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一回來漆琉,不認識這女人,只聽旁邊有人叫她:“景姐
了。”
顧二進來急禀。
祁望看了眼船後追兵,大安的船緊咬不放,未被風浪吓退。
他想了想,道:“全速前進,避進風圈。”
他不知道奇跡會不會再來一次,只明白若是在飓風前放棄,他便一無所有。比起被大安生擒,他寧願……折在海神之手。
這一世,他本就行走于刀刃之上,無謂生死。
————
霍錦骁已下令全船減速向南側避開風圈,正站甲板上看着水手下帆,身邊忽然響起匆促腳步。
“禀郡主,漆琉的船張帆全速前進,看情況打算避進飓風裏。”
霍錦骁臉色頓變,幾步奔至船頭,舉起觀遠鏡望去。
前方的船被海浪高抛急落,好似叫無形的魔爪抓在手心中肆意玩耍,她看到祁望站在船尾,輕輕揮手,一身衣裳被海風吹得淩亂不堪,連容顏也模糊了。
“不要……別進去……”她揪緊衣襟,瞬間明白他打算做什麽。
奇跡不會每次都發生的。
可很快,他消失在船尾。
霍錦骁看到他進了舵室。
心像這海上的船,瞬間懸起。
————
雷鳴電殛,船似要被浪撕碎。
祁望站在舵室裏,雙手牢牢握着木舵,雙目緊凝前方。巨浪打來,船被掀起後落下,水打過舵室,也分不清是雨還是飛濺的浪花,頭臉與衣裳都濕透,冰冷地貼着身體。
他這一生,總在争鬥,明着争暗着鬥,半世轉眼就過,生死絕境不知經過多少回,早就看透,可這次不知為何,他卻有些難過。
不是怕死,只是想起些過往。
一模一樣的情景,他怎能不想?
風雨交加的夜晚,大難過後的初晴光——他和她相擁在風浪之間,她第一次叫他名字。
祁望。
真是動聽。
————
霍錦骁一手扶緊船舷,一手握緊觀遠鏡。
船已只剩下輪廓,幾番浮沉之後終被滔天之浪掀至浪尖,她的手打着顫,心跟着船抛到浪尖。
忽然間,她縱身探出船舷,撕心裂肺叫了聲——祁望。
繃緊的心弦陡斷,她看到他的船被掀至頂端之後,整艘船從中間斷裂,一半墜落海中,另一半,被浪舌卷走。
淚水跟着大雨滂沱成災。
————
船身斷裂尖叫傳來時,他忽苦澀笑了。
人生不會再有第二次奇跡。
身體随着船身傾倒,重重墜下,水灌進舵室,他連咳嗽都不能。
隐約間,他聽到她聽自己的名字。
也許只是錯覺,隔着這麽遠的距離,這麽大的風雨……
他真想好好與她說說那些夢想,關于東海的所有抱負。
可惜啊……
一世厮殺争鬥,化鯨魂歸海。
壯志未酬。
————
大戰六日,雨過天晴。
二月初八,大安援軍至。
派出去在海上搜撈戰場的人也回來了。
“可有消息?”
霍錦骁站在甲板上,面無表情地問。
“禀郡主,沒有。只找到船的殘骸與幾具屍體,都不是祁望。”
東辭登上船上,只聽到這一句話。
“再找。”她揮退人,轉身回艙。
東辭跟着她進了艙,輕聲掩上門,柔聲喚了句:“小梨兒。”
霍錦骁聽到他的聲音,突然轉身飛撲進他懷裏,把頭埋在他衣襟之間,肩頭劇烈顫抖起來,泣不成聲。
“東辭,對不起,我難過,我真的……很難過……”
他在飓風裏拼死救過他一回,她卻在這裏将他送進地獄。
她太痛,痛到再也裝不出若無其事的模樣。
魏東辭抱緊她,将唇壓到她發間,什麽也沒說。
————
大安史載,天元二十五年春,東海大定。
漆琉戰敗,海神三爺戰死。
二月十四,霍錦骁随軍返航。
她沒能找到祁望屍首。
平南的衣冠冢,永遠都只是衣冠冢。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很長對嗎?本來是分兩章,但我寫着寫着停不下來,還是讓我一次性寫掉吧。
哭傷。
然後,關于祁望,我親愛的基友,祁爺黨黨魁天涯牌草草有個後續番外要寫,唔,到時候會發成加精長評,大家可以看,畢竟我也在等着她來安撫我。
☆、山海盛事(上)
三月中旬, 桃李芳菲盛, 滿城九重葛開得花團錦簇,醫館大門兩邊長長的青牆上都爬滿半粉半白的九重葛, 夜裏下過場春雨,花瓣上帶着透亮的水珠,風一吹就簌簌滴落, 像少女流淚的臉龐。
啪啪幾聲, 有人踩着濕漉漉的地面跑進醫館。
時辰尚早,天才剛亮,醫館裏的藥香和院裏的草木迎面撲來, 格外醒神。魏東辭站在院裏慢悠悠打拳,動作行雲流水,一如從前,身上的單薄長衫被風吹得貼在骨肉上, 畫出段遒勁的線條,像霧松枝幹。
身後響起的腳步聲讓他一套拳都沒打完就停下腳步。
“早。”沙啞的聲音咳了咳,笑着和他打招呼。
他立刻拉起來人的手往屋裏走, 一邊走一邊沉下臉:“春寒潮重,你穿成這樣跑出來, 是不是前幾日沒病夠?”
霍錦骁吸吸鼻子,臉色是大病初愈後的蒼白。二月底他們随軍返回石潭, 她在到石潭前兩天生病。她的身體其實從幼時開始就很不好,小時候常病,後來長大習了武才慢慢改善, 這幾年已經很少病,但每回都病如山倒,去如絲抽,這回也不例外。
她郡主身份已經恢複,不能再住醫館,已跟着父母住到奕和宮去。這一病病了足十日才好轉,東辭也在奕和宮呆了十日,昨天晚上才回來的,誰知他前腳回來,她後腳就跟過來了。
“我不冷。”進了屋她就搖起他的手,“你今日可空,陪我去兩個地方?”
“把披風披上,我就陪你出去。”他甩掉她的手,走到盆前拿巾帕拭汗。
“知道了。”霍錦骁從桁架上取下他的披風抖開披到背上。
青面墨竹的披風把人襯得愈發蒼白瘦削。
他扔下巾帕,過來替她系披風。她微擡起脖子讓他系帶子,目光落在他剛刮過的下巴上,硬朗的颌線極有味道,不再是從前溫潤的清秀。
“去哪裏?”他仔細打好結,問她。
她心裏一動,忽然歪頭在他下巴上輕輕啃了一口,他僵住,她用沙啞的嗓音嬉皮笑臉地回答:“私奔!”
說完,她拉着他就往外跑,長長的披風在身後飛成一片青霧。
————
私奔自然只是個笑話,霍錦骁帶着東辭去了七星山。
下過雨的山路并不好走,尤其她還披着東辭的披風。東辭個頭高,披風長,披在她背上總要拖地,山路泥濘,随意一蹭就掃到大片污泥,東辭只能拎着她的披風跟在她身後。霍錦骁走得熱了倒想把披風解掉,被他給阻止,理由是出了汗,山上又濕冷,她不能再着風。
霍錦骁帶着他到了七星山頂的一座巨大墳茔前,東辭看到碑上漆紅的“梁”字。
這是梁家的墳。
梁家被滅,是三港從前與梁家交好的幾位商人湊錢替其殓骨入葬的,一家十九口人,全都在埋在這裏邊,其中包括梁俊毅。
霍錦骁在墳前焚香奠酒,拜了三拜,才走到山前極目四眺,一轉眸就看到不遠處的小墳頭。說來也湊巧,這墳茔選的位置,恰正對着當初祁望替曲夢枝所挑的墳茔,中間隔着個小小的山崖,就這麽遠遠地并排而立。
她想起在梁宅裏見過的曲夢枝和梁同康。曲夢枝帶着崇敬的依賴目光依稀還在眼前,梁同康的疼寵似乎還未褐色,可這個她全心依賴仰慕的男人,卻是她一生悲苦的源頭,她知道真相時應該是絕望的吧?否則不會不管不顧替祁望盜出了明玺和虎符。
如今,橫在這兩座墳茔間的山崖,便是天塹,不論上天入地,二人不會再有交集。
————
兩人祭完梁俊毅,又慢慢走到對面山頭的墳茔上,同樣是焚香奠酒。
“我應該帶筆和紅漆來的。”霍錦骁看着碑上被風雨侵蝕得有些褐色的字跡,情不自禁地伸手撫過。
祁望的字跡,一筆一劃都入骨,曲夢枝生未嫁人,死入祁門,成了他的妻子。
如今,不知是否相遇?
“心到便可,何必拘泥這些。立碑修墳,都是做給活人看的。”東辭的聲音響起,像山間雨露,冰涼潤耳。
她轉頭一看,這人已經蹲在墳旁拔草。轉眼已近一年,墳頭四周已經長出荒草,墳前的石板下也竄出草芽來。
算算時間,再過一個月,清明就到了。
“你別過來,披風這麽長,沾到泥麻煩。”
見她蹲過來幫忙,他揮手趕人,又加快了手上動作,轉眼就将雜草拔走泰半。
“沾到了泥洗洗就好。”她還是抱着披風蹲下,沒讓他一個人辛苦。
兩人拔了陣草,忽聞身後傳來窸窣輕響,還未轉頭,他們就聽到沐真帶着急喘的聲音。
“師兄,師姐,快加奕和宮。王爺有急事找你們。”
“出了何事?”東辭扶着霍錦骁站起,斂了眉問道。
“京城五百裏加急,皇上病重。”
霍錦骁心頭一驚。
皇上病重,太子又不在京中,若是有個萬一,便又是腥風血雨。
“放心吧,京城由鎮遠侯姜夢虎把守着,他原是王爺麾下大将,又是太子妃的娘家,有他在,京畿重地短時間內應該沒問題,不過我們也要盡快趕回。”東辭一邊說,一邊将她手心的泥土擦去。
“嗯。回去吧。”霍錦骁臉色無異,只淡淡應道,轉身扶着東辭往山下急去。
————
三月中下旬,沿海城市的雨季降臨。綿密的雨一路下着,沒完沒了,人像潮黴一般。山路兩側的梨花盛開,被風雨打落,鋪了滿地細白的花瓣,馬蹄踏過,便紛紛揚揚飛起,像陣白霧。
嘚嘚嘚——
十多匹馬飛縱而去,往兆京急行。
太子霍翎已先一步回京,霍錦骁随着父母,帶着東辭和雲谷諸君,晚了幾日出發,輕裝策馬,遠赴兆京。
她已經有六年沒回京城了。
————
京城繁華,街敞巷深,高門候戶比比皆是,處處開闊,不再是三港小城的恬靜,也不是漆琉的熱鬧,它莊嚴肅穆,是一國之都,透着與他處不一樣的氣勢。
霍錦骁在四月中旬趕到兆京,住進皇帝賜下的晉王府邸。
急情已除,皇帝重病不過虛驚一場,急病是真,但在他們趕到京城前已經康複泰半,只是身體到底不如從前。魏東辭被召進宮替皇帝診治,皇帝瞧見他又不由想起二十多年前的舊事,想起他父親魏眠曦,心情複雜。
霍錦骁在到京城的第三日,便随霍铮俞眉遠奉旨踏入金銮殿接受封賞。
————
大安對女子束縛較之前朝已經松泛許多,這麽多年下來不乏女子為國效力,入朝為宮的消息傳出來,但像二十年前俞眉遠那樣征戰沙場,掌一軍帥印的女人,二十多年來還未出現第二個。
如今,霍錦骁成為這第二個傳說。
雖未得帥印,未掌帥旗,錦枭之名卻已遠傳兆京。
她着戎裝入殿,在殿前拜倒,行的是軍禮,鐵骨铮铮,臉上稚氣全褪,叫坐在龍椅之上的霍汶一陣恍惚,仿如看到多年之前的俞眉遠,也讓站在兩側的文武百官側目。
東海大定,論功行賞,犒勞将士,首當其沖就是晉王一家。
此番海戰,前後足有五年,晉王之功最大,然而霍铮身份本就尊貴,功勳累累已封無可封,他又不愛名利權勢,功成身退便要将兵權交回,所以全部的賞賜,最後都落到霍錦骁身上。
“晉封永樂郡主為永樂公主,賜公主府邸,封地昌平。”
霍錦骁霍然擡頭,剛要開口,卻得母親暗示——封賞未完。
“封,魏東辭為安樂侯,賜安樂侯府,食邑永享。”
“賜婚永樂公主與安樂侯……”
“……”霍錦骁傻眼。
沒人告訴過她,會有這樣的封賞,她不應該回來的。
偷眼看向魏東辭,他和她一樣懵然,顯然,他們都不知道這件事。
聖旨十多道,道道降下,最後一道聖旨,是給太子霍翎的。
皇帝霍汶身體已不如前,加之急病吓壞皇後江婧,他雖病愈,皇後卻因此累倒,故他考慮數日終作決定,退位太子。
滿朝文武皆驚。
作者有話要說: 《白月光》裏沒有寫到的,我欠了霍翎一個帝位,姜姜一個後位,這邊一起補上。
今明兩天,都是結局,後面的都是番外,會有阿彌和丁鈴,曲夢枝和梁同康,曲夢枝和祁望,等等。唔,東辭和小梨兒的……酌情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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