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祝羽出現得太突然,除了顧樹歌,誰都沒有反應過來。所有人都看到槍管對着沈眷,聽到槍聲響起。而沈眷卻安然無恙,子彈在她身前不到一米的地方竟然停住,墜落在地,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當空攔住。
沈眷眼睜睜看着顧樹歌變得透明,就像是融化在了空氣裏,徹底消失。
她雙腿發軟,伸出手,去碰顧樹歌所在的地方,試圖抓住什麽。那裏是空地,只有地上一枚子彈,證明顧樹歌曾存在。
沈眷不知道該怎麽辦,她雙目赤紅,嘴唇顫抖,喉嚨裏像是堵着什麽東西,發不出聲。
保镖們先于祝羽反應過來,顧不上去想為什麽子彈會自己中途墜落,沖上去,保護沈眷退走。沈眷滿心都是顧樹歌。
小歌消失了,沈眷的腦海中全是顧樹歌消失的畫面。
保镖們發現她不動,以為她吓得腿軟,情急這下,拖着她走。祝羽在拐角,他們就在顧家門口了,只要進門,祝羽趕不過來。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沈眷仍然不敢相信顧樹歌消失了,保镖情急之下,硬拖着她走,沈眷茫然,卻扭頭盯緊了顧樹歌消失的地方。她的眼睛裏漸漸地布上了紅色的血絲,喉嚨梗得發疼。
槍聲再一次響起,子彈貼着斷後的那名保镖的頭皮穿過,他的發披滲出鮮血。
“快!”不知是誰高聲在喊,沈眷邊上有人在推,有人在拖,護着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走。
沈眷卻突然驚醒過來,她終于發出聲音來了,像是撕裂了聲帶的破碎:“小歌……”
聲音很輕,連抓着她手臂的保镖都沒有聽到,只發現被他們護在中間的董事長突然間掙紮起來。她像是瘋了,口中喊着:“小歌。”瘋狂地想掙脫他們。
情急關頭,保镖們的全部念頭都是活命,當然不容許她掙脫,他們更加用力,挾裹着她,沖到門外,這個位置恰好往內凹,祝羽的那邊看不到這裏,但她如果沖過來,照樣能一槍一個解決他們。
在槍械面前,再好的身手都沒有用。
沈眷掙脫不開,她拼命地扭頭去找顧樹歌,可是沒有她,目光所及沒有她,她也感受不到她的存在,空氣冷淩淩的,只有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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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镖幾乎是扯着她的手,把她的手指按在指紋鎖上。
身後讓人頭皮發麻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幸好門也開得快。
“別走!”祝羽尖叫着大喊。
保镖們裹挾着沈眷閃進門裏,回身關上門,子彈打在門上,發出一聲巨響,濃重的硝煙味彌漫。
她只有一個人,哪怕有槍也攻不了門,他們暫時安全了。保镖們驚魂甫定,連忙松開沈眷,她是老板,接下去是求援還是怎麽樣,都要她表個态。
可他們一松開就發現,沈董事長魂不守舍,她嘴裏一直喃喃地念叨:“小歌。”
看起來,就像是神志不清了。
保镖們面面相觑,他們來前看過一些資料,了解雇主的情況,大致知道小歌,是顧氏集團繼承人的名字,可她不是遇害了嗎?為什麽沈董事長在這個時候喊她的名字。
門外傳來一陣連續的槍聲,門被打得震顫,聽得人心頭發顫。
沈眷卻像是沒有聽到,她還是低低地念着顧樹歌的名字。
小歌不可能消失,她一定還在的,她不可能消失,她一定在。她不能消失,她不能消失。沈眷眼睛紅得像是浸了血,眼底卻沒有淚,幹澀得可怕。
血!她的腦子裏浮現出這個字,她眼中看不到任何人,顧不上任何事,朝着屋子裏沖去。
她進門時,絆了一下,險些摔倒,可她全然沒有發覺,進了廚房,打開冰箱,拿出一玻璃皿的備用血液,打開來,捧在手心,竭力鎮定着,對着空氣說:“你、你沾血,碰我一下,讓我知道你在。”
她一面說,一面盯着玻璃皿,眼睛一眨也不眨,死死地盯着,唯恐錯過一絲變化。
然而血液表面一動不動,過了好久,也沒有人碰她。顧樹歌就像是完全沒了,不存在了。
可是沈眷不相信,她的手在抖,玻璃皿在她手裏拿不穩,像是随時會脫手墜地。沈眷走到桌邊,把玻璃皿放下了,她看着空氣,卻不知道該把目光落在哪裏。
心高高地提着,沈眷的眼睛沒有焦距,她在空氣裏看了一圈,最終落在身前的位置,極為溫柔地說:“你是不是在這裏?”
小歌和她相處,站着說話的時候,她喜歡站她對面,好讓她看到她,坐着的時候,她經常坐她的左邊,總是認真地望着她,顯出專注聆聽的模樣。
現在她是站着的,那小歌一定和她面對面站着。
“你是不是很虛弱,那一槍……”沈眷既心疼,又關切,緊張地看着眼前:“疼嗎?你別怕,姐姐會想辦法的。”她會想辦法,讓小歌重新被她看到的。
她們最開始不是也只能在午夜十二點的時候,感覺到顧樹歌的存在嗎?除了十二點後的幾分鐘,幾十分鐘,白天完全感覺不到她的存在,更不能和她交流。
只是回到最開始的模式罷了,沒關系的。沈眷堅信顧樹歌還在,堅信她只是虛弱,連血都碰不了,也不能讓魂體被她看到而已。
等到十二點。沈眷想,等到十二點,她就能感覺到小歌的存在了。
她在桌邊不知站了多久,沒有想門外的祝羽,也沒有想案子,腦海中好像是空白的,什麽都沒想,又好像全是顧樹歌,有很多年前,少年時的她,有昨天,鬼魂狀态的她。
有她冷漠地看她,對她說,我打算去留學的樣子,也有她紅着臉,軟乎乎地說,對不起,我以後不亂跑了,你不要生氣了的模樣。
沈眷想,是啊,小歌答應過她的,不會亂跑,所以她一定就在這裏,只是她看不到她,感覺不到她罷了。
小歌答應過她,就一定會做到的,她最怕她生氣了。
沈眷這麽想,好像安心了一些。
外面響起無數聲夾雜響起的警笛聲。沈眷的思維像是被放慢了無數倍,遲緩下來。
要捉兇手,她想。
于是她走出去。
保镖們聯系的警方,他們在門口,神色嚴肅,透着一股山雨欲來的緊張意味。但他們緊張的顯然不是兇手,警察已經來了,兇手多半跑了,接下來就是通緝。
他們緊張的是剛剛沈董事長表現出來的狀态。
她好像,瘋了。
但沈眷從門內走出,幾個保镖又覺得自己多慮,剛剛應該是人在恐懼情緒下的一時精神錯亂。
門被敲響。
沈眷目色鎮定,示意道:“開門。”
外面是李隊,他身後跟了一批武警,全部持槍。
李隊穿着防彈衣,大步走進來。祝羽肯定已經跑了,這是大家都斷定的。這個人像是滑不留手的泥鳅,沒人指望警察一來就能把她捉住。
“已經下了通緝令。”李隊說道,“全市通緝。”
沈眷點頭,面上完全看不出才經歷了一場生死:“她家裏我來聯系。”
李隊也是這個意思,這一類有身份有地位的上流階層都很傲慢,不大愛跟警方打交道,上一回就交流得不算愉快。這次要通緝人家女兒,還要家屬配合,沈眷出面,比警方要好。
沈眷的目光落在大門上,門上有十來個深坑,都兩指寬左右,只是射擊的角度不同,所以形狀稍有差異。
沈眷走過去,到門口,技偵正在搜查現場。
那枚子彈被用鑷子夾起來,放進了證物袋裏。一個警察拿着證物袋走過來,對李隊說:“這個子彈上沒有膛線,應該是土制槍,從現場的痕跡來看,制作技術相當成熟,這個罪犯不簡單啊,槍法準得很,恐怕有很深的犯罪背景。”
在國內想要持槍,難度可不小,光是她怎麽弄到槍的這一點就很令人深思了。
沈眷看着證物袋,她伸手拿了過來,那警察沒防備,就被她拿走了。
她從案發以來一直很配合警方,這時李隊也只以為她是拿子彈看一看,可沈眷拿到了證物袋,卻說:“子彈我來保管。”
李隊驚訝,忙道:“這不行。”
沈眷重複了一遍:“我來保管。”她說完,看了眼天色,天快黑了。
天黑不能在外面,她說完,道了聲失陪,轉身進屋。
李隊愣是不敢跟她要子彈,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拿了子彈走了。
沈眷回到屋裏,她形容鎮定,從容自若,給幾個保镖安排了房間。
家裏有了外人,就不方便了。沈眷對着空氣說:“他們沒事不會出來的,不用管他們,我們還是和以前一樣。”
沒有回應。
沈眷黯然,臉上卻保持着平靜。她怕顧樹歌擔心她,她不想給她負擔。小歌現在一定很虛弱,那就不要讓她擔心了。
沈眷走去了書房,打開電腦,搜了部電影播放。
電影兩個小時,沈眷看完,連主角是哪個都沒弄明白,她轉頭沖着身邊那把空椅子說:“還想再看嗎?”
小歌什麽都不能做,肯定很無聊的。她想着,又播了一部。
她在挨時間,在等十二點。
她記得,車禍當天的夜裏,她就感覺到了顧樹歌的存在。現在小歌虛弱,魂體不能顯現,應該就是剛成為鬼時的狀态。
等到十二點,她一定能感覺到她在。沈眷這樣想着,隐隐間卻很不安,她刻意忽略了這種不安,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耐心地等待十二點。
十二點來得很緩慢,沈眷幾乎是看着秒針一秒一秒地移動,時針分鐘都指向十二的時候。
她屏住了呼吸,看向身邊。
沒有,她沒有感覺到小鬼。
“小歌?”沈眷喚了一聲,她幾乎維持不住表面的鎮定,聲音也不知不覺帶上了顫意:“你在不在?”
沒有回應,空氣依然是空氣,房間裏除了她,沒有任何聲響。
“你到姐姐身邊來。”沈眷又說了一句。
還是沒有回應。
她打開玻璃皿,手抖得險些把玻璃皿打翻:“你現在試試,能不能碰到了。”
玻璃皿中的血液平靜無波。
你是不是離開了?沈眷心中冒出這句話,但她立即就慌亂地把這句話壓了下去,她不敢想,哪怕只是一個念頭都讓她驚恐無比。
“你一定在的。”她彎了彎唇,柔聲對空氣說,“你別怕。”
她說着話,莫名地恨起自己言語的匮乏來,她這樣幹巴巴的話語,一定沒法安慰到小歌,小歌現在肯定很害怕。
沈眷絞盡腦汁地想了一會兒,她對着邊上空蕩蕩的椅子,略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唇,然後有些羞澀,又有些緊張,永遠失去顧樹歌的恐懼被她很好地掩飾在了心底,沒有表現出來分毫。
她微微低下頭,很輕地說:“小檸檬,你別害怕,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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