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這篇經文,在顧樹歌眼中很多餘。她覺得沈眷學不學都無所謂,因為肯定用不上。

但和尚當着她的面,毫不避諱地與沈眷提了經文。顧樹歌再是遲鈍,也發覺她被當做異類提防了。

不止當做異類提防,和尚對她還毫無尊重,全然沒有顧忌她的感受。

顧樹歌很難受,她明明大半個月前還是人,才過去這麽些日子,就被當成一只随時會“起性”的陰鬼了。她聽得出來,老和尚說到起性的時候,就像把她當成了一頭随時會發狂的野獸。

也許還不如野獸,野獸至少是活的。

顧樹歌抿緊了唇,心中一難受,對這和尚的畏懼都少了幾分,只想他快離開。

“不用。”沈眷道。

顧樹歌猛地擡頭,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站在沈眷身後,只能看到沈眷的背影,沈眷也沒回頭看她,可是她的話卻讓顧樹歌很安心起來。旁人視她為異類,但沈眷不會這麽看她。

“我們小歌用不着。”沈眷拒絕得斷然。

老和尚像是早預料到她不會接受了,神色間顯出不贊同來,勸道:“以防萬一罷了,也不是非用不可。”

這年月,怕是尋不出第二只藏匿在陽間的小鬼來了,就這麽在家養着,誰知會養成什麽樣,倘若一不留神将小鬼養成了惡鬼,到時為害一方,怕是連個治她的人都沒有。

“你放心,她不會害人,你哪怕把刀放她的手裏,她都寧可将刀刃朝着自己,也不會去碰刀柄。”沈眷說得篤定,依然不肯要經文。

經文确實如和尚而言,學會之後,念不念都由她,看起來沒什麽妨礙。但沈眷知道如果她學了,小歌不會說什麽,但她心中必然是難過的,畢竟經文的本意是将她當成了惡鬼來提防。

老和尚也動怒了:“她不會,她心中的惡呢?惡念猶在,萬一壓制不住,她出來了,你還能肯定她不會害人?”

惡念既然被稱作惡念,就一個人全部的惡的雜糅,她只會作惡,不會行善,這是本性,就像冬去春來,日升月落一樣的定律。

沈眷對惡念沒有了解,她總覺得既然是小歌的惡念,大概也壞不到哪裏去,畢竟每個人惡的程度都不一樣。但她不能替惡念保證,正想說會想辦法壓制住惡念,不讓她出來,就見顧樹歌從她背後探了出來,怒視着和尚,說:“惡念也不會害人,惡念也聽沈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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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以忍受和尚提防她,把她當異類,但她不能接受和尚對沈眷咄咄逼人。

“我和惡念交流過了,她也害怕沈眷不喜歡她,肯定不會做讓沈眷不高興的事!”顧樹歌大聲地說。

沈眷很快地彎了下唇角,旋即恢複平靜,順着顧樹歌說了一句:“既然這樣,惡念也沒什麽可害怕的了。”

老和尚覺得這俗世的情愛真是不可理喻,陰鬼狡猾,會偏着自己也就算了,這位沈董事長也被迷得颠三倒四,只是學一篇沒什麽壞處的經文,卻也推三阻四。

要不是符袋是師兄所贈,算是源頭,小鬼害人,師兄也沾了因果,壞了修行,他真懶得理會這許多。

顧樹歌聽到沈眷贊同她了,頓時覺得腰杆子都直了起來,她有了撐腰的人,于是她就鄭重地對和尚說:“你在紅塵之外,可你的心比紅塵裏的人分得都細,佛渡一切可渡之人,衆生皆平等,可你心裏,卻有你我之分,人鬼之分,親疏之分。”

她本來還想很擲地有聲地總結一句,所以你修行在深山,功業卻不在深山,仍在紅塵裏。但她說到一半,又意識到這是個有佛緣的老和尚,她打不過他,于是連忙打住了。

可老和尚卻是一怔:“我在紅塵裏?”他出神地思索起來。

顧樹歌害怕自己惹禍了,有些懊悔,不該多說的。沈眷安撫地看了她一眼,以示無事的。

過了約莫三分鐘,老和尚神色清明起來,他搖了搖頭:“險些被你這小鬼繞進去了,真是狡猾。”迷倒了這位沈董事長不說,還想要借佛語修行來惑他。

他修行了大半輩子,也有自己的道,哪有這麽容易就被幾句話說服的。

這小鬼在他眼中已經像狐貍精一般狡猾了,要他看,最好還是盡快放她投胎去,可想也知道沈施主不會答應,于是也不再勸,起身告辭了。

他總算要走了,顧樹歌松了口氣,和尚走到門口,最後提醒了一句:“壓制好惡念,我師兄那裏應當有徹底消除的法子。等他回來,萬事都有了結。”

說完,他就離開了。

和尚穿的是僧人的衣着,行走在雪地裏,消失在路盡頭。

顧樹歌看着他杏黃的背影消失,有些擔心起徑雲大師會怎麽看她。

她之前是很期盼徑雲回來,幫她有個身體,可現在卻又不想他回來,怕他擾亂了她們現在的平靜。

“都怪我剛剛不應該說話的。”顧樹歌跟着沈眷回到屋子裏,低頭認錯,“我不應該說他還在紅塵裏。”

沈眷不覺得她錯了,本來就是和尚無禮在前,對小歌連基本的尊重都沒有,小歌只是說兩句實話,有什麽關系。可是顧樹歌還是不安:“萬一他記恨我,到徑雲大師那裏說我不好,徑雲大師要捉我怎麽辦?”

小鬼這麽一說,自己把自己吓得邊緣模糊,魂體隐隐約約地出現了虛影。沈眷怕她把自己吓沒了,連忙安慰她:“不會的,有我在,他不敢。”

一句“有我在”,小鬼的魂體肉眼可見地穩定了些,她皺了皺眉,道:“可是他們是高人。”

“他們是高人,我們也不會随便他們擺布。而且徑雲開明得多,他對人和鬼一視同仁。”沈眷有意把話語說得輕松,讓小鬼更放松一些。

顧樹歌忽然想起一件事,問:“你和徑雲大師是怎麽認識的?”她印象裏,她們家的人好像沒有接觸過這些隐士高人。

沈眷就帶着她,舒舒服服地坐下來,像是講故事一樣,把他們相識的過程說了出來:“我認識他,是有一次出差。那座城市發生了一起兇殺案,警察抓住了兇手,兇手自己都認罪了,但沒兩天徑雲突然跑到警察局說他們抓錯了人,兇手另有其人。”

“為什麽?”顧樹歌驚訝地問,“兇手自己都承認了,他比兇手知道得還多嗎?”

“是啊,他看得見鬼,他見過受害者的亡魂。”沈眷說。

顧樹歌頓時忘了自己也是個鬼,聽到有亡魂,她打了個寒顫,沈眷也不覺得小歌害怕別的鬼有什麽不對,對她道:“亡魂很弱,傷不到人,而且大部分,在離體的瞬間就會被指引下黃泉,沒法逗留人間。執念最深的,也待不過七天。”

顧樹歌點點頭。

“徑雲就是見了亡魂,聽了亡魂跟他說的兇手,發現和被警察捉住的不一樣。他自己查了兩天,查出監獄裏關的那個确實是假的,只是真兇用了點手段,讓他以為自己是兇手。”

“真可怕。”顧樹歌皺眉道。

“徑雲要超度亡魂,就要替他完成心願,何況他也做不到眼睜睜看着一個無辜的人上法庭被定罪,但是真兇很狡猾,他一個人找不到證據,而案子馬上就要移交檢察院了,到時候衆多手續辦起來可就麻煩了。我剛好遇上這件事,順手幫了他。”用的當然是紅塵俗世中的規則。

“他為了感謝我,就把符袋送給了我,說符袋能擋一次死劫。”當時,沈眷就想,小歌離家萬裏,如果身邊有這樣的東西保佑,她也能放心得多。

原來是這樣子。

顧樹歌放心下來,難怪沈眷肯把希望寄托在徑雲身上,一點也不擔心他會因為她是個鬼,就有偏見。

“所以不要擔心。”沈眷笑着說。

顧樹歌的魂體又結實了,她點點頭:“希望大師趕緊回來。”

沈眷其實也沒把握徑雲有辦法讓小歌有身體,可是除他以外,也找不到更厲害的人了,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想着哪怕他做不到,至少也能給出一個辦法,讓她們有努力的方向。

有時候最可怕的不是沒結果,而是連路在哪裏,都不知道。

顧樹歌不知道她的擔憂,她從老和尚來訪的陰影裏走了出來,重新開朗活潑起來。沈眷忽然想起她剛剛說的,惡念也害怕她不喜歡她。

她只知道小歌腦海中還存在着這樣一個類似第二人格的東西,但具體是什麽樣的,卻沒了解過。

于是,她就問了一句:“惡念害怕我不喜歡她?”

顧樹歌本來已經高高興興的了,突然間聽沈眷提起了惡念,瞬間警鈴大作,慎重地點了下頭,簡短地說:“嗯。”生怕多說一個字,就會引起沈眷對惡念的興趣。

沈眷知道惡念害怕她,所以她在,她不敢出來,卻不知她還有這樣的想法,她想了一下,又問:“那她喜歡我嗎?”

她只是想要弄清惡念的性格,沒什麽旖旎的心思,語氣也很平淡。但是顧樹歌不這樣以為,她有些委屈地說:“你為什麽要關心她,我不好嗎?”

對于顧樹歌來說,惡念和她是競争關系,她們要競争這具魂體的使用權,現在她贏了,壓制着惡念。而且惡念還和她一樣,也喜歡沈眷。她不喜歡沈眷被觊觎,哪怕是她的一部分也不行。

“你不要關心她。”顧樹歌嘟囔道。

沈眷只是随口問的,沒想到問出了一只小檸檬,她既好笑,又心疼,答應她:“好,不關心她。”

小檸檬這才高興,望了眼窗外,見還是黃昏,就說:“等春天到,我們就可以去外邊散散步。”現在太冷了,不适合散步。

沈眷聽出她刻意轉移話題的用意了,順着說:“花房裏的花也可以添一些新品種。”

顧樹歌點點頭,花房裏的花是家裏的園丁在打理,最早是她媽媽種的,沈眷送給她的白日菊,就是從花房中剪的。顧樹歌想到那束白日菊,不免又想到兇手。

她忽然想到了什麽,望向沈眷,說:“會不會祝羽能看到我?”

她能看到她,所以那天在電影院,才會頻頻朝着她的方向看。

作者有話要說:顧·自己把自己吓得模糊·檸檬:不許你想我的競争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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