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漆黑漆黑的地方,沒有一點光。

沈眷行走在其中,她不知道這條路有多長,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茫然地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現了亮光。然而沈眷的心情毫無波瀾,黑暗與光明對她而言,并沒什麽區別。她機械地走過去,走進了光明裏。

那裏是一座校門,門口許多孩子背着書包出來。一張張稚氣的臉龐在眼前閃過。

沈眷站在原地,任由他們與她擦肩而過。然後她就看到小歌從校門裏出來了。她穿着校服,頭發紮起來,輕快地朝她走來。

沈眷緊張得連動都不敢動,眼睛卻已經濕潤了,她盯緊了顧樹歌,嘴唇顫抖,叫她的名字:“小歌。”

顧樹歌停了下來,徑直地朝她望過來,然後露出一個溫暖的微笑:“姐!”

沈眷含着淚水,出神地望着她,怎麽都看不夠。顧樹歌的笑容越來越大,她朝她跑了過來。

沈眷的心滾燙起來,她伸開手,顧樹歌撞到她的懷裏,然後從她身上穿了過去。沈眷抱空了,她怔怔地轉頭,就看到了另一個她。

顧樹歌跑過去,撲進了她的懷裏,在她的懷中蹭了好幾下,才仰頭看着她,問:“姐,你等我很久了嗎?”

那個沈眷穿着和顧樹歌一樣的校服,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臉,說:“等了一小會兒。”

顧樹歌很自然地從她懷裏出來,拉住了她的手,小臉上滿是依戀,眼睛亮亮的:“姐,我今天聽老師說了一個寓言故事,我講給你好不好?”

那個沈眷牽着顧樹歌,她們背對她走了。

聲音越來越遠。

“好啊,小歌說,我聽。”

“從前有一個勤勞又善良的農夫……”顧樹歌的聲音稚氣而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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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一大一小,走在夕陽下,兩旁的行道樹格外高大。

沈眷醒過來,臉上滿是淚水,她坐起來,打開燈,木然地看着身邊的位置,腦海中反複地回憶剛才夢中的場景。

這是小歌上三年級的時候,那年她上初三,和小歌在一個學校裏。她每天一起上學,一起放學,放學路上,小歌會把學校裏發生的事都和她講一遍,被老師表揚了,要告訴她,考了一百分,也要告訴她。

那年小歌九歲,剛從爸爸媽媽過世的陰影裏走出來,學着一個人睡,可是每天早上,她都會發現蜷在她懷裏的小家夥,小家夥迷迷糊糊地醒來,會說:“姐姐,我睡着睡着就到你的床上來了,我不是故意的。”

記憶竟是那樣清晰。

沈眷木然地流淚。

葬禮已經過去半個月,不知哪一天起,她每晚都會夢見顧樹歌,夢見都是以前的一些事。

沈眷得了很嚴重的失眠症,幸好有這些夢,每晚她都會強迫自己睡一會兒,但也只是一會兒。她沒有去看時間,呆坐了許久。

天快亮的時候,她覺得好像有點餓了。于是她起來,下樓。

廚房裏二十四小時都準備了食物,瘦肉粥溫在鍋裏,散發着誘人的香氣。這是為她準備的,沈眷知道。她盛了半碗,喝了兩口,還沒嘗出是什麽味道,一陣劇烈的反胃傳來。

沈眷把吃下的都吐了幹淨,吐得只剩酸水,等到什麽都吐不出來的時候,她冷靜地把污穢處理幹淨,順手還把碗洗了。

走出廚房,季管家已經起來,見了她,越過她望了眼炖在鍋裏的粥,問:“您吃過了嗎?”

沈眷點了下頭,只當已經吃過了。

季管家連道:“那就好,那就好。”

半個月,沈眷已經瘦得不成樣子,瞧上去完全只剩一把骨頭了。但她自己感覺不到。季管家道:“那您再睡一會兒?”

沈眷沒有點頭,公司裏還有點事,她下午要去英國收拾小歌的遺物,順帶查查祝羽在國外的事情,得有很長一段時間回不來,公司裏積壓的事,得先處理了。

可是為什麽要處理呢?小歌已經不在了,她不用看着公司了。她木然地想。

“再給您炖鍋粥吧,海鮮粥怎麽樣?小歌小時候就喜歡我親手炖的粥。”季管家跟在沈眷身後問道。

沈眷死寂的眼中有了波動,像是林間照入了一束朝陽,泛着微微的光芒:“你炖。”

季管家暗自嘆了口氣,他本來不該提逝者的,可是董事長只有聽到小歌兩個字,才會有點反應,他忙說:“那我現在就去。”

沈眷點了下頭。

她走進書房,林默早一天就把文件都送來了,她看了幾份,眼睛看到了辦公桌上的羽毛筆。這是小歌用過的。她停下來,看着羽毛筆看了許久,從口袋裏掏出符袋,符袋上沒有任何變化,裏面的養魂佛和符紙也都沒有變化。

她把符袋握在手裏,不知第幾次地喚:“小歌。”

眼睛幹澀得發燙,她得了一種随時随地都會落淚的毛病。

她看不到希望,也不知該做什麽,一切都顯得枯燥沒意義。她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只是想着,她得給小歌一個交代。可兇手伏法以後呢?那時候她能做什麽?

沈眷把符袋裝進口袋裏,又站起來,找了盒子,把羽毛筆裝起來。裝的時候,她想,前不久,小歌還和她說過想要看看綠色,過年的時候去南方。

可現在,已經過完年了。

過去的一樁樁事都像是有了生命,分分秒秒地浮現出來,把沈眷傷痕累累的心浸泡在鹽水裏,一遍又一遍地折磨。沈眷把羽毛筆從盒子裏拿了出來,收進了行李箱中。

粥炖了三個小時,季管家的手藝很高明,粥被炖得軟糯可口,鮮香濃郁,沈眷咽了一口,胃不知怎麽了,吃什麽都排斥,季管家在一邊,和她說着顧樹歌小時候的事,沈眷強忍了反胃的感覺,吞下了整整一碗。

季管家欣慰,端着空碗走了。

他一走,沈眷又一次把胃吐得幹幹淨淨的。

她不知道是為什麽,也許是上回的符水傷到了胃,又或許是她潛意識裏已經覺得活着沒什麽意義,所以身體排斥食物。不過她也不怎麽在意。

下午的飛機,旅途漫長,到英國已經是第二天了。

沈眷不是獨身來的,帶了很多辦案的人員,英方已經協調好了,費了很大的代價,但沈眷不在乎。下了飛機,她直接去了顧樹歌的公寓。

公寓在她所在的大學不遠處,是買下來的。沈眷打開門,空氣混濁,好幾月沒通風了。

她走進去,開了窗,新鮮的空氣流動進來,濁氣逐漸散去。

沈眷站在裏面,她從來沒有來過這裏,卻覺得每一件家具的擺放,每一處裝飾的風格都那樣熟悉,處處都透着小歌的味道。

她想象顧樹歌在這裏四年的生活,想象她周末穿着寬松的家居服,拖着拖鞋,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想象她躺在沙發上,想象她抱着電腦寫報告,想象她伸着懶腰,端一杯水,從客廳走過。

沈眷忍不住笑了一下,眼淚就流了下來。她緩緩走在客廳裏,目光溫柔地輕撫每一件物品。

她看到牆上的照片,有好幾幅,看起來是各處景點拍的,拍攝方式顯然就是顧樹歌的攝影風格。沈眷一張一張地看下來,試圖穿過時光,從照片上看到鏡頭後的那個人。

看到最後一張照片時,她停留得久了一些。

照片上拍的是一棵大樹,但不是整棵樹的遠景圖,也不是選取某個獨特的角度拍樹冠或枝幹,而是直直地将鏡頭對準了樹根,拍下來。

這種拍攝方式,不是顧樹歌一貫的風格。沈眷擡手把相框從牆上摘了下來。

這是小歌拍的嗎?她想。

她打開相框,看到照片的背面寫了兩個字和一個日期。兩個字是“暫存”,日期是小歌回國的前一天。

是不是樹根底下埋了什麽東西,這張照片是個記號?沈眷想着,仔細地看照片上的景物,很快她就看出了邊上有個路标。

她根據路标找到了那個地方。是距公寓不遠的一個公園。

沈眷去了那個公園,她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合過眼了,可她竟然不覺得累。她來到那個公園,公園裏景色宜人,采光也好,許多附近的居民,在公園裏曬太陽,喂鴿子。

小歌經常來這裏嗎?她也會喂這裏的鴿子嗎?沈眷出神地想。

她的思維,她的舉動,都遲緩了起來,仿佛靈魂提前幾十年步入了老年期,接近油盡燈枯的年齡。她不知看了多久,直到鴿子大片大片地振翅而飛,保镖上來提醒了一句:“時間不早了。”

沈眷才像突然驚醒,去找照片裏的那棵大樹。

那棵大樹很醒目,就在公園的正中。她找到了,于是彎身挖了起來。保镖想要幫她,被她拒絕了。

如果這裏有小歌埋的東西,她希望是她親手挖出來的。畢竟她能做的,與小歌相關的事,已經越來越少了。

沈眷挖了好久,底下出現了一只盒子,盒子是金屬的,沈眷把它挖來,打開,裏面是厚厚的好幾本風格不一的本子。

有的幼稚一些,是粉紅色的,有的成熟一些,是牛皮封面的,還有的則是活頁本。

沈眷就在大樹下,坐在草坪上,她擦幹淨手,取出最底下那本,翻開,看到了顧樹歌稚氣猶存的字跡。

本子第一頁上,少年時期的顧樹歌用她的筆寫着:“我喜歡上沈眷了,不知什麽時候開始的。那就姑且當做從此刻起的吧。”

在下面,她用稍大些的字體,認真端正地寫:“喜歡沈眷的第一年。”

沈眷捂住嘴,眼淚掉落不止。她一本一本地翻下來,最後一本上,寫着,喜歡沈眷的第七年,我想喜歡沈眷這件事不會有盡頭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寫得不夠快,但是發現日記本,能不能算一個轉折?

算的吧,顧有為藏了多年的粉色小秘密被發現了,是不是也挺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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