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清場

看着蔣淩西冷下來的俊臉，顏鐘意笑笑，放緩語氣，踏回了導演與女主演之間應有的關系節奏裏，轉移話題問道：“蔣導，不是要講戲嗎？”

“你需要我給你講這場吻戲嗎？”蔣淩西擡眸，毫不退讓地看着顏鐘意，并不肯讓往事過去，更不肯讓她縮回劇組同事關系的外殼裏，“遞給你的電影劇本，為什麽不接？”

顏鐘意在大熱電視劇裏火了好幾對熒幕情侶CP了，卻還在這種民國狗血偶像劇裏打轉，沒有摸着電影圈的門路，不得不說，在業內同行看來，确實有她脾氣太直，從來不肯小意奉承金主和投資人的緣故。

不然以她的演技和美貌，還有熱度，不至于連個電影圈試水的機會都撈不到。

有戲拍就拍，沒戲拍顏鐘意也從不走別的門路，最煩的就是那些有點臭錢小權便自鳴得意的男人，看她是個性感尤物，就以為可以随意欺之。

顏鐘意這樣不給面子，那娛樂圈女明星也多得是，環肥燕瘦，清純美豔，缺什麽都不缺美人，不會有任何人擁有完全不可替代性。

經紀人常念叨她，如果什麽額外的都不肯付出，投資人又憑什麽點着名非要你顏鐘意不可呢。

再說了，只要投資商在背後壓陣，有些藝人出演明顯不合适的角色，比如傾國傾城大美人的事兒，娛樂圈裏還少了嗎？

甚至就因為顏鐘意這脾氣，她這兩年能火起來，都是個意外。

今年二十五歲的顏鐘意是正經表本專業的科班出身，不僅演技純熟且不落俗套，甚至還特別敬業，可她畢業後在配角裏打了不少轉，頂多也就是有戲拍的程度。

除了不願意付出額外的代價之外，顏鐘意還不願意簽強勢的大公司或者大經紀人，更不樂意簽苛刻的長約，要求的自由度非常高，那公司資源自然也不會向她傾斜。

經紀人以為自己是在用資源拿捏剛畢業的顏鐘意，冷冷她，晾着她，讓小姑娘學學什麽叫現實什麽叫交換，卻沒想到顏鐘意自得其樂，沒戲拍的時候不是徹底消失不見，就是幹脆跑去演根本沒幾個錢的話劇。

一個偶然的機會，話劇團的老師內薦，顏鐘意自己去試鏡，拿到個蛇蠍心腸的美豔反派女二的角色。實在是公司重點培養打造人設的當紅小花，都是不會去演這種擡轎角色的，顏鐘意的顏值和演技碾壓一衆競争對手，順利進組。

那部仙俠古偶劇，竟成了飾演反派女二的顏鐘意一炮而紅的起點。

娛樂圈就是如此難以預測和琢磨，有時候劇紅人不紅，有時候精心大制作撲得沒邊，有時候找準了營銷點，很一般的“爛劇”也能風靡一時。

這部古偶劇值得吐槽的地方不少，但觀衆依然津津有味地追完了全程，戲稱這部劇裏最吸睛的就是演技對比，女主夾在科班出身的男主和反派女二中間，演技簡直猶如兩座高峰之間的低谷盆地。

熱門評論說她和男主或者反派女二同框時，拿手遮上一半屏幕再看，感覺兩邊演員演得都不是同一部劇。

女主和男主同框時，演起甜蜜的愛情戲，除了笑就是笑，使勁笑，惹了事就是哭，哭完善良聖母到誰都要救，處處拖後腿。可她大笑和大哭的面部表情都差不多僵硬，簡直是強捧之恥。

而女主和顏鐘意同框時，明明正占據着道德高地在用言語羞辱反派女二，可是她氣勢之弱、臺詞之差、形體之軟，活生生被一句臺詞沒有的顏鐘意，用一個含淚擡眸、不甘又憤恨、勾着蛇蠍眼妝的黑化眼神秒殺。

反派女二身為求而不得、因愛生恨的黑化BOSS，最後劇裏的大結局自然是被甜蜜恩愛的正義主角鎮壓萬年，最終烈火焚身，永世不得超生。

結果卻硬是讓顏鐘意演得豔壓了聖母善良但演技水水的小白花女主，和同為科班出身的男主之間對手戲火花四濺，邪教CP逆風而上，強勢壓倒了無趣的官配。

一部女二大火之後，顏鐘意才接到了紅白玫瑰類型的雙女主戲約。結果也是紅玫瑰的情侶CP火得不得了。

再才能接到一些單女主的偶像劇戲約可以自由挑選。

可如今大好得獎班底的電影女主機會遞到手上來，顏鐘意她竟然看都不看就拒絕了。

也幸虧蔣淩西是通過當年共同的舊識私下遞的劇本，私下發的見面邀約，不然即使是合約自由度超高的顏鐘意，毫不猶豫地拒了這電影，恐怕也要被經濟公司和經紀人念叨到死。

蔣淩西不覺得他和顏鐘意當年分手是原則性問題。沒有暴力、沒人劈腿、沒有第三者，也就是自己當年不成熟。如今幾年過去，打磨一圈回來，他也算得上事業有成，能給顏鐘意以助力，怎麽就不值得她再給一次機會？

甚至連遞過來的電影女主角，劇本看都不看，邀約一面不見，直接就一口回絕了？

蔣淩西覺得顏鐘意很難再遇到更好的電影圈機會了。事實上那劇本就是蔣淩西自己的心血，私下細細打磨準備了好幾年，三番五次修改重寫，本來也是以顏鐘意出演為基礎寫的，女主角不做第二人想。

如果顏鐘意真的不肯接，蔣淩西也不想換人演。要麽就擱置項目，要麽就直接塵封。

聽到蔣淩西問起電影劇本的事，顏鐘意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蔣導，文藝片和偶像劇，那和兩個領域也沒差別了。您能不能珍惜一下您好不容易打造出來的文藝片新銳導演的金身，不要随随便便用來下凡借着公事接觸前女友，糟蹋了自己以前的努力。”

“那你呢？在這種劇裏打轉，不糟蹋你自己的演技和努力嗎？”蔣淩西這幾年即使人在國外，也沒少關注顏鐘意，知道她的敬業和她的脾氣一樣，在圈內有口皆碑。

這種流水線一樣的狗血偶像劇，顏鐘意能把整個劇本背得爛熟于心，自己準備詳盡的人物小傳就不提了，身為主角，她甚至連和她搭戲配角的臺詞都能記住。

顏鐘意的NG次數一般是全劇組最少的，尤其是因為臺詞磕巴或者忘記臺詞的NG場景，幾乎是零。

火也許是個命裏的偶然，但顏鐘意多年的努力也不是虛的。

“那你呢？得獎之後第一部電影的女主角遞給我，你沒有什麽隐含的交換條件在裏面嗎？”顏鐘意回過身來，不再通過鏡面的折射看人，明亮到灼人的目光直接盯着蔣淩西的雙眼，話語也直白得可怕。

蔣淩西的薄唇緊緊地抿成了一線，甚至是有些惱火的。他尋求複合的示好，在她眼裏，就成了交換的條件嗎？

顏鐘意擡眸看了看化妝室裏的鐘，身姿曼妙地站了起來，到時間了，該去拍攝場地了。

高跟鞋輕巧地敲在化妝間锃亮光滑的地板上，一聲一聲的，在安靜的室內格外入耳，像是直接砸進了蔣淩西的心裏。

“蔣淩西，我們性格不合适，別勉強了吧？這話總比我虛與委蛇演完了你的電影女主以後再和你說，好些吧？”顏鐘意的手搭在門上，最後在只有兩人的化妝間裏，給蔣淩西留了一句解釋。

顏鐘意很了解蔣淩西的風格。他剛開始說是給他一個求複合的機會就好，其實不過是換了個方式重頭包裝一種能讓你接受的行為模式而已。等你慢慢開始習慣了，而後他最擅長的還是一步一步順杆爬，蠶食擠壓你的底線。

最後他蔣淩西想要的，什麽都不能少。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娛樂圈尤甚。

分了的前男友就是分了，回頭沒意思。

她顏鐘意不管是不是單身，日子都照樣過得精彩，不會死。

更不想拿前男友未了的餘情去置換電影資源，更加沒意思。

如果只是想利用蔣淩西的感情替自己撈點資源，她還不如幹脆回家去撒嬌好了，親爸媽不比前男友更靠譜？

娛樂圈再光鮮，再浮華，也不過就是一個行業而已。而演員，也不過就是一份職業而已，甚至還是一份自己熱愛的職業，哪怕就是一直在電視劇裏打轉，也比尋常那些同樣辛苦的行業賺得多許多。

需要擁有一點與生俱來的天賦，再加上後天的努力，還要承受許多來自網絡的謠言謾罵侮辱，最後看看有沒有火起來的命，大概就是這份高薪職業的附加要求了。

但必須答應前男友的求和，可不是。只要能夠舍棄他拿出來釣魚的餌。

剛節約出來的半小時裏，吻戲場景的拍攝條件基本已經布置好了，主體場景是在一條民國風的青石板路的拐角處，文替已經排好了走位和打光，機位也調整完畢了。

然而穿着硬朗軍裝更顯面冷不悅的蔣導回來之後，又嚴格檢查了一番，随後竟然清場了。

一場吻戲而已，居然和床戲清場的待遇都差不多了，只留攝影和燈光。

鑒于這戲是自導自演，蔣導自己當男主，輪到他的戲份時，監視器後面待着的經常是A組的副導演，可這回就連副導演也被清場了。

青石板的地面上，不着痕跡地加了不少定位指示，為了方便演員走位時踩點。鑒于監視器後面不會有人及時喊卡調整，甚至必須要角度位置都更精準才行。

當然可能不精準也沒事。

大不了男主角拍完了吻戲，坐回去變導演身份看看監視器回放，覺得不滿意，再變男主身份NG重來一次就行。

斜倚在休息椅上的顏鐘意看着蔣淩西忙碌，随手翻了翻手邊那本被她貼滿了标簽寫滿了備注的劇本。

從原著，到劇本，确實第一幕都是吻戲，後期再穿插往事回憶，大概就是個先聲奪人的需求吧，到時候開播也好有個宣傳噱頭來吸引觀衆。

但是從拍攝的角度，一般劇組導演都不會這麽安排的，畢竟拍戲也不是順着拍的。

更別提這只是非正式進組的第一場戲而已，上來就直接拍吻戲，和給女演員下馬威也沒什麽區別了。

劇組裏別的工作人員看到這張新加的通告單，嘴上雖然不說，心裏是不是覺得蔣導有些假公濟私，看看不敢親自來找顏鐘意的統籌，和小助理那委屈的樣子就知道了。

但顏鐘意覺得，蔣淩西他假公濟私的成分有，大概覺得此刻演員情緒最飽滿的成分，也有。

這民國劇男主是一條明線，熱血的進步學生，投身部隊，上陣殺敵，軍人衛國。

女主是一條暗線，同樣是熱血的進步學生，卻投身卧底，獲取情報，忍辱負重，艱難前行。

第一幕戲是軍裝上甚至還染着些殺敵血跡的男主，受了傷，正在暗巷中逃亡躲藏時，遇到了身着旗袍妖嬈曼妙的女主。

男主難以置信曾經擁有共同理想的年少初戀，如今堕入了資本主義花天酒地的腐朽之中，将女主按在青石板路的拐角處，上演了一場久別重逢的吻戲。

真正看過劇本的人會知道，這種體裁其實和普通觀衆想象中的會不太一樣，沒有太多的心理描寫或者不可視覺化的描寫，只能通過場景、動作和臺詞，通過觀衆能看到能聽到的東西來表達。

具體怎麽導，怎麽演，留給導演和演員發揮的空間其實是很大的。

而這場吻戲裏，甚至連一句臺詞都沒有。

這種連臺詞都不需要背的戲，對于有些幾乎拍成了流水線的電視劇而言，說好演，那也好演。

趕時間趕檔期，鏡頭能湊合用就用，bug也無所謂，後期能修就修，不能修就算了，如期殺青上映回籠資金最要緊，演員到了現場直接等着導演講戲，講完了直接上，不至于出什麽大錯，頂多調整一下拍攝的角度，怎麽拍得更唯美浪漫點。

說不好演，蔣淩西就是個及其不好忽悠的電影導演，一個眼神的細節能扣幾十遍。

這就是電視劇和電影最大的不同。電視劇一天十幾場戲都是正常的，畢竟好幾十集的容量，哪裏經得起電影那麽琢磨。而電影總共就一兩百分鐘，一個表情一個動作一個鏡頭，拍攝推敲幾十遍也是常事。

但不管是哪種藝術形式，都是要和導演兼對手戲演員提前溝通演法的。

蔣淩西卻說這場久別重逢的吻，不需要他給顏鐘意提前講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