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另外三個專業人士都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像是被沈眷說服了。

李隊問:“那麽這兩類人中,您更傾向于哪一類?”

沈眷沉思片刻,給不出答案。

李隊有些遺憾。他覺得沈眷的推論很有道理。其實他們破案,本來就是根據搜集到的蛛絲馬跡,各種證據,用邏輯推理把種種跡象串聯起來,給出一種種具有可能的猜想,然後再進行驗證、排除,最終還原出真相。

“沈女士的思路可以作為重要參考。”李隊結論道。

他們接下來試圖以沈眷的觀點為中心,做一個更深入的心理側寫,可惜進展并不順利,目前搜集到的信息,太少了。

劉國華試圖推論兇手的性別、年齡,都已失敗告終。

将近八點時,林默送了早餐來,分給所有的刑警,還非常體貼地給每一位同志都發了一杯熱騰騰的咖啡。

雖然加班工作,本來就是他們人民公仆的職責,但多少還是會有些埋怨,畢竟相比溫暖的被窩,和香甜的睡眠,誰會喜歡在冷冰冰的辦公室裏加班呢。

這些潛藏的埋怨在吃到熱乎乎的早餐時,不由自主地消退了大半。

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刑警最先吃完早飯,他随手一擦嘴巴,朝李隊喊道:“隊長,馬武趙奇他們在審肇事司機,還沒吃呢,我給他們送去。”

李隊一點頭,說:“去吧。”然後跟沈眷解釋,“肇事司機張猛是昨天移交到我們這兒的,一過來就關到訊問室,到現在審了差不多有十四個小時了。”

“沒有進展。”劉國華補充。

李隊本來就打算過去,他想了一下,問:“沈女士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沈眷同意。

詢問室在二樓的角落,透過玻璃,看到裏面坐在的三個人,兩名刑警一個負責問,一個拿筆記錄,早餐送進去了,放在桌上,沒有人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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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猛坐在他們對面,隔着一張桌子,連着審了十四個小時,他顯然已經到了奔潰的邊緣,但不管刑警怎麽問,他只有一個動作,就是搖頭,嘴巴閉得很緊,幾乎不開口。

顧樹歌站在沈眷邊上,她看到一個刑警突然拍了下桌子,朝着張猛飛快地逼問了一句話,張猛一夜沒睡,又被高強度審訊,腦子明顯反應不過來,他一吓,瞳孔遲緩地放大,然後遲緩地搖頭。

通過設備,可以聽到訊問室裏的聲音。顧樹歌穿過玻璃進去,近距離觀察,她看到張猛輕微地動了動嘴唇,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真的不知道。”

所有人都肯定張猛是被雇傭的,這場車禍根本不是意外,但是張猛擔心說多錯多,于是選擇了最偷懶的辦法,幹脆不說話來應對。

顧樹歌想起車禍剛發生的時候,這個司機跪在地上,驚恐地重複的那句“我殺人了。”

他應該很膽小,以致于怕成那樣,所以一定支撐他做這件事的理由一定很牢固。

刑警也累了,走出門,跟李隊說:“什麽辦法都用了,他不肯說話。”

這種疑犯最難對付。李隊翻了翻訊問記錄,也覺得棘手。顧樹歌穿牆出來,沈眷一直看着那司機,目光裏有很深的恨意。

顧樹歌默默地跟在她的身邊,不敢亂動了。李隊正打算掏出手機,再找幾名訊問的專家來。沈眷忽然說:“我想跟他說幾句話。”

她說的是說幾句話,而不是訊問。

李隊遲疑了一下,說:“必須有我們的同事陪同。”

沈眷答應。

張猛覺得他的神經都快繃斷了,困意相比起壓力來說,簡直不值一提,幸好警察停下了,能讓他稍微喘口氣。

門推開的聲音傳來,張猛沒有理會,消極地低着頭。他以為是剛剛出去的那名警察回來,直到進來的那個人到他對面坐下,他才發現,是個女人。

張猛驚恐地張了張口,運作得非常緩慢的大腦反應過來眼前的人是誰,他出于愧疚,本能地想要逃跑,可身體卻因為太累,而動不了。

面前的女人開口了,她的聲音有點清冷,語氣則很冷靜。

“我叫沈眷,是受害者家屬。”沈眷先自我介紹了一下。

張猛點了一下頭,他張口:“你……”只一個字,他馬上就想起什麽,又把嘴閉上了,回到了什麽都不說的狀态裏。

沈眷像是根本不在意他的反應,繼續說:“我是顧家養女,不是真正的顧家人,所以我在顧氏想要做什麽,都會面臨很大的阻礙。但現在不一樣了,顧樹歌的遺産都是我的,我真正擁有了顧氏,沒有人能反對。”

顧樹歌就站在邊上。

張猛像是不明白她為什麽要說這個,但他努力地克制自己好奇的表情,低着頭,一聲不吭。

“顧樹歌不是讓人省心的孩子,顧叔叔顧阿姨過世後,她幾乎是我照顧大的,但是她和我并不親,一到十八歲就去了國外,一去四年,只在她哥哥過世回來過一次。這兩年來,我們連電話都沒有通過一個。”

顧樹歌聽得低下了頭,內疚在她心中開始蔓延。

“所以你看,哪怕是只小野貓,相處十幾年,親自照顧了十年,也該養熟了,可她卻一點都不想和我親近,反而逃得遠遠。她就是個小白眼狼,不聽話、冷血,我一點都不喜歡她。”

沈眷的語氣依然冷靜,她這麽冷靜地敘述,卻很能帶動人的情緒,張猛把頭擡起來了,眼睛裏有些迷惑,也有些驚訝。

顧樹歌的頭卻是越來越低,幾乎擡不起來,她知道沈眷多半是為了撬開張猛的嘴,可她的話卻沒有一句是假的。

她們相處了十幾年,一直都在一個屋檐下,是最親的家人,沈眷還無微不至地照顧了她整整十年,可是她卻執意離開,連個理由都沒給,離開後就和她疏遠,不聯系,不問候。在沈眷眼裏,她大概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白眼狼吧。

顧樹歌後退了一步,她本來跟沈眷只隔了半個人距離,一退,就遠了。

沈眷繼續說:“所以我本身對你沒有什麽怨恨,但我必須給我的股東,給公衆一個交代,顧氏的繼承人突然沒了,這不是小事。”

張猛像是看了一場現實版的豪門争端,一時反應不過來。

“你講真話,我給你找最好的律師保你,保證刑期比疲勞駕駛致人死亡要短,畢竟你算不上元兇,我要的是你身後的人。”沈眷像是終于鋪墊完了,說出她的目的。

張猛像是意動了,他搖頭的動作慢了下來。

沈眷再進一步:“你女兒還小,身體又不好,你就不想早點出獄,多陪陪她?”

張猛睜大了眼睛,張開嘴巴,所有人都看向他,顧樹歌也看向他。玻璃窗外的幾個警察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裏面。

張猛的背緩緩地彎了下去,他很輕地說:“我什麽都不知道,我疲勞駕駛,我願意接受法律制裁。”

聽到這句話,玻璃窗外的警察們都嘆了口氣,又失敗了,一個小警察還後知後覺地說:“隊長,她這是在誘供,違禁的,問出來也不能采信。”

訊問室裏,沈眷突然一改冷靜的面容,笑了一下,是一種居高臨下,像看蝼蟻一樣的輕笑。

張猛瑟縮了一下,不敢跟她對視。

沈眷話裏都有了笑意:“能和你女兒匹配的心髒找到了。”

張猛眼睛裏一下子充滿了亮光。

“但是輪不到她,因為她前面還排了很多人。”沈眷語氣随意,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張猛一下子站了起來,大聲說:“不可能!說好了是指定捐贈!只有我女兒能……”他說到這裏,就僵住了,他反應過來了,這是詐供。

他被她前面的一大篇話,弄得神經緊張,在她提出能讓他減短刑期時,下意識地以為這是她最後的手段,就放下了防備,沒想到她還有後手。

他說出了這句至關重要的話,防備已經有了裂縫。沈眷又推了一把:“捐贈人确實指定了你女兒為被捐贈對象。但你參與了這麽精密的謀殺,應該明白,要阻止一顆心髒從一間手術室,到另一間手術室,有多容易。我保證,如果你再不開口,這場手術永遠不能進行。”

張猛臉色灰敗。

這個威脅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張猛一夜的心防徹底崩塌,他捂臉痛哭,泣不成聲。

李隊等人都松了口氣,剛剛出聲的那個小警察嘀咕了一句:“這個沈董事長怎麽這麽厲害,誘供詐供逼供,比我們專門的刑訊人員玩兒得還溜。心也夠硬的,拿人家女兒的命威脅。要是張猛還不肯開口,她不會真去害死人家吧。”

沈眷剛好推門出來,李隊連忙瞪了他一眼,小警察不敢再說了。沈眷的神色沒有任何變化,像是沒聽到,小警察暗自慶幸。

嫌犯心防已破,接下去就是警察的事了。

沈眷跟他們告辭,她選擇了回家。

回去路上,顧樹歌覺得沈眷特別沉默。雖然她一直都是安靜居多,一直都不怎麽愛說話。但現在的她,連眼角眉梢都是寂靜。

外面雪還在下。到了家裏,傭人還在。見她回來,跟她問好。

沈眷點頭,走到樓梯口,停頓了一下,轉向了書房。

顧樹歌擔憂地跟在她身後。

書房裏還是早上她們離去時的樣子。沈眷關上門,背靠在門後,顧樹歌關切地看着她,她想安慰,卻又明白,她說什麽,沈眷都聽不到。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在訊問室裏很可怕?”沈眷輕輕地問。她的眼中孤寂脆弱,完全沒了在刑訊室裏的應對自如。

顧樹歌心疼,連忙搖頭:“不可怕,你只是威脅他,他這麽頑固,總要有點手段的。”

沈眷看着身前的空氣,像是等一個回答,她等了許久,明白她是等不來這個回答了。她輕輕地嘆了口氣,說:“我剛剛是騙他的。”

顧樹歌有些反應不過來,下意識地反問:“騙他什麽?”

“你确實是個小白眼狼,能狠得下心,不聯系,不問候。可是我,沒有不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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