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水仙花上猶帶着點點濕意, 顯然剛從水中所栽枝丫上剪下來。

阿音扒着車窗邊朝遠處望了望,便見街頭有一家花店。冀行箴先前正是從那個方向過來的。

這時她忽然想起來,原本回宮最近的路不是這一條,半途的時候冀行箴說想繞一下路往這邊走,故而車子轉向了這邊。

……他總不可能是為了買一朵花吧?!

阿音還未來得及看清那花店招牌上的名字, 便聽鄭惠冉在旁一聲冷笑。循聲看過去, 恰好望見對方唇角沒有來得及收回的意味不明笑意。

“這位公子管得未免太寬了些。”鄭惠冉道:“我們是托了何人,與你有何關系?先不說你們也在外游玩。單看咱們兩邊井水不犯河水多年,這事兒也不是你能管得的。”

阿音看了她那趾高氣昂的樣子就來氣, 見狀甜甜一笑道:“這位姐姐說得好笑。誰和你是‘咱們’呢?我可不覺得憑着這芝麻綠豆一點的交情,還能共稱‘咱們’。”

鄭惠冉自打幾年前的那次交鋒以後, 最聽不得阿音在她面前稱小, 當即怒極,一把扯了馬車簾子,高聲喝道:“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冀行箴策馬挪動了下擋住了鄭惠冉望向阿音的怨憤目光,側首快速和阿音說了句“別出來”, 這才與鄭惠冉道:“給你一次機會。你若老實交代事情始末,我最起碼能保證你此刻安然離開。倘若你再執迷不悟——”

他目光驟然轉冷,寒聲道:“就莫要怪我不客氣了!”

鄭惠冉變了臉色,愠道:“你仗勢欺人!”

“即便仗勢欺人又如何。”冀若芙一改往日溫和的性子,緊逼一步上前道;“你随便帶我妹妹出來, 我們還管不得了麽!”

“正是如此!”冀行箴道:“來人,把車子攔下!”

火青川青二人雖會武,平日裏卻并不表露出來, 暗暗觀察四周情勢保護冀行箴。是以此刻他們二人按住不動,另有銀峰帶了幾名侍衛上前攔車。

就在兩邊氣氛劍拔弩張之時,有人騎馬從旁邊的轉角轉過彎來。

他身材中等,微胖。看人時下巴微微揚着,很有些倨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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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是這兒怎麽那麽熱鬧。原來是兩位——”他眼睛掃了掃四周,似是顧忌這路上還有行人般猛地止了話頭,又笑,“原來是兩位貴人啊。”

冀若芙沒料到會在這裏遇到鄭勝章。

此刻路上并無旁人在,偏他做出那賊眉鼠眼的樣子來。冀若芙眼中劃過一絲厭惡,又很好地遮掩住,“我也沒想到過能遇見鄭少爺。”望向冀茹,“更沒料到能在這種地方看到四妹妹。”

冀茹不怕冀若芙,卻很怕冀行箴。她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面寒如霜的冀行箴,緊張得都快哭出來了。

鄭勝章氣定神閑地打量着冀若芙。

冀若芙相貌柔美五官清秀,原本因着端莊娴雅而顯得讓人無法接近,如今她面上帶着幾分怒容,看上去倒是多了些可愛,也多了幾分煙火氣。

鄭勝章下馬行禮,揚着的下巴稍微收了收,語氣也收斂了些,“原是我妹妹想要帶了冀茹出來玩,我不放心,就也跟了過來。剛才有點事離開了下,誰知這樣巧,就被你們遇到了。”

鄭惠冉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睛去看鄭勝章,見哥哥朝她使了個眼色,她就也憋着氣順着他的說法點了下頭。

冀行箴将兩人神色收入眼底,又仔細打量了那鄭勝章幾眼。

最終,冀行箴執了馬鞭朝冀茹遙遙一指,冷喝道:“你,過來!”

冀茹性子開朗,天不怕地不怕,在自家父皇和大皇兄面前有時也撒嬌耍賴,偏偏懼怕冀行箴。

看到冀行箴指名道姓非要她過去,冀茹也顧不上鄭惠冉的明示暗示了,慢吞吞地爬下馬車,耷拉着腦袋一步步挪到了冀行箴的馬前。

啪地一聲在她腳邊響起,帶起一陣塵土。

冀茹覺得剛才冀行箴抽在地上的那一鞭就跟抽在她身上一樣讓人難以忍受,淚意瞬間上湧,硬憋着才沒哭出來。

冀行箴收回馬鞭,淡淡問她:“誰的主意。”

冀茹雖然大大咧咧,卻也不做出賣人的事情,一口咬定道:“是我想出來玩。我的主意。”

“誰同意的?”

“……”冀茹猶豫了很久,最終懼怕冀行箴的恐懼占了上風,讷讷說道:“我求了賢妃娘娘。賢妃娘娘說可以出來,得尋個合适的時機。然後、然後……”

她沒繼續說下去,而是回頭看了鄭勝章和鄭惠冉一眼。

很顯然,她們等不及了,就想法設法帶她偷跑了出來。若是沒猜錯的話,很有可能就是下學時候跟了鄭惠冉的馬車溜出的宮。

左右鄭賢妃已經開口答應了,倘若這事兒沒被發現的話,回去後求了鄭賢妃,鄭惠冉和鄭勝章再在鄭賢妃跟前幫忙說些好話許是就能糊弄過去。

可是事情就是那麽巧。

而且,也不知這到底是不是頭一回。

“此事我會禀明父皇。”冀行箴道:“你先與我們一同回去。此時由父皇定奪。”

鄭惠冉擔心地跟着下了馬車,看向冀茹,“你……要不要緊。”

冀茹知道,自家父皇最是注重臉面,時常提點她們,身為皇家兒女萬不可做出失了分寸的事情。

此刻她臉色蒼白如紙,根本顧不上去理會鄭惠冉,匆匆鑽進了冀若芙身邊的馬車,頭也不敢擡。

鄭惠冉和冀茹感情很好,怕她受到難為,對冀行箴說話的時候語氣就軟了兩分,“這事兒原也是我……”

她看了看身邊的鄭勝章,咽了咽口水,“原也是我的主意。還望太子殿下能幫冀茹說幾句好話,莫要讓她被難為。”

冀行箴并未理會她,只淡淡地瞥了鄭勝章一眼。但見鄭勝章自始至終未曾說出半點擔責的話來,冀行箴搖頭嗤笑了聲,便未再多說什麽。

冀若芙與鄭惠冉道:“此事稍後由父皇定奪。你再求我們也是無用的。”說罷,不再搭理那兄妹二人,轉身回了馬車上。

馬車開始重新駛動。冀行箴策馬跟在旁邊。

不多時,鄭家兄妹的視野內便只能看到小小的黑點,而後消失不見。

鄭惠冉擔心冀茹,踮着腳不住地往那邊看,惱道:“真是的。姜先生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這時候病了。偏二公主說什麽都要去探望他。不然的話,今兒也不至于遇到這樣的事情。”

鄭勝章正回想着冀若芙剛才的音容笑貌,聽聞後猛地扭頭看她,“二公主非要去看望姜先生?”

“可不是。”鄭惠冉心裏擔憂着冀茹,順口道:“昨兒上課的時候二公主就問了姜先生好幾次身體要緊不要緊。今日在宮裏的時候,我聽冀茹說,二公主昨兒晚上央了皇後娘娘說要今日探望生病的師長,所以才出來了這一回。”

思及此,鄭惠冉愈發心裏沒底。

原本聽了哥哥說要帶冀茹玩,她也是不太想答應。後來冀茹不知道聽哥哥說了什麽,非要今日出來不可。

誰曾想事情就那麽巧。就正好在這裏遇上了。

鄭惠冉悔不當初。

她們是特意繞了路走的,就是怕遇到。誰曾想對方居然也繞了路……

鄭惠冉正心裏堵着,就聽身邊哥哥輕輕地嘆了口氣。

“四公主與二公主相比,差之甚多啊。”鄭勝章啧啧說道。

“什麽?”鄭惠冉不明所以,“你在說什麽?”

鄭勝章是家中獨苗,如今十八了還未曾說親,并非是沒有人中意鄭家和他。只不過作為家中獨孫獨子,鄭家所有人對他都寄予厚望,不願讓他在親事上受委屈,所以左挑右選地還沒定下來。

鄭賢妃沒有女兒,但四公主冀茹的生母孟淑妃與鄭賢妃交好。鄭家便對冀茹留意了幾分。這回鄭勝章自作主張讓妹妹帶了冀茹出來,也是想着借此将關系拉得更近。

只是看到冀若芙後,聽了鄭惠冉那番話後,他又改了主意。

四公主無論身份相貌還是性情,都比不過二公主冀若芙。前者不過是淑妃之女,後者卻是皇後嫡生女兒。再者,冀若芙身後靠着的可是俞家……

鄭勝章心裏的念頭愈發明晰起來。

鄭惠冉一直在擔憂着冀茹,未曾留意到。

冀茹因着這次的事情被皇上罰了禁足,一直到過年前聽課放假時也未能出來。

由于冀茹将此次事情一力承擔下來,未曾說旁人半點不是,所以鄭惠冉和鄭勝章只是被晟廣帝嚴厲斥責一番,并未從嚴處置。

鄭勝章曾幾次三番想要單獨見一見冀若芙而不能成,搞得他愈發惦記着這事兒,只是苦于沒有辦法而只能作罷。

後來到底出現了一線希望。

過年的時候,鄭勝章跟了父親去各處拜年。因着和崔家有親,他們就也往崔家去了。

巧的是當時姜成軒也在崔家拜年。

鄭勝章便尋機和他攀談,旁敲側擊地打聽冀若芙的事情。可是姜成軒心中坦蕩,鄭勝章忙活了半晌什麽也問不出。鄭勝章就想方設法地幾乎套近乎。

眼看着姜成軒內急去更衣,他便也随後去了。行至半途,擡眼看見一叢矮松的枝丫挂住了姜成軒的衣衫。姜成軒将衣衫拽下來的時候,腰間配飾不小心跟着滑落在地。只是姜成軒未曾留意到。

剛才兩人說話的時候鄭勝章便留意到了這玉牌。是平日裏姜成軒慣愛用的,他在上課時候就經常戴着它。

眼看姜成軒舉步繼續前行,鄭勝章環顧四周見沒旁人在這兒,不動聲色把那掉落在地的玉牌快速拾了起來收入袖中。

過年時候雖勞累,卻也熱鬧。

待到繁忙過後,各處的事務都開始漸漸歸于正常。

宮中的課程也又重新開了起來。

阿音離家回宮的時候,程氏依依不舍,足足給她裝了兩箱的東西去。一箱裝的是衣物,一箱裝的是吃食還有平日裏用慣了的小物件。

“到了宮裏什麽都要當心着些,照顧好自己。若是需要什麽,盡管和皇後娘娘說。娘娘會看顧着你的。”程氏殷殷叮囑道。

“娘你放心,”阿音緊緊握了母親的手,“我在宮裏一切都好。大家都很關心我,沒有什麽不妥的。”

程氏知道,皇宮那個地方不比家裏。家裏人能寵着順着她,可是宮裏那麽多貴人在,她哪裏就能順心如意了?定然有不少讓人煩心的事情。

偏她什麽都不說,只報喜不報憂。

程氏看着愈發內秀的女兒,既開心于她長大了,又心酸于她處在皇宮那種地方,不得不快速成長起來。

“我放心得很。”程氏拍了拍女兒的手,“所以你也不要擔心家裏。我們也都好好的。”

看着慈愛的母親,雖明知不過幾日後就又能再見到,阿音的心裏還是沒來由的一陣心酸和不舍。和母親又低聲說了會兒話,看看時辰不早了,阿音便去拜別了家中諸人,坐車往宮裏行去。

畢竟新年過去還沒有多久,家中尚還殘留着新年的氣氛。

可是宮裏截然不同。

即便新年剛剛過去沒幾日,這兒已然恢複了平日的模樣,紅紅的燈籠早已撤下,喜慶的窗花也已經除去。留下的只有那亘古不變的莊嚴和肅穆。

阿音下車後并未上轎。她駐足停留了會兒,将四周仔細打量,待到适應了眼前氣氛方才緩步前行。

誰知行至半途,還未到清瀾小築,她便遠遠地看到雲峰往這邊行來,最後停在了她的跟前向她行禮問安。

因着阿音想要靜一靜自己走走,所以伺候的人都在幾丈外遠遠地跟着,并未靠近。

雲峰快速地往周圍看了看,見近側再無旁人,便壓低聲音說道:“一炷香時間後,景華宮外往西行,過去一條路,靠南的梧桐樹下。”

說罷,他又行了個禮,便快速離去。

阿音怔了一下方才反應過來雲峰話中的意思。

——難道是冀行箴在約她私下相見?

若真是如此的話,那她到底是去呢,還是不去呢……

作者有話要說: 阿音:到底去還是不去?這是個問題……

太子:必須要來啊!!都多少天沒有見面了/(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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