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阿音和冀行箴出了門後并未走遠。他們都還惦念着俞皇後, 想要等會兒晟廣帝走了後再去陪陪她,故而齊齊到了屋外廊下就止了步子。
此時雖然天氣熱着,但因太過擔憂俞皇後的安危,兩人都從心底泛着寒意。
思及俞皇後阿音隔衣輕撫了下自己脖頸下挂着的那個平安符。
這是多年前一位高僧贈與她的。其中之物能夠保命,但, 只能在命懸一線時用方才有效。不然的話反而要起反效果。
想到剛才俞皇後尚能較為自若地說話, 阿音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
再等等。
等到姑母最緊要的那個時候, 她再行動。
只盼着到時候能順利見到姑母、去到姑母的跟前。
冀行箴看阿音手指尖在微微發顫, 就緊走一步到她跟前,探手将她指間握在掌心。誰知觸手之後掌心一片冰涼。
他怕她是冷了,索性将她雙手都握好輕輕摩挲着給她取暖。
暖意從指尖傳來。阿音慌亂的心漸漸平靜。她努力了幾次抽手都沒能掙脫,勉強擠出個笑容來, 輕聲道:“別。陛下還在呢。”
冀行箴本想不搭理, 可是記起當年兩人那段形同陌路的時光怕是都因了晟廣帝而起, 也只能放開了交握的手。
二人剛剛分開,阿音趕忙後退了兩步。
恰在此時屋門大開,晟廣帝邁步走了出來。看到兩個孩子都在, 晟廣帝甚是意外,“你們沒走?”
“是。”冀行箴答道:“我們想再陪陪母後。”說罷又忍不住擔憂,“母後可還醒着?”
說着忍不住朝着屋內床榻的方向看過去。即便這個時候門已經關上, 所望之處不過是雕花門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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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廣帝道:“醒着,還沒睡。”
想到發妻方才殷切懇求的話語,晟廣帝不由朝冀行箴旁邊的少女看了過去。
往日的小姑娘如今已經長成了小小少女,五官愈發精致出衆, 身段也已經開始有了大姑娘的模樣。當年她活潑跳脫,現下倒是沉靜了許多。
“你最近都在讀什麽書?”晟廣帝望着她問道。
阿音本還以為晟廣帝在問冀行箴,後察覺不對,往上看了眼才發現帝王盯着的是她。忙垂眸答道:“就是先生們上課教習的那些。”思量了下又接道:“平日裏無事的時候會讀一些雜書,都是從太子殿下的書房裏尋的。”
她知道,自己去景華宮的書房找書看的事情是瞞不過去的。索性大大方方自己說出來。倘若晟廣帝不喜她這種行為不願她接近冀行箴,定然會當衆呵斥。
誰知晟廣帝竟只是“嗯”了一聲便大步離去,半點不悅都沒有表露出來。
阿音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疑惑。但這疑惑的情緒也不過只持續了一瞬罷了。之後她便和冀行箴一起去到了屋裏探望俞皇後。
俞皇後躺在床上,看着昏暗不清的天花板,思量着剛才晟廣帝的态度。
她提出那個請求後,帝王并未表态,只說了句“朕知道了”就沒了下文。
這樣的回答讓她有些忐忑,生怕事情再出變故。她知道自己一旦……鄭家和鄭賢妃定然會立刻開始行動。
她能為兒子做的也就這些了。如今能賭的不過是皇上對她的情分。情分多點,事情就順利點。情分少了,怕是就會困難重重。
而她等不起。
輕微的推門聲響起,雖然很輕,卻也驚動了在床上出神的她。
俞皇後朝門口看了過去,原本以為會是段嬷嬷,卻沒料到是自己剛才正惦記着的兩個孩子。
昏暗的燭光下,孩子們的輪廓看上去有些模糊,顯得格外瘦弱。
想到自己将要抛下兩個還未成年的孩子撒手而去,俞皇後悲從中來,張開手臂道:“過來。都給我好好看看。”
以往的時候,俞皇後也時常這樣說。只不過那時候的她溫和地笑着,眼中滿是慈愛,聲音柔和動聽。
如今再聽姑母這病中已然嘶啞的嗓音,阿音難過得想要流淚。卻還要硬生生忍着,不然的話,看出了她的難過後姑母怕是會更為擔憂她。
阿音吸吸鼻子,努力擠出個笑容來,撲到床邊,挨在俞皇後的懷裏,緊緊握着她的手。
聞着那刺鼻的苦藥味,看着姑母灰敗的臉色,阿音的心也苦澀難當,強笑着說道:“娘娘要看什麽?我最近吃得太多,胖了不少。您若是看出來了,可不許笑我。”
話雖這麽說,但前些日子她日夜不停地打馬趕路,哪裏能胖得起來?
俞皇後笑道:“不笑你。能胖是福氣。我們阿音合該是天底下最有福氣的姑娘。”說罷幽幽一嘆,“只可惜姑母不一定看得到那一天了。”
聽了這話,阿音滿心的悲傷遮掩不住,眼淚瞬間滾落了下來。
冀行箴之前阿音過來的時候他在回身關門,這時正好走到床邊。
“一定能看得到。”冀行箴在床邊半跪下來,靠近俞皇後的懷抱,“母後一定看得到。”
“是是。看得到。”俞皇後輕輕笑着,輕輕說着,淚水順着眼角慢慢滑落。
阿音掏出帕子小心地給俞皇後擦拭眼角的淚珠和淚痕。
俞皇後目光悠遠地望着牆邊最角落的一個蠟燭,忽地想到一事,與冀行箴道:“你可還記得我有個匣子,紫檀木的。你小時候要玩,我不肯給,說是裏頭有重要東西。你去和段嬷嬷說聲,讓她把那匣子交給你。你拿了它去找皇上,和皇上說,我拿它來換他一個保證。”
冀行箴當然記得那個匣子。
宮裏最不缺的便是各種名貴之物。光是紫檀木匣子,俞皇後就有大大小小十數個。小時候冀行箴想要了匣子去玩,俞皇後基本上都會很爽快地任他拿,甚至于裏頭的首飾物件不取出來就讓他随意玩了去。
但是,這裏頭唯有最舊的哪個,她不肯讓冀行箴去碰。
那個匣子其實很小,半尺見方大小,邊緣已然有些磨損。不過,匣子上的雕紋和木質都微微泛着光亮,顯然是時常被人拿在手中把玩。
聽聞俞皇後這般說,冀行箴片刻也不耽擱,即刻走到了外頭去尋段嬷嬷。
自從俞皇後病重,段嬷嬷一直在永安宮裏伺候,很少去到院外。冀行箴走出屋子稍微行了幾步,就看到了正倚在柳樹下發怔的段嬷嬷。
段嬷嬷跟了俞皇後幾十年,未曾許人,也不願出宮去得個自由身。如今她已經兩鬓有了銀白,腿腳也不似年輕時候那麽靈便,做事不多時就會感到疲累。
即便如此,她依然願意不出宮,留下來再伺候娘娘幾十年。
段嬷嬷正兀自出神,就聽旁邊響起了腳步聲。
伺候主子幾十年,只聽腳步聲她就可以認出娘娘身邊親近的大部分人。如今不用去看,她幾乎在腳步聲入耳的後一瞬間就做好了行禮的姿态。
“見過太子殿下。”
聽冀行箴說起那個匣子,段嬷嬷先是有些疑惑,繼而了然。并未多說什麽,去到了俞皇後梳妝打扮的妝奁臺前,那鑰匙打開了銅鏡旁的一個上了鎖雕龍鳳呈祥紋的盒子,把裏面那個半尺見方的紫檀木匣子拿了出來。
段嬷嬷輕撫着那光滑微涼的木質,思及往事,心裏只剩下無盡感嘆。
往年的時候,娘娘總是把這個匣子放在床頭上,時不時拿出來看看。後來陛下和娘娘的關系愈發清淡,娘娘拿這個匣子的時間越來越少,到了最後索性不願再搭理它,将它長久落了鎖。
仔細想想,這次拿出來距離上一回已經過了有七個月之多。
“娘娘怎麽說的?”段嬷嬷顧不上逾矩不逾矩,問冀行箴,“娘娘可曾說把它拿去做什麽用?”
冀行箴就将俞皇後剛才的話與段嬷嬷說了:“母後讓我把它拿給父皇。”
段嬷嬷聽了這話頓覺心酸。
也不知道娘娘是想求皇上什麽事情,居然把這個拿了出來。只是娘娘說得急,她也來不及過去問一聲。
“殿下好生拿去。若是可能的話,再好生拿回來。”段嬷嬷喃喃道:“就算皇上不在意,娘娘留着好歹留着也是個念想。”
冀行箴沉沉應了一聲。
去到昭寧殿的時候,夜已經愈發深了。
守在殿外的小太監不時地打着哈欠,看到冀行箴後趕忙把手藏到身後,再不敢懈怠半分。
冀行箴讓人通禀了聲邁步入屋。本以為晟廣帝會在桌前伏案讀書或者批閱奏折,誰料他環目四顧看到桌案上攤着一摞奏折,卻不見帝王身影。
冀行箴腳步微微一頓,就聽晟廣帝在不遠處說道:“你來了。”
帝王的聲音裏透着幾許滄桑。不似平日裏那般威嚴,也不似剛才在他和阿音說話時那般冷靜。
“是。”
冀行箴應聲後,朝着晟廣帝所在的窗邊行去。微微垂眸,恭敬地将那匣子捧到晟廣帝跟前,“母後讓我将這個交給您。”
晟廣帝看着此物,還未去接卻已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真沒想到,二十多年了,我居然還能看到它。”
他将匣子拿在手中。
還是這個重量,與當年一般無二。
只不過匣子外頭光滑了許多,好似被人摩挲過千百個日日夜夜。
無需打開這匣子,他就知道裏頭定然是個小小的玉佩。
玉佩是團龍狀,仔細去看,上面的龍有四爪,原非龍,而是蟒。乃是太子專用圖案。
當年的他,初見俞家女兒,驚為天人。當即摘下玉佩相贈。
她不肯收,他就把玉佩塞到了她那裝首飾的紫檀木匣子裏……
初初成親的時候,他們兩人還時常拿了這個匣子和玉佩來說笑。她取笑他的魯莽,他也由着她在那邊胡亂說他。
而後也不知哪天開始,他忘了這匣子,也忘了這玉佩。
她看起來柔柔弱弱,其實性子執拗得很,極少主動尋他,出了事情也自己扛着不願和他商量。
他事情太多,自然也漸漸忽略了她。
思及當年種種,想到剛才俞皇後在病床前與他說的那句“難得孩子們感情好”,晟廣帝一時間心中思緒紛湧,理不出個頭緒。
最終他還是決定看看兒子的意見。他把匣子擱到了跟前窗臺上,問道:“你覺得阿音這個姑娘,如何?”
雖然不過是個簡單問話,可冀行箴依然隐隐察覺到了什麽。頓時緊張起來。
答得不到位,錯失。
答得太過,也要錯失。
快速斟酌了下,他緩聲說道:“是個很不錯的姑娘。只是有時候性子太過軟糯了點,讓人無可奈何。”
提到這個,晟廣帝不禁笑了。他拿着匣子走到桌邊,擡手打開了匣子蓋,勾起其中玉佩仔細看着,“是。那孩子是個性子軟的。生氣了也不知道反駁,氣得狠了也不知道發脾氣。”
盯着玉佩上熟悉的紋路,晟廣帝沉吟片刻,又将它放了回去,“性子軟些也好。太過固執了不好相處。”
回想起俞皇後病中懇求的話語,晟廣帝把匣子蓋猛然合上。揉着眉心沉聲嘆道:“不如,就這樣罷。”
三日後,俞大将軍府接到聖旨。
俞家女兒俞雁音恭和柔順賢良淑惠,賜婚于太子冀行箴。
擇日完婚。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啊啊啊要娶媳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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