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麒麟兇獸

還沒等到養好魂魄再試,長岚便出事了。

三日後,是個天朗氣清的好日子。長岚一個人搖晃着碩大的身子,緩慢的在山中散着步。之所以只有她自己,是因為她明确的告訴了封摯,她要一個人靜靜的思考問題,所以他不能跟着。

畢竟封摯在她身邊,她會覺得比較受打擾。

起初她本以為來到長岚山,借助封摯的仙法,她能夠迅速探查出朝顏的氣息,然後離開這裏去尋找朝顏的下落,可是沒想到,因着一直沒成功,他們在這裏竟住了下來,而且一住好些天。

按理來說,即便她找的地方再隐秘,但到底是長岚山的地界,山君不會不知曉他們在此處。而到現在紫茶還沒有現身,其他生靈也不曾在眼前晃悠過,約莫只有兩種可能——一是這丫頭忘恩負義,不想見到她,也不想其他生靈見到她;二是封摯去找過紫茶,告知她不要前來打擾。其實不論哪種原因,她心裏都覺得有些莫名的失落,可又确實希望這次回來不遇見任何的故人。

這是她思考的第一個問題,第二個問題,毫無疑問就是封摯了。

雖說人會變,但不是有那麽句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麽她與封摯這些年沒見,如今這些時日相處下來,她卻覺得封摯除了樣貌沒變,同她交好的感情沒變,其他的地方卻變得讓她都有些認不出了。

而變得最多的,就是性情。

封摯以前的性情,就是張揚不羁,嘴上永遠挂着笑,一張口就會說出欠扁的話。他看似容易親近,但從來只打趣自己喜歡的人。他長得漂亮,卻一直潔身自好,自始至終只與阿貓一個人親近。

可如今,他的性子明顯寡淡內斂了不少,說話的語氣也像是歷盡滄桑看破塵世了一般,這個倒是可以解釋為因為阿貓離開了的緣故。但他時不時與自己特別親近,這要怎麽解釋？

這……明顯不該是封摯能做出的事。畢竟,她和封摯不過是多年好友。好友,能為她做到集齊魂魄這種程度,就已經令她十分吃驚了,而如今的情形,吃驚過度似乎有往驚吓發展的趨勢。

身後,傳來了一陣樹葉摩挲的沙沙聲,長岚以為是起風了,也沒多想,可走了兩步之後她才猛然發現不對。若是起風了,身前身旁的樹枝為何如何安穩,自己身上的翎羽為何服服帖帖的一動不動。

她緩慢的停住腳步,仔細察覺了下身後的氣息,然後驀地化作了人形,在一聲“長岚小心!”的叫喊聲中,用盡全身的力氣躲到了一旁。

回過頭來,長岚定睛一看,竟是一只麒麟兇獸,矯健的落在了自己方才站定的位置,目露兇光的盯着她,爪子不時撓着地面,從鼻孔中發出陣陣響聲。若不是她剛才躲的及時，恐怕現下早已去陰曹地府報道了。

眼前一暗,是封摯擋在了她面前。

只是方才一眼,長岚便看出來了,那兇獸的目标是她,而且從那滔天的殺氣來看,兇獸是想置她于死地。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種此時不該有感慨——紫茶将長岚山打點的實在是太好,不僅仙氣缭繞,生靈無數,便連如此強大的兇獸都能化生出來,果然司戰神君的徒弟,非同一般。

“你先走。”

封摯的話,打斷了她的感嘆。

長岚一愣,回過神來:“我不走,”頓了頓,又道,“要走一起走。”

封摯拿她沒有辦法,想要多說卻已是來不及,麒麟怒吼一聲向他們撲了過來,封摯伸手攬上長岚的腰,閃身跨出兩丈之外,躲開了麒麟的攻擊。

雖然兩人毫發無傷,但長岚感覺到,封摯躲得很是吃力。她看着封摯身後隐隐滲出的血跡才記起,他還受着傷,便是自己與兇獸硬拼都不見得能全身而退,而今卻還帶着她這樣一個拖油瓶。

“封摯……”

封摯沒等她說完,揮袖在她周圍布下一圈結界,自己卻與麒麟纏鬥在了一起。長岚只能看到封摯的背影,血跡像是朵朵桃花一般,開遍了封摯那原本纖塵不染的青衫。兇獸的攻擊被封摯術法勉強化解後,顯得更加狂躁,仰頭向天空怒吼一聲,暗黃的獸身上,竟爆發出一片又一片的赤炎火焰,火焰随着它身體的晃動,瞬間全部朝着封摯的方向而去,眼前的一切被火光籠罩,長岚看不清那裏的狀況,只覺得長岚山上半邊天都被燒紅了。

不知封摯此時如何,長岚急的落下了一串眼淚,随着那火光的消散,長岚只聽得“砰”的一聲,是封摯化在他周身的結界碎裂的聲音。

火光之後,封摯渾身是血的是半空中飄落下來,長岚一急一怒,竟生生的聚氣了些許靈氣,借着靈氣的力量飛到封摯身邊,将他下墜的身體抱住。眼角處,是麒麟泛着寒光的利爪抓來,長岚來不及多想,本能的在空中偏轉了身子,将封摯牢牢的抱在懷裏,背部完全對着麒麟兇獸。

長岚覺得,畢竟她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了,便是再死,除了覺得對不住封摯以外,倒是也沒什麽牽挂的。

她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可是意料中的痛卻并沒有襲來,取而代之的是劍刺進肉體的聲音,以及一道震耳欲聾的撕心裂肺的嚎叫。叫聲還沒來得及完全發出,卻又戛然而止了。

長岚聚起的靈氣支撐不了多久,最後只能同封摯一起狼狽的跌回了地上。身子摔的生疼她也來不及去管,只是迅速的爬起來,半飽起封摯毫無生氣的身子,一遍一遍的叫他:“封摯,你醒醒,你醒醒啊!”

似乎是被她叫的狠了,封摯的眸子緩慢的睜開,看到她急的雙眼通紅,臉上挂滿了淚的模樣,一笑:“傻丫頭,哭什麽。”

“你才傻,何必為了我去拼命!”

“這本就是我該做的。”

話音落後,封摯的身子竟一點一點的變得透明。長岚瞪大了眼睛,眼淚漱漱的往下掉:“不要……不要……”

身邊,有腳步聲響起。幾聲之後,來人站在她身側,是救了她和封摯,殺了兇獸的人。長岚一急,伸手便拽住了那人衣袍下擺,激動道:“救救他,我求你救救……”

剩下的那個他字,在那人蹲下,長岚看清楚他的容貌後,硬生生的噎在了喉嚨裏。不是沒想過會再見到祁霄,但是卻沒想到,會在這種情形之下,見到他。

“你……“長岚張了張口,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來,手上一輕,竟在她的怔楞之間,封摯已化作了一縷白煙,“封摯!”

長岚不再看向祁霄,而是猛地站起身來想要追随那道白煙而去,可……那白煙竟在空中盤桓一圈後,逐漸融入了祁霄體內。

“這……”她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封摯呢？他人呢？封摯的魂魄,怎麽會落入祁霄的身體之中？長岚只覺腦袋嗡嗡作響,根本無法思考,她伸手拽着祁霄的衣袖,“你告訴我,封摯在哪兒？你告訴我,封摯的魂魄去了哪裏？你告訴我,一定有方法救活他的是不是？”

祁霄只是看着她,目光中光芒閃爍,但卻複雜又深邃。

“你告訴我,需要多久能救活他？一萬年,兩萬年,甚至十萬年,只要能救活他,我都無所謂。”

長岚自言自語了許久,祁霄才輕聲道:“長岚,那不是封摯。”

一切都已經那麽明顯了,長岚還固執的以為,陪在身邊的人始終是封摯。她究竟是有多不願意見到他？

心中的猜測被祁霄這一句話印證了通透,長岚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祁霄,心中是說不出的五味雜陳。

良久,她才移了目光看向別處,問道:“封摯在哪,我要見他。”

祁霄看着這樣的長岚,輕嘆一聲,伸出手來:“我帶你去見他。”

長岚卻并沒有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我自己會走,神君在前方帶路便可。”

“不在這裏。”祁霄維持着方才的動作沒有動,“這裏不過是個幻境罷了,我帶你出去,封摯他在蒼靈山上。”

聽了祁霄的話,長岚的腦海裏更是亂成了一鍋粥,若她沒理解錯,祁霄的意思似乎是——封摯是假的,長岚山是假的,她醒來後所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那究竟什麽是真的？她是真的麽？祁霄是真的麽？那麒麟兇獸是真的麽？還有封摯……不對,那個假的封摯受的傷是真的麽？

祁霄看着她一臉迷茫的神色,徑自伸手過去,将她的手攏在掌心,冰涼的手讓他眉頭一皺,感受到她的掙紮,他卻是非但沒有放開,反而越握越緊。

“出去罷,出去後,我将一切都告知你。”

長岚還是不動。

祁霄無奈。

“不是想見封摯麽？”

封摯……對!她要見他,至少她要确定,祁霄口中的封摯和一直在這裏陪着她的封摯,究竟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好,我同你走。”

分明是答應了他的話,可祁霄的眸光,卻又暗淡了三分。曾幾何時，他祁霄竟然要靠着別人，才能讓長岚乖乖聽自己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