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驚喜來得太過突然。

顧樹歌想,她是在做夢嗎?

不對,做了鬼後,她連覺都睡不得了,更別提做夢。

可是,不是夢的話,沈眷怎麽會說她喜歡她。

顧樹歌直愣愣地咬了一下舌頭,興許是鬼自己咬到自己也是要疼的,又或者依然是生前留下的習慣,被咬到了,就自動反射出痛覺。

她疼得幾乎要沁出淚花,緊接着,一萬句“我願意”在她腦海中像五彩缤紛的煙花一般炸開。

她連忙探過去,要在沈眷手心寫下她的回答,然而指尖即将碰到沈眷的時候,許許多多的顧慮一下子都湧現了出來。

她是鬼,看不見摸不着,她們陰陽相隔,在一起會好嗎?

她沒有肉身,雖然在努力了,可連方向都還沒探索出來,萬一她一直只能做個鬼呢?要拖累沈眷一輩子嗎?

她連一個擁抱都給不了她。

還有萬一她被陰差發現了,陰差将她鎖走呢?

沈眷看不到她,連她什麽時候離開的都不會知道。她只會在一段時間後,發現感覺不到她的存在了,發現怎麽喊她都不會有小鬼用指尖點她的手背,然後她會遲疑,會驚慌,會恐懼,也許還會發瘋似的找她。

那時候,她一定會比在太平間掀開白布,看到她支離破碎的面容那一刻更加痛苦,更加絕望。

波浪線消失了。

沈眷眼睛裏明媚的光亮也随着一點一點地暗淡下來。顧樹歌不敢看她,連忙低下頭,她極力忽略那諸多遲疑和顧慮。

她這麽喜歡沈眷,早就想好的,只要能化出實體,就要追求沈眷,她甚至還想過,不管有沒有實體,她都要喜歡沈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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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呢,沈眷主動開口了,怎麽她卻不敢了。

“我開玩笑的。”沈眷說。

顧樹歌猛地擡頭,沈眷的眼睛漆黑的,眼底像是泛起了水意,但仔細又沒有了,她神情自然,就像是剛剛真的只是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說:“你是不是差點相信了?”

她說完,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得到回應。

沈眷慌了起來,她顧不得怨自己輕率,竟然直接就表白了,竭力讓自己看起來與尋常無異,掩飾住嗓音中的顫抖,用很平淡的語氣,說:“小歌,你不要多想,姐姐真的在跟你開玩笑。”

小歌還是沒反應,她會不會已經離開這間卧室了,她會不會已經走了。

沈眷站了起來。

接着,她感覺到手背被點了一下。

小歌還在。沈眷有點恍惚,又坐下來,她盡量讓自己看上去不慌不亂,不喜不悲,攤開手心,讓顧樹歌寫字。

帶着陰氣的冰涼,指尖在她手心劃過。

第一個字:“我”。

沈眷不敢動。

第二個字:“願”。

絕處逢生,起死回生,大概就是現在沈眷的感受,但她還是不敢動,靜靜地等下一個字。

下一個字:“意”。

落得很慢,卻帶着赤誠和認真。

顧樹歌想通了,她沒有身體,不能擁抱她,還有可能随時會消失,跟世界永別。可她還是想和沈眷在一起。她覺得自己很自私,于是不得不說服自己,沈眷都表白了,一定很喜歡她了,那不論她們有沒有在一起,她如果有一天消失了,沈眷不會因為沒有交往,就少難過一分。

這麽一想,竟然有些抵死纏綿的味道。

顧樹歌寫完了那三個字,沒有停下,她繼續寫:“我、也、喜、歡、你。”

寫完就很懊惱,五個字寫了一分多鐘,太煞風景了。

沈眷仿佛眼角都染上了緋紅,她等着顧樹歌寫完,唇角彎了彎,将頭轉開了一點,像是害怕顧樹歌看到她眼睛裏的羞澀和喜悅,緩緩地開了口:“嗯,你、你剛剛,怎麽不說話?”

顧樹歌就內疚起來,寫:“我是一只鬼。”

一只鬼,什麽都給不了。

原來是因為這個,沈眷不知怎麽,就安心了一些,笑着說:“真傻。”

她喜歡她,只跟是不是她有關,和是人是鬼,有什麽關系呢。

顧樹歌也覺得自己傻,總是顧慮重重,如果她在沈眷問願不願意的時候,馬上就答應,現在應該會更開心吧。她總是把事情弄壞。

“嗯。”顧樹歌在沈眷的手心裏寫,又默默地在心裏說,我很喜歡你。

說了好幾遍,仿佛這樣就能彌補剛剛讓沈眷虛驚一場。

再接着,她們竟然就只幹坐着了。

關系發生了變化,二人都有些不習慣。

好半天,還是沈眷看到快十一點了,才說:“我先睡了。”

顧樹歌連忙抓住說話的機會,寫:“一起睡。”

然後,就一起睡了。

大燈熄滅,留下床頭一盞小燈,小燈光線微弱,不會擾人睡眠。

顧樹歌躺在沈眷身邊。

沈眷蓋了被子。顧樹歌用不着被子,她不會冷,就平躺在床上,她和沈眷之間,隔了兩個顧樹歌那麽寬。

顧樹歌覺得很奇怪,她們應該是在一起了吧?互相說喜歡你,應該就是在一起了吧?

這麽一想,她又有些不安,會不會在一起是必須要說一句這個意思的話才算數的,比如“我們在一起吧”,“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之類的。單單互相表達喜歡,并不是交往的前提。

顧樹歌着急起來,責怪自己沒把話說明白,現在就不上不下了。

她轉頭看向沈眷,幽微的光亮下,她合着眼睛,輪廓柔和。顧樹歌不知怎麽,就想到了去年旅行,意外發現的湖泊。湖泊的水是天空的顏色,澄澈碧藍,毫無雜質,四周是茂密的草木,綠油油的,把湖泊包圍起來,于是整個湖,都顯得幽深、包容,莫名的帶着一股說不盡訴不完的溫柔。

她一到湖邊,就想到了沈眷,她想沈眷和這汪湖泊真像。

現在那種感覺又回來了。

顧樹歌心裏甜甜的,酸酸的,還有些微的疼。

正是因為沈眷那麽溫柔包容,才會要她的吧。她畢竟是一只鬼,保證不了未來,給不了承諾,無法篤定一定會相守。

那沈眷是什麽時候喜歡她的?她喜歡她什麽呢?

顧樹歌想得耳朵都紅了。

她擡起兩只手,放到耳朵上捂起來,好用冰涼的手心給耳朵降降溫。

沈眷也沒有睡着,但她比顧樹歌要理智一些。明天四名嫌疑人還要登門,她得休息好,才能跟他們周旋,所以她應該睡了。

沈眷這麽想着,思緒卻轉了轉,小歌是什麽時候喜歡上她的?

是這半個月裏動的心嗎?

她一面想,漸漸地睡了過去。

顧樹歌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了一會兒,突然想起她睡前還在找卧室裏有沒有哥哥的痕跡的。

她不用睡覺,于是幹脆就起來了,去了衣帽間,衣帽間的燈是不關的,她在幾個衣櫥裏看了一遍,沒有看到男士用品。但還有幾個衣櫥關着,她穿入進去,裏邊漆黑一片,看不分明。

顧樹歌想了一會兒,又去了顧易安的卧室。

就着夜色,她看到卧室還維持着顧易安生前的樣子。但由于好久沒有人住了,卧室裏冷冷清清的,沒有絲毫人氣。

顧樹歌在床邊坐下,她想起哥哥臨終時,她趕回來見他,那時他已經沒有什麽力氣了,戴着氧氣罩,一天當中,睡的時間,比醒的時間多。說句話都能喘半天。

那天,她守在床前,哥哥醒來看到了她,灰暗的眼睛亮了一下,那光亮很短暫,很快就熄滅了,他對她說:“別的我都放心,只有一件,你好好對沈眷。”

她那時以為他是把沈眷托付給她了,但懷疑他們的婚姻真相後,那句話的意思,好像就變了。不是托付,而是要她不要辜負沈眷。

顧樹歌深思起來,如果四年前她沒有會錯意,沈眷真的喜歡她,她那天聽到的求婚,其實是商量對策提出的一個辦法,哥哥是知道她們的內情的,那麽他讓她不要辜負沈眷,就說得清了。

她把事情捋了一遍,但過了會兒,又覺得不對。

如果是這樣,那她離開的時候,沈眷怎麽不挽留呢,她也從來沒有向她表白過心意。

顧樹歌又想,她當時的态度很糟糕,總是逃避和她接觸,沈眷也許是找不到開口的機會。

沈眷睡得很淺,做了一些混亂卻記不清場景的夢。

她醒過來,本能地先喚了聲:“小歌。”

然後轉頭,卻沒感覺到身邊那小鬼。

沈眷清醒了一些,看了眼時間,三點半。這個時間,她應該是可以感覺到小歌的存在的。她等了一會兒,又喚:“小歌。”

沒有回應。

她哪裏去了?沈眷想着,又閉上了眼睛。

沒多久,她就感覺到小鬼回來了,躺到了她身邊。她安分地躺了一會兒,朝着她這邊挪了挪,把手伸進被子裏,摸索着抓住了她的食指。

沈眷一陣心安,陷入睡眠,這一回,她睡得很安穩,沒有再做夢。

以至于第二天醒來,就是快要八點了。

關系改變後的第一天,顧樹歌很憋屈,因為宅子裏裝滿了攝像頭,沈眷不能回頭跟她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在一起後的第一天,就要被四名嫌疑人破壞粉色的戀愛氛圍,顧樹歌好生氣哦,于是她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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