平間的屍體都有記錄。我們比對了記錄和監控,發現多了一次搬運。”

他說完又推過來一張照片。

一個穿着殡儀館工作服的人,推着一具棺材,棺材是放在推車上的。他戴着帽子,戴着口罩,光是從照片看,連性別都不能斷定。

“就是他?”沈眷看過照片,問。

李隊點頭,又把監控錄像掉了出來。

下午四點鐘,這個人推着棺材過來,看他的樣子,還跟門前守着的兩個保安打招呼了。

下午四點正好是人一天當中最放松的時候,工作一天已經累了,而離下班又不遠了,身體和神經自然而然地就松懈了下來。

根據監控顯示的時間,他進去了差不多七分鐘的時間,又推着棺材出來,出來的時候,他也跟兩個保安點頭了。

然後他就從從容容從監控中離開了。

“我們的同事已經在根據其他監控推測他離開的方向,一有眉目,馬上就可以出警。”李隊比交警那邊要配合得多。在查案過程中,警方有權利向公衆保留一切細節,但他卻選擇開誠布公。

顧樹歌卻不那麽樂觀,這個人連什麽樣子都看不出來,一點點體征都沒表露,他要從監控中逃離,并不是一件很難的事。

沈眷也是這樣想的,她問:“還有別的發現嗎?”

李隊道:“暫時沒有。”

他一說完,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一個穿着白大褂,帶着細框眼鏡的男生拿着一張化驗單沖了進來:“化驗出來了!”

他氣喘得有點粗,明顯是一路跑來的,說完才發現辦公室裏還有另一個人。他停頓了一下,沒有說下去。

李隊叩了叩,說:“這是受害者家屬,我們必須查明真相,給受害者和家屬一個交代。你發現了什麽,說吧。”

白大褂這才把化驗單放到辦公桌上,說:“我是法醫,昨天我化驗了從太平間拿來的一些證物,主要是白日菊。”

他停頓了一下,臉色變得很古怪:“白日菊裏化驗出了一種物質,叫做鯨落蘭。”

“鯨落蘭……”沈眷臉色變了,連顧樹歌也感覺到脊背發涼。

白大褂看到她的臉色,就知道她聽說過鯨落蘭。

“這是什麽?”李隊問。

小年輕就朝向李隊,單獨跟他解釋:“鯨落蘭不是一種蘭花,而是一種香料。這種香料很少見,也很昂貴。它香味很特別,就跟毒品似的,就讓人如癡如醉,入墜舊夢。最初是文藝複興時期,意大利貴族在舞會上點來助興。後來越來越多貴族使用,導致鯨落蘭成了舞會象征,一旦點燃,就必然伴随翩然起舞。”

他一解釋完,連李隊也驚住了。

一間空蕩蕩的太平間裏,點着白色的燈,正中是一具像棺材似的冰櫃,冰櫃裏躺着一個死了六天的人,她的臉被撞得看不出原貌,血凝結了,組織液變成黃色的,跟血凝到一起。

一個推着棺材的人走了進來。他開始還是正常的樣子,關了門,拿出香來點燃,也許還準備了音樂和紅酒,他繞着屍體,翩然起舞,興許還拿起屍體邊上的白日菊,如癡如醉地邁着舞步,轉着圈,像是沉醉在舊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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