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這裏有只妖（十）

雙手握緊短劍，焐熱的刀鞘裹上了汗液略有些滑。

“嗚哇！”野獸的叫聲嘶啞，驚得鄒瑤兒往後退了幾步，劃拉着短劍，只看到碧色的眼睛猛地撲近閃爍着。

短劍似乎碰到了什麽，身上并無碰觸，等碧色的光芒隐去，鄒瑤兒拿着手電筒再也照不到任何野獸的痕跡，心中卻是驚魂不定，難道是自己剛才打到了？

委屈的吸了吸鼻子，加快步子往回走，遠遠看到隐隐綽綽的白色飄過來，張口喊道，“天疏？”聲音發出來才發現已經帶上了哭音。

“是我，怎麽了？”白色的身影忽而飄到身前，鄒瑤兒伸手想抓衣服結果抓到一只胳膊立刻貼了過去，還想說話眼淚已經下來了，“剛才……好像有個什麽東西，唔……綠色的眼睛……唔……”

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的說，鄒瑤兒是被吓狠了，抓着天疏不敢放手，說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倒是天疏伸手從短劍劍鞘上捏下一片灰毛。

“剛才我好像打到了它一下。”鄒瑤兒總算是控制住了情緒，擦了一把眼淚，看了過去，“你知道這個是什麽嗎？”

“普通的小妖怪罷了，不用怕。”在鄒瑤兒身上拍了拍，問道，“在家沒見過麽？”

鄒瑤兒抹抹臉，抓着天疏的胳膊不放，跟着往回走到，“家那邊雖然有野貓，但是都有路燈，晚上我一個人不去野地裏。”鄒瑤兒在城市長大，晚上都安安分分回家在宿舍，從未野宿過，何況這個世界妖怪遍地，本來就怕，再加上夜裏寂靜，野地裏被吓了更是驚恐到無以複加，好在天疏趕了過來。

随手将灰毛彈走，天疏放一只胳膊讓鄒瑤兒抓着，皺着眉，想了想，在鄒瑤兒身上輕輕拍了拍。

鄒瑤兒沒談過戀愛，不敢和天疏走太近，卻又害怕得不行，将天疏一只胳膊抓了，小步跟在旁邊，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着話，等到肩膀被天疏拍着撫慰，癟癟嘴又想哭，覺得丢人拼命的忍着，連話也說不出來。

“明天，我送你到四方城。”天疏注意到鄒瑤兒一副忍耐的模樣，只說了這樣一句話。

“嗯……”鄒瑤兒點點頭，淚水又滾了出來，“我是不是太沒用了……”

“沒有。”

“我也……不想這樣，我也想幫忙，可是……”抽噎着把話說出來，她也很努力地在鍛煉，也想至少要能自保，但是真的遇上了，還是無能為力。

“這裏并不是你的世界，與妖物相處也不是你需要的技能，你只要回到你原本的地方，像原來一樣生活就好。”天疏眉頭深鎖，明顯是許多話都沒有說出來。

“可是……”鄒瑤兒咬着嘴巴，還是想問，我是來救你的，你真的不需要我麽？

“你終究是要離開的，我的事情你也管不了，還是說，你要一輩子留在這裏？”

一輩子留在妖怪的世界？

鄒瑤兒驚恐得瞪大了眼睛。

這個沒有任何工業化妖怪遍地的世界，她根本連獨自存活都做不到，更何況她還有爸爸媽媽，還有許多朋友都在那個世界。

“瑤兒，去了四方城，将被脅迫的事情說出來，你們的世界裏，會有人保護你。”

“誰？”一開始鄒瑤兒根本不想回到妖怪的世界，可是被無休止的騷擾着，她只能妥協，如果真的有人可以保護她，為什麽那個時候不在？

“四大守門人，第一次送你回去的人。”

“啊？第一次送我回去的不是冥界的人麽？而且，很奇怪，我到了那邊之後也沒有記憶，直接就回學校了，如果你說的沒錯，是他們把我送回去的，為什麽我不知道？”

“他們并不輕易出手，但是當這個世界有人将爪子伸過去的時候，他們絕不會坐視不理……”天疏說到這裏，忽然轉頭，黑色的眼睛緊緊盯着鄒瑤兒，臉上全是嚴肅，“記住，這并不是你的世界，這裏的一切，與你無關。”

“那你……”

“我的事情，你不要再管，否則你會死在這裏。”淡白的劉海被晚風撩起，露出一片血色，在暗夜裏無聲無息的張揚吞噬着，看的鄒瑤兒一時失神，張着嘴，半天才咽了口口水，想起來之前北辰安說的那一句，混血的妖怪，身上留着明顯不對稱的痕跡，在天疏身上，就是一只黑一只紅的眼睛麽？

會死在這裏……

回去的路上兩人都不在說話，夜裏鄒瑤兒沒抓着天疏的衣服，卻是小心翼翼的将對方的衣擺壓在了身下，和衣而卧，不曾相碰，卻是有着莫名的信任，只要這個妖怪在她旁邊，她就覺得沒什麽好怕的，哪怕對方一樣是妖怪，哪怕對方許許多多的事情都沒有告訴她，可是相信就是相信，比如深夜，看着對方安靜的睡顏才能阖上雙眸。

會死在這裏麽？鄒瑤兒有些怕，死亡對她來說一直都是一件遙遠的事情，身邊雖有親人離去，卻是善終駕鶴西去，于鄒瑤兒自身，她才剛剛成年，她還不曾走上社會，她還沒有談過戀愛，更沒有工作過。未到盛年的人，未曾開放的花朵，死亡離她那麽遠，偏偏現在就在她身邊。

鄒瑤兒相信天疏，也相信他說的話，繼續留在這個世界，無需提醒，她也很容易失去生命，她還不想死，就算死，也不想是在這樣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連家人都不知道。如果暑假過完了還沒有回去，爸爸媽媽和哥哥都要着急了吧？

自己在外面父母會不會打電話？電話打不通要怎麽辦？期末的時候媽媽還說等她回家做好吃的給她，爸爸還說暑假不要亂跑，要注意安全……想着想着不禁嗚咽起來，又怕吵到天疏，抓着衣服塞在嘴裏，抖着肩膀。

鄒瑤兒不想吵醒天疏，可是天疏并未睡着，一直睜着眼睛，終是回過頭去，在鄒瑤兒背上拍了兩下，說到，“別怕，有我在其他的妖怪不敢過來。”

“可是……我想爸爸媽媽了！”忍了一晚上終于不再忍耐，許多天積累下來的思鄉之情傾斜而出，撲倒天疏身上哭了個天昏地暗，一直哭到嗓子啞了，才發現自己手裏抓着天疏的衣服，剛才塞到嘴裏的也是……頓時燒熟了臉，啞着嗓子說，“明天我給你洗了吧。”

“你很快就可以見到他們了，然後再也不要回來，就留在你想念的人身邊。”天疏臉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眉眼柔和，看得鄒瑤兒有些癡又有些不明白。

“那你爸媽呢？”話一說出口鄒瑤兒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天疏都被封印了三十多年，要是他爸媽還在估計早就救他出來了，也不會丢在這裏不管。

“他們早就走了……”果然，天疏面上一冷，緩緩抛出一句話，鄒瑤兒輕聲一句對不起，滿腦子在想怎麽安慰的時候，天疏臉上又挂起了笑容，繼續說道，“我的父親是狐族，母親卻是鶴族，如此大的差異本不該結合，但是他們彼此傾心，都不肯聽取族人勸告走到了一起，父親雖然走了很多年，但是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一直都很開心……”

說到這裏面上笑容漸漸凝固，聲音也消散在夜色中，鄒瑤兒明白是其父去世後大約是母親也沒有撐太長時間，便剩下他一個人了，伸出手也學着天疏安慰自己那樣拍拍他，道，“沒關系，以後會有人陪着你的。”

天疏看着鄒瑤兒笑了。

但是鄒瑤兒心中一酸，這種笑容分明是絕望中帶着釋然。

之前沒有陪伴他，之後也不在期待着。

已經放棄的笑容。

“真的！天疏你這麽好！”只在一瞬間，鄒瑤兒明白了天疏的感覺，并且有着深深地認同，這個人，可能自始至終無人相伴，但是，那不是她想看到的結局，雖然鄒瑤兒想回去，但是她也不忍心看到天疏孤苦一人。

“睡吧，去四方城要走很遠。”天疏換回了淡淡疏離的笑容，他知道鄒瑤兒的想法，無需猜想，無需考慮，他知道鄒瑤兒一生平順，知道這個女孩還未遭受磨砺，很有可能一生都不用經歷自己遭遇過的事情，所以心底還有十足的善意，多到願意分給他一些，分給一個不倫不類的混血妖怪。

在妖怪的世界，跨越種族的妖怪結合總是伴随着悲劇，極容易被雙方族群不容，幾乎都要被趕出聚集地，在十二妖仙所創造給予的，有限的空間裏厮殺求存，本來繼續修行便可無限的生命也極易折損在兇殘的孤妖厮殺中。偶爾，還會留下違背天道的産物，混血妖怪。在血統純粹的妖怪哪裏，他們被稱之為雜種，失去雙親庇護，孤苦的混血妖怪又能生存多久？便是生存下來又能如何？永無子嗣，甚至連性別都沒有，徒然耗盡生命。

天疏看着鄒瑤兒，眼中露出的神采，約莫可以稱為羨慕，對方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沒有妖力沒有靈力，就連體力也弱的不行，但是這樣的她，有父母親人，有自己的朋友，生活在一個無須厮殺的世界，如果不是來到這裏，可以平凡又快樂的活下去，找到一個愛她的人，然後有屬于自己的孩子。

神明對于凡人真是……太過寵愛了。

給他們留下廣袤的世界，給她們留下無限的可能。

如果，我和你只能活下一個，那麽明顯應該是你。

你的世界，你的人生，都那麽美好。

作者有話要說：

神明對于凡人真是……太過寵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