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包子……
阿音全身僵了僵,腳步停住,慢慢轉過身去。遠遠看着神色各異的堂姐妹們,欲哭無淚。
她特別愛吃流沙包。
其實她有點挑剔,流沙包一定要沙沙的味道正宗的才喜歡吃。偏偏那是南方口味,到了這裏後沒有吃到過,所以久而久之地十分想念。
後來皇上這兒來了個會做南菜的禦廚。剛好那天她進宮的時候這禦廚做了流沙包,又好巧不巧的是她最喜歡的口感、最愛的味道。
一不小心,她吃了三個。
可比她大了四歲的冀行箴也才吃了倆。因為他不愛吃甜的。
結果從那以後他有事沒事就叫她“包子”,原因是她喜歡包子,她又剛好皮膚白白、皺起的小眉頭特別像包子上的褶子……
這也是阿音為什麽不願和冀行箴多待的重要原因之一。
她們兩個人氣場不和。
天生的,無解。
阿音一步一挪磨磨蹭蹭走了過去,視線裏再次看到那雙玄色錦靴的時候方才擡頭一笑,“殿下,怕是不能呢。”
冀行箴滞了下方才想起來這個“不能”說的是他讓她分茶一事,挑眉笑問:“怎麽?”
阿音笑容甜甜地說道:“我那麽小,哪裏會那麽複雜的技藝呢。”
俞千蘭想說前兩天阿音剛回來的時候她明明看到過五妹妹在試着分茶。雖然技藝不算特別好,但也有模有樣了。
可話到了嘴邊,被旁邊的俞晗瞪了一眼後,她終究摸摸鼻子沒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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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行箴也沒指望一個六歲大的女娃娃能做這麽精巧的事兒,他擡手摸了摸她頭頂上軟軟的發,“那就給我端一杯茶來。”
想她是嬌寵着長大的,他就在旁溫聲解釋道:“就跟丫鬟們給你端茶似的,給我拿一杯過來就成。”
剛才阿音低着頭沒防備,冷不丁就被他揉到了頭發。偏了頭想躲,結果剛剛側到另一邊去,他的手就跟上來了。
一想起這個,她就心生悲涼。
身高差這東西真是無法逾越的。他一向長得高,而她又是同齡人裏身量比較嬌小的。結果造成他做這動作易如反掌。
想當初他拽壞了她一對小揪揪,害得她半散着頭發讓段嬷嬷給幫忙重新梳了一回。于是入宮她改梳辮子了。誰知他嫌麻花辮不好看,伸手抽掉了辮稍的頭繩。這還罷了,他還頭繩都不還她。後來更是愈演愈烈,甚至她編個花冠戴頭上都留不住一個時辰就被他給偷了……
這家夥真的是太壞了,蔫壞蔫壞的。
阿音不理他,輕哼道:“我不會。”
冀行箴早知道她會這麽說,暗暗欣喜,面容平靜語氣溫和地道:“你不會,沒關系。走,本宮教教你也就會了。”
于是他理所當然地頭前走一步,理所當然地緩步離開。
阿音朝着俞晗歉然地笑了笑,心不甘情不願慢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離了衆人,阿音懶得再給他面子,頭一扭就要跑到旁邊去玩。
冀行箴反應很快探手一把拽住她的細胳膊,“說好的教你,怎麽亂跑。”不由分說把她給拽到了旁邊的一個暖閣。
原本冀行箴是想喊了她去東宮走走的。他滿了十歲方才能夠單獨執掌一處宮殿,況且他的東宮可是幾兄弟裏面最為尊貴的象征。
她這剛剛回京城,都還沒看過。
只是他打算得再好,瞧這丫頭卻不像是肯乖乖聽話的樣子,也是沒轍。他就棄了那個打算,把人帶到了最近的一處院子。
剛才和那些人說了片刻,口幹。他就遣了內侍拿了茶具來,慢條斯理地烹茶喝。
“莫要生氣了。”冀行箴把烹好的第一杯茶給阿音,“這不是覺得無趣方才如此麽。”
他知道她能明白他的意思,故而并未将話說得太明白。
阿音曉得他是在說以她為由脫身離開的事情,很有種自己被收買了的感覺。不過他的茶好吃,她勉為其難地也就接受了。
“嗯。”她随口應了一聲。
“改天你進宮來,我分茶給你吃。現在的茶和水都是就近随便取的,我懶得費這功夫。”
冀行箴左手撩着右邊衣袖,慢慢将茶湯倒進她的杯中,“我這三年跟着先生學了不少時候,到時候你看我技藝精進了沒有。”
“唔。”阿音點頭,“好。”
她悄悄學分茶就是為了防這個。
冀行箴除了性子陰晴不定脾氣不怎麽樣之外,其他什麽都很好。多才多藝,刻苦用功。樣子——
阿音擡頭看了看眼前的認真少年。
樣子更是沒得說,相當養眼。
只不過他那毛病是致命傷。阿音為了防着他指不定什麽時候心血來潮就要和她比一比,所以但凡他會的東西她這三年裏都學習了下。
比如分茶。
當年他不過七歲大,已經技藝較為娴熟。雖然不至于達到出手成畫的地步,但茶上景象已經似模似樣了。如今肯定比那時要更厲害了些。
她不指望自己現在就能贏他。最起碼別輸得太難看。
兩人在這裏稍微消磨了片刻功夫就一同回了俞皇後那裏。
此時俞家姐妹們已經在了,看到她們兩人後,姑娘們俱都起身向冀行箴行禮。冀行箴随意地應了一聲就往俞皇後跟前去。
俞皇後埋怨他:“怎地一聲不吭就走了?倒是把姐妹們抛在了一旁。”最主要的是話都沒能和俞晗說幾句。
“帶了五妹妹去喝茶。”冀行箴道。
提起這個,阿音剛好借了他之前用的理由來倒打一耙,揚聲與俞皇後道:“姑母,太子殿下口渴,我去給太子殿下端茶來着。”
冀行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阿音一臉淡定。
——誰讓他衆目睽睽之下喊她包子?沒法忍!
俞皇後從旁邊瓶中的花枝上摘了朵梅花,喚了阿音到跟前給她戴上,“你箴表兄偶爾犯渾,你多擔待着些。”
想想俞晗就在這裏,這樣說的話未免會讓俞晗覺得冀行箴年少氣盛不懂事,俞皇後就又道:“平日裏他還是很懂事的。”
阿音點點頭,“太子殿下一向很好。先前他還給我烹過茶。”
“這就是了。”俞皇後曉得阿音說的是之前吃點心那個時候,微笑道:“你們兄妹倆互相照顧着,很好。”讓阿音回座位後,她給冀行箴拍了拍衣角的灰塵,“你少欺負你五妹妹。”
“我哪裏敢欺負她。”冀行箴淡笑,“都是她在欺負我。”
俞千蘭撇撇嘴很小聲地說道:“她那麽膽小的能欺負得了您麽。”
她以為自己的聲音足夠小了,誰知道這個時候剛好沒其他人說話,屋裏靜寂無聲,她這聲音就顯得大了些,恰好被所有人聽見。
冀行箴側眸望了她一眼,眸色清冷。
俞千蘭緊張得快哭了。
阿音看不過去,拉了俞千蘭的手道:“四姐姐莫怕,太子殿下人很好的。他跟你開玩笑。”
冀行箴的目光稍稍轉暖。
俞千蘭吸吸鼻子,把淚意給逼了回去。
俞千雪之前一直在生悶氣,這個時候見妹妹和太子間氣氛有些不對瞧着在針鋒相對,忍不住朝俞千蘭輕喝:“亂說什麽!”
俞晗覺得太過失禮,拉了俞千雪的手臂一下。俞千雪想起俞皇後和冀行箴都在,趕忙閉了口。
其實之前的那一幕幕俞皇後心裏也有點數。段嬷嬷先前就跟在女孩兒們身邊不遠處,即便她們和冀行箴的對話無法完全聽到,但是總能知道個大概。
因此,俞千雪的魯莽行事與俞晗的顧全大局,俞皇後亦是了然于胸。此刻看着那姐妹倆,俞皇後對俞晗更是贊許有加。
用過午膳又說了會兒話,眼看着時辰不早了,女孩兒們需得早些歸家去。俞皇後就沒有多留她們,叮囑一番後吩咐宮人備了轎子送她們去到馬車邊。
俞皇後給女孩兒們各準備了些賞賜。每人兩支珠花一對玉耳墜。珠花基本上都是一樣,耳墜略有不同,俞晗和阿音的玉更通透溫潤些,成色更佳。
想她們兩個一人是家中長女一人是家中幺女,旁的女孩兒們雖然心裏不太自在卻也沒多說什麽。
俞家姐妹正和俞皇後依依惜別的時候,冀行箴朝阿音招了招手。阿音看旁人沒空理她,就踱步去了冀行箴跟前,警惕地問道:“殿下有何吩咐?”
冀行箴斜睨了她一眼,從身邊內侍的手上拿過了個小布包放到她手裏,“喏,給你的。拿着路上吃罷。”
雖然布包未曾打開,可是裏頭的東西熱乎着。熱度透過布巾傳到掌心,不算燙,反而能暖暖發涼的手。阿音掂了掂布包,淡淡的食物香氣微微透了出來。她一聞就知道是那南地禦廚做的流沙包。
阿音面露欣喜,剛要開口道謝,誰料此時冀行箴看旁邊沒人注意,鳳眼微彎唇角輕勾,朝她無聲地說了兩個字。
——包子。
這倆字指的是什麽,阿音心中了然,定然不是懷裏這吃的就是了。
她臉色黑了黑,心裏頭剛剛燃起的那一點點感激的小火苗瞬間熄得幹幹淨淨。冷哼一聲扭過頭去,再不肯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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