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阿音和冀行箴匆匆趕往永安宮。
如今正值夏日, 天色還不算太晚, 空氣散發着濃重的熱意, 烤得人流汗心焦。
冀行箴一路拉了阿音往樹下的陰涼地裏走。可即便如此, 即便有了許多樹蔭的遮蓋,心中的急躁也是無法消弭半分。
梅枝邊在旁匆匆跟着邊把當時的情形大致講了一遍。俞皇後原本是覺得有些乏力所以要點清粥來吃, 哪知道剛入口就開始咳嗽。不多時,咳嗽見血。她只來得及輕哼了一聲便倒在了床上, 昏迷不醒。
“都有誰去了。”冀行箴沉聲問道。
梅枝道:“太醫院的太醫們都過去了。陛下已經遣了人去請王大人,如今應當在趕往宮中的路上。”
王大人是太醫令,德高望重醫術極好。有他在的話能夠好上許多。
冀行箴臉色稍霁,輕點了下頭疾步繼續前行。
永安宮裏如今靜得詭異。平日裏來去匆匆的宮女和太監,如今俱都跪在了院子裏。本是時常有人進出伺候的屋門, 此刻卻是緊緊閉合着,從外頭瞧不到裏頭半點兒的光景。
行至院門口, 冀行箴快速掃視院內, 發現伺候的人盡皆在外頭跪着,卻一位太醫的面都沒看到。
他心裏有了數,厲聲問道:“究竟怎樣了?”
所有人都是面朝屋門方向垂首跪着, 又因沒人唱和故而無人知曉太子已然來了。如今聽到他的聲音, 所有人恍然驚覺,戰戰兢兢地跪着挪到面朝院門方向,顫聲連呼:“見過太子殿下!”
梅葉原也是在屋裏伺候的。原本她跪在衆人的最前頭,因着轉了個方向而變成了跪在衆人的最前頭。剛才她已經聽清楚了冀行箴的問話,此刻行過禮後便高聲道:“回殿下。陛下正在裏面陪着娘娘。太醫們正在為娘娘診治。”
冀行箴回頭看了自家小妻子一眼。他知道阿音有些害怕晟廣帝, 于是緊了緊握着的她的手。
兩人對視一眼後相攜着往屋裏行去。
阿音之前聽梅枝說晟廣帝讓人去叫王大人的時候,就曉得帝王如今應當是陪在了俞皇後的身邊。
若是往常,她或許會緊張,但此刻對俞皇後的擔憂勝過了一切。她根本沒有時間去思考見到了帝王應當怎樣。
門口守着的是段嬷嬷。段嬷嬷亦是跪着,只不過是跪在了屋門前,并未去到院中。
看到小夫妻倆過來,她并未起身,而是努力伸手把屋門推開一點縫隙,朝裏禀道:“陛下,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來了。”
許久後,晟廣帝輕輕地“嗯”了聲。
平日裏他說話聲音沉穩有力,斷然不似這般地虛浮無奈。必然是有甚麽讓他無力且擔憂的事情發生後,方才會造成這般的狀況。
冀行箴發現這一點後,推門的手都有點發顫。
阿音察覺到了,擡手撫上他的指尖。
冀行箴側首望向她。
兩人十指交握,彼此感受着對方帶來的溫暖,一同往邁步而入。
屋裏的藥味很重。許是因為屋門久閉的關系,從門外半點兒都聞不到,可一進到屋內,周身便被這濃郁的苦味所包圍,讓人掙脫不得。
冀行箴和阿音往屋裏行去,卻在卧房的門口被人攔住。
“太子和太子妃稍等片刻。”一位蓄了長須的太醫說道:“下官們正在為娘娘診治,還請太子和太子妃暫時回避。”
冀行箴靜靜地看着床上那個身影,努力了許久,方才緩緩吐出一個“好”字。又在屋門口默默站了片刻,方才拉了阿音一同到旁邊尋了椅子坐下。
晟廣帝亦是在外間屋中坐着。此刻的他容顏蒼老了許多,眉目間透着無力和悲傷。
他指了指冀行箴,點點頭,“好,你還知道惦記着你母後,很好。”說罷長長一嘆,“往年她總怕你為她擔憂,生病總想瞞着你。可這種事情,哪裏是瞞得住的?身子一天天虧損下去,明眼人總能瞧得出。”
思及妻子那蒼白的病容,晟廣帝的眼中亦是起了濕意。只不過,他很快就把這濕意強壓下去,高聲問詢:“如何了?”
太醫們在裏面恭敬答道:“還得再一會兒。”
晟廣帝大怒,舉步走到卧房門口盯着細看。
阿音坐在冀行箴身邊的椅子上,焦急萬分地不住往卧房方向望過去。
她擡手撫了撫胸前挂着的那物,心裏忽上忽下,半晌拿不定主意。
她下定決心要救姑母。只是,難。
真的是太難了。
最痛苦的在于無法把握那“命懸一線”的時機。
當年能把冀行箴救回來,是因為當時太醫的診斷。彼時他高熱不退,太醫說他若熬不過去那段時候就再也無力回天了。故而她能在那個關鍵時刻給他吃了起死回生之物。
如今俞皇後這般的情形又該如何處理?
若是給藥早了,非但不能起作用,反倒要加劇病情的惡化。可若是給晚了,那就一切都完了……
阿音心中着急萬分。偏這事兒高僧叮囑過不得告訴旁人,故而她也只能自己拿主意。
正當她暗中思量斟酌着的時候,段嬷嬷的聲音忽地高高響起。
“陛下,賢妃娘娘帶了人往這邊來了。”
此話一出,屋內所有人盡皆震驚不已。
晟廣帝猛然虎目圓睜,冷冷地看向了屋門處。
自打許久前那一次冀若芙初出事時鄭賢妃帶人硬闖後,晟廣帝就下令鄭賢妃不得在請安以外的時候随意進入永安宮內。
可是如今,她無視他的命令,再次帶着人往這邊來了。
晟廣帝大步去到椅子上坐下,擡手重重拍了扶手兩下,寒聲道:“那就讓她進罷。”
他倒要看看這一次她又要在這邊折騰什麽!
鄭賢妃今日穿了件石青色花卉刺繡交領外衫,頭上戴着碧玉簪子,脂粉未施,整個人看上去清麗而又秀雅。
她進門之時不似平日那般昂首挺胸清冷孤傲,反倒是低垂了眉眼神色恭敬地快步往裏行着。
到了晟廣帝的跟前,鄭賢妃急急地行了禮,語氣急切地道:“陛下,聽聞娘娘抱恙,妾和家人心中焦急,故而四處探訪名醫。誰知事情竟是這樣巧。有一位北疆來的郎中知曉此病,口中所述諸多症狀均和娘娘的對得上。故而家人将他千裏迢迢請來,為娘娘診治。”
“竟有此事!”晟廣帝猛然站起身來,大步走到她的跟前,探手将她扶了起來,“這事可是當真?”
“自然是真,妾萬萬不敢欺瞞陛下。”鄭賢妃擡頭看向晟廣帝,眼中泛着淚光,似是喜極而泣,“妾也是沒想到派去尋訪名醫的家人居然能夠有此境遇。此人在北疆極其有名望,是當地名醫。若非家人誠意懇求,說是有重要病人請他來看,他怕是還不願丢下家鄉的諸多病人趕往京城。”
“好、好、好!”
晟廣帝連聲說着,揚聲道:“讓那郎中進來!”
他話音落下後不多久,屋門再次被人推開。一人躬身而入。
此人身材中等,不算太高,卻是很瘦。穿着一身尋常的麻布袍子,只看身影十分不出衆。
行至屋中他倒頭叩拜連呼萬歲。當晟廣帝要他擡頭的時候方才望了過來。
面白無須,眉目清秀。看上去是個容顏不錯的約莫二十多歲的年輕後生。
晟廣帝半眯了眼,“想你這般年紀,不過從醫數載而已。何至于能稱為‘名醫’!”
語氣裏是對此人滿滿的不信任。
鄭賢妃在旁忙道:“陛下,您這可是誤會他了。董郎中如今四十有六,只不過看着年輕罷了。”
那董郎中叩頭說道:“正是。草民因着世代從醫,所以懂得養生之道故而駐顏有方。草民亦可報上生辰八字還有籍貫讓陛下細查。”
聽聞如此,晟廣帝方才對他的話信了幾分。只不過,還不足夠讓他信到願意讓這董郎中去為皇後診治。
晟廣帝擡指輕叩扶手,眸色陰晴不定,暗自快速思量。
鄭賢妃正欲再勸,一旁冀行箴忽地起身說道:“父皇,此事需得從長計議。”
晟廣帝眸色忽地轉明,朝他望了過去,“你說。”
“母後的病症持續已久,并非一時半刻便可解決。諸位太醫均是當今醫術最為出衆之人,我相信他們一定能夠想到辦法來為母後診治。”
“當真如此?當真不試一試?”鄭賢妃的聲音裏透着焦急和失望,“我們一心為娘娘,太子殿下竟是不信!太醫?他們可是為娘娘診治了多年,可是娘娘半點也未見好轉!反而身子一日日虧損了下去!”
此話一出,屋內的太醫嘩啦啦跪了一地。
晟廣帝眸色凜冽地怒視鄭賢妃。
鄭賢妃噗通跪到了地上,磕頭說道:“陛下,您要相信妾身和鄭家啊!我們怎會做出違背您意願的事情呢?”
晟廣帝的神色有了一瞬間的松動。
阿音上前走到冀行箴的身邊,“皇上,不如還是讓太醫們來罷!娘娘也是更相信太醫們,不是嗎?”
聽她說到俞皇後自己的意願,晟廣帝終是慢慢坐了回去,“且再看看罷。”
鄭賢妃回頭淡淡地看了阿音一眼。
阿音并不理睬她,而是不住地望向屋內,心中焦急萬分。
這時傳來了段嬷嬷欣喜的聲音:“王大人!您可算是來了!”
她話音未落,有位白須長者邁步而入。正是太醫令王大人。
王太醫先是朝晟廣帝行禮叩拜,正待往屋裏去的時候,卻在不經意間看到了跪在旁邊的董郎中。
他停步多看了那人幾眼,最後遲疑着道:“你可是姓董?”
董郎中顯然很是意外,“您老怎知?”
王太醫快速問道:“你家可是在北疆繼陵府眀肅鎮?”
“正是。”董郎中訝然道:“您老怎知?”
“只因我的師父便是你們董家的人。”王太醫說道:“你們家人身上帶着的這種獨特藥味,是董家秘藥的味道。”
他疾速說完,終是片刻也不敢再耽擱下去了,朝着晟廣帝躬身一拜,匆忙往俞皇後的卧房行去。
晟廣帝起身走到董郎中身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父皇!”冀行箴高聲勸道:“要三思!”
晟廣帝擡手阻了他,不準他繼續往下說,又和董郎中道:“不如,你就試試罷。”
董郎中平靜地叩頭應聲。
鄭賢妃忙借機把自己帶來的其他幾個人也叫進了屋中。
“這幾個是鄭家給董郎中尋的夥計。”鄭賢妃道:“董郎中需要什麽藥、需要怎樣煎藥,已經教過她們。一旦董郎中查出是什麽病症,開了方子後,她們能夠盡快地把藥拿好煮好,以免耽擱了時候。”
說是夥計,也不過是三四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家。
晟廣帝道了聲“你們有心了”,也沒問鄭家是怎麽在這會兒功夫裏把這些“夥計”還有董郎中盡快送進宮的,只急急催促道:“快一些罷!”又和董郎中道:“倘若皇後有個三長兩短,朕唯你是問!”
董郎中連聲應是,在諸位太醫的注視下行到床邊為俞皇後把脈。
不久後,他欣喜地磕頭跪拜,“回皇上!草民可以治療這種病!”
“當真?”晟廣帝喜出望外,忍不住往前走了幾步,“你當真能治好?”
“治好不一定。不過,延續性命倒是可以,最起碼今日定然能讓娘娘行來。醒後再慢慢診治,想必能夠好轉。”
“快去開藥!快去煎藥!”晟廣帝片刻也不想耽擱下去,即刻吩咐董郎中快速行動起來。
董郎中為表明自己當真是誠心來為俞皇後診治的,主動說要在衆目睽睽下煎藥。
小爐被端到了屋門外。爐火升起。
不多時,藥已煎好。
有太醫在旁質疑,“你這樣的配藥方法,我們早已試過。并無甚太大用處。”
董郎中躬身道:“原是平常藥,只因少了一味重要的成分,故而不曾起作用。”
說着,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寸多長的細口碧玉小瓶,“這裏面裝了我們董家的秘藥。只需加上它,這藥便有了十分的功效。”
先前那位說話的太醫正是洛太醫。
他邁步朝外間行來,朝着董郎中拱了拱手,說道:“不知這秘藥可否給在下一見?”
看董郎中把藥瓶握緊,洛太醫笑了笑,“在下才疏學淺,未曾見過這種好物,所以想要借來一觀,也好看看這種奇物是甚樣子。”
董郎中冷笑道:“既是家中秘藥,怎能随意給人看?你既然也是懂醫之人,想必知曉一份獨有的方子有多重要罷!”
阿音與晟廣帝道:“陛下,這藥既是要加在娘娘的湯藥裏給娘娘用的,還是當心些的好。”
晟廣帝“嗯”了聲,正要和董郎中說給洛太醫瞧瞧。董郎中這時候卻是喊了王太醫一聲:“您既然是我們董家的徒弟,自然曉得董家有個不外傳的秘藥罷?”
王太醫猶豫着道:“是有這樣一個東西。只不過那物并非是甚麽病症都可治得的奇藥,需得對症用上才可。”
“那您是否聽說過,此藥有起死回生之效?”
“是聽聞過。只是——”
“陛下!”鄭賢妃上前拉住晟廣帝的衣袖,看他沒掙開,便苦苦哀求道:“皇後娘娘如今命懸一線,正是救治的最後時刻。可不能再耽擱下去了啊!”
阿音問道:“娘娘命懸一線?此話怎講?”
“正是。”冀行箴急切道:“分明是已經好轉了幾日,分明是才剛剛昏了過去,怎可能如你說得這般!”
洛太醫低嘆一聲,與她們道:“娘娘身子本已強弩之末,前幾日因着心中激動強撐了些時候。可是她身子早已損耗嚴重,這般強撐着反倒是加快了身體的虧損。這一次倒下去,恐怕就……”
冀行箴當場怔愣在了原地。
鄭賢妃朝董郎中使了個眼色。
董郎中将秘藥倒出在湯藥裏加了些,而後收好秘藥,急忙往俞皇後屋中行去。
王太醫猶在猶豫。畢竟這董郎中他并不認識。
可轉念一想,若是不讓娘娘吃藥,應當就是沒有救了,不多時便會故去。如果吃下的話,起碼還有一線生機。
因此王太醫躊躇着并未攔他。
太醫院為首的王大人不攔,其他太醫就也沒有去刻意攔阻。
董郎中幾步走進了俞皇後的卧房中。
冀行箴高喝一聲:“你出來!”這便轉身朝那邊去攔人。
晟廣帝喊道:“回來!”
冀行箴不聽,執意大步前去。
晟廣帝一把扣住了冀行箴的手腕。
“夠了!”帝王高聲怒喝:“你究竟要胡鬧到什麽時候!”
“我胡鬧?”冀行箴焦急萬分,雙目赤紅怒視面前的中年男人,仿佛第一次見到他那般不敢置信地狠狠盯着他,“父皇!這是您的妻子!她如今正命懸一線,你居然讓和她素來不和的妾室來給她安排人看診吃藥?這分明會害死她!”
啪地一聲脆響。
晟廣帝怒扇冀行箴一個耳光,打得他頭偏了偏。
“逆子!”晟廣帝雙目怒瞪少年,“莫要把人心想得如此惡毒!這是救你母後的關鍵時候,你竟是連這樣的情形下都如此容不得人嗎!”
冀行箴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晟廣帝擡手指了那董郎中,“快!給娘娘吃藥!倘若人醒不過來,朕唯你是問!”
他問冀行箴:“這回你總滿意了罷?”
冀行箴咬着牙用力掙脫他的桎梏。
可晟廣帝亦是自小習武之人,力氣甚大。冀行箴這一掙之下并未立刻掙脫。
阿音看得心中大急。
——真讓鄭家的人給娘娘喝了藥就全完了!
即便這個時候人能醒過來,但是那藥往後會造成如何的後果,那是根本無法預料的!
阿音再也顧不得其他,攥緊了剛才悄悄拿出來的那一片“茶葉”,聲音高揚地喊了一聲:“娘娘,您醒了?”又飛快地朝冀行箴看了眼。
衆人聽聞後都下意識地朝俞皇後床邊看去。
趁着所有人盡皆不設防的這個剎那,冀行箴倏地掙脫了晟廣帝的掌控,不顧遇到的所有阻攔,撞開了一切攔在他跟前的人,快步沖到俞皇後的床前。又擡手一揮,啪地将那已經走到俞皇後床邊的董郎中手中藥碗打落在地。
阿音循着冀行箴拓開的這一條路,拼盡全身的力氣緊跟着他沖了過去,卯足氣力撞開了擋在了俞皇後床邊的那人,而後探手一伸,把手中之物塞進了俞皇後的口中。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嗷嗷嗷,媳婦兒你好棒!(づ ̄3 ̄)づ╭?~
阿音:嗷嗷嗷,相公你好棒!(づ ̄3 ̄)づ╭?~
(*  ̄3)(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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