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兩難全(1)

更新時間:2014-03-31 14:00:02 字數:3995

當疾風尋着阿顏的時候,她正坐在牆角,抱着膝蓋将手腳蜷縮在一起。這裏,正是當初他被杜伯欽趕出草廬、為避雨暫時落腳的廢屋。疾風推門而入,“吱呀”一聲,劃破寂靜暗夜,引得牆角那團黑影子動了動,似乎是将身體更靠向了角落裏。

年久失修的廢屋,屋頂也殘破不全。月光自那破洞處灑下,映在滿是灰塵的地上,投下幾縷流光。疾風本就眼力極佳,就着那月華,也能瞧見阿顏的動作。

她埋着頭,将臉埋進膝蓋那裏。這極孩子氣的做法,讓疾風心中又是一顫——

就算她恢複了記憶,那又如何?她憶起了那些慘痛的過往,憶起了仇恨,卻仍舊換不回那過去的十年,讓這個本該是風華正茂的姑娘,依舊是六歲孩童一般的心智。這樣的代價,值不值?

這個問題,他答不出。他只能站定在門邊,輕聲地喚她:“阿顏?”

她擡起頭來,卻又快速地将頭垂了下去,抱膝坐在牆角,似乎并不打算搭理他。

疾風忽覺疑惑。就算阿顏憶起過往,不願面對杜伯欽,但也與他無幹啊。這一個多月來,他與她一齊游歷,她視他為最好的玩伴也不為過,為何現下連一句話也不肯對他說?

“阿顏,你是不是怪我?若我當初不出現,你也不會離開草廬,也就不會……”也就不會記起這一切。這句話,疾風未能說出口,心頭沉甸甸的,是自責。

若他不曾出現,或許她終此一生,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娃。沒有殺戮,沒有仇恨,沒有進退兩難的抉擇……

無聲的嘆息溢出唇外,他向前走了一步,輕聲道:“抱歉。”

“我,”她忽然開了口,仍是帶着哭腔的聲音,“我不認識你。你和他是一夥的,你壞!”

疾風大驚。難不成是她服藥太久,竟真的損了腦力?思及此處,疾風大步上前,在她面前蹲下,“阿顏,我是瑞之啊。”

眼前的女孩卻只是掄起拳頭打在他的肩上、臂上,似乎恨不得捶死這個惡人,可下一刻,她只覺周身一暖,便被他緊緊抱住。

溫暖的胸膛讓她紅了眼,在耳邊徘徊不去的“阿顏”,讓她心裏直抽抽,似乎是有人在擰她的心髒一般,又酸又疼。

是了,阿顏,阿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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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喚她“丫頭”,老頭兒喚她“阿顏”。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人。那個人會罵他“蠢丫頭”,卻也會輕輕地撫摸着她的頭,喚她“阿顏”。

混亂的思緒漸漸清明起來。眼前那一片迷霧,也漸漸地散去,讓那人的面目變得清晰。那個曾将糖葫蘆舉得高高、逗她玩兒的人,與方才那個攔在老頭兒面前、抱住她的男人重疊在了一起……

“瑞之,瑞之!”她緊緊地回抱他,将臉孔埋在他的胸前,“嗚……我不想後悔……不想後悔……”

月輪靜靜灑下光華,映照在這殘破不堪的小屋裏,也映出了緊緊相擁的兩個人。阿顏緊緊攥着疾風的衣角,五指都泛了白。

疾風不知該怎麽勸慰她。他不懂得如何向小孩子講道理,他更明白,這樁恩怨情仇,沒有什麽道理可以講。他并不認為杜伯欽有做錯,他也不認為阿顏想為父報仇有錯。他什麽也說不出,只能輕輕地拍着她的背,聽着她的嗚咽聲,在寂靜暗夜之中,惹人揪心。

不知過了多久,阿顏哭得累了,便開始發怔。十幾年來的種種過往,如潮水一樣湧入她的腦中……

她憶起那漫天飛雪的雪原。雪原上有座木屋,住着她和阿爹。再後來,杜阿叔來了。他每年都會帶很多好玩又新奇的好東西給她,她最愛那轉起來花花綠綠的陀螺。可是,屋外厚厚的白雪,陀螺一丢出去,就陷進了雪裏,轉也轉不起來。她便在屋子裏抽着玩,卻不小心抽着了桌角、打碎了碗碟。阿爹便會笑着搖頭。

雪山上的日子,總是安安靜靜的,只有阿叔來的時候,才會熱鬧些。那一次,阿叔問她想不想去更熱鬧的地方,一個四季都有糖吃的地方。她雖然很想吃糖,但她也喜歡雪原。她不明白,雪原有什麽不好,為什麽阿爹非說要搬走?

阿叔說,江南是一個有花有草的地方,會比雪原暖和,會比雪原熱鬧。阿叔從不騙人。她從沒見過那麽多的人,沒見過那麽綠的草地。阿爹帶她逛燈會,将她架在肩膀上,讓她好看個清楚。那盞抓着青菜葉兒的兔子燈,阿爹還笑她,若光吃素将來也會成了個紅眼……

就是這個江南,就是這個江南讓她失了阿爹。可她又在這裏長大,聽着淅淅瀝瀝的春雨,跟着那個老頭兒學種草藥,跟着那個老頭兒看星星、看月亮,卻怎麽也想不起來阿爹是什麽模樣……

諸般景象,在阿顏的眼前交疊。有過歡聲,有過笑語,有一望無際的雪原,有春雨淅瀝的溪流,有阿爹為她削好的木劍,也有老頭兒為她熬藥的藥罐。

她緊緊抓住疾風的手,将五指死死扣進他的指尖。厚實的掌心罩出她的,溫暖的熱度,讓她分辨出此時、此地,既非在皚皚白雪上笑鬧的日子,也并非在草廬裏嬉笑玩樂的日子。

一夜之間,她失去了兩個家。

手中傳來微微顫動的觸感,疾風明白,那是她在發抖。他無聲長嘆,嘆不盡心中的酸楚,只能将手臂收得緊一些,更緊一些。

殘破的窗紙外,傳來雞鳴的聲音。不久之後,晨光漸漸染白了東方天際。他扶起阿顏,握住她的手,帶着她步出廢屋。

晨曦微微,映照上二人的面容。此時的疾風與阿顏,都不知何去何從。恩與怨,情與仇,分不清,算不明。歡笑與恩情,始終無法忘卻,而憂愁與傷痛,也并不能在這一夜之間淡去。是非黑白,已然難以看清,前塵之路,不知步入何方。可他們只知道,只要手像這般緊握,似是那一切難關,似是一切暴雨狂瀾,終究可以挺過。

然而,終究也只是個“似是”。

一葉飄零,随風搖曳落下,便昭示着江南的清秋已然到來。蔚藍的天幕,映襯着這座黃牆黑瓦的寺院,鮮明的顏色卻讓人只覺得再精彩不過。

禪院內,遠遠傳來鐘聲。從偏殿內走出數名村人,有男也有女,老也有少。其中一名妙齡少女,跨出殿外門檻之時,又雙手合十,轉身向殿內的師傅合了一禮。

這名少女,正是鐘顏。

将佛經抱在胸前,她跟随着前方的鎮民,一齊向寺門走去。大叔大媽們邊走邊說着鎮內鎮外的奇事。其實,鎮中向來太平,無非是哪家的姑娘嫁了,哪家的牛羊丢了。至于鎮外之事,稍微新鮮些,諸如隔壁鎮子的員外家裏丢了古董字畫。而縣令家的金銀珠寶被人盜了,這便已經是天大的事了。

時至今日,他們所說之事,她已能聽懂一些。就算是不明白的,也可以回去問瑞之——瑞之說了,就算是再不明白,也不可以問外人,待回家之後,他會解釋給她聽。

一想到回家,鐘顏不自覺地加快了步伐。

清風送爽,也送來一片微微轉黃的葉片兒,落在鐘顏的腳邊。無意中瞥見的她,彎身撿起,捏在指尖把玩。這青翠與鵝黃相交織的顏色,讓她好奇,于是便細細打量着葉子裏的脈絡。再然後,她翻開佛經,将葉片平整地壓了進去,再小心翼翼地将經書阖上。

這座寺院建在山上,一路步下層層臺階,還未出門,她已經看見了那人的身影。站在距離寺院外不遠的樹下,他随意地靠在樹幹上,目光卻是在人群中搜尋。她剛想揮揮手臂,卻又想到他平日叮囑的話,于是将舉到一半的胳膊放了下來,快步向他跑過去。

看見阿顏向自己奔來,疾風淺淺地揚起唇角。放下抱着的雙手,他靜靜地等着。直到她在他的面前停下步子,他才開口道:“笨丫頭,不記得我先前說過什麽了嗎?讓你別跑,乖乖走來就是。”

被他罵作“笨丫頭”,阿顏也不生氣,只是仰面望他,笑道:“我不想讓瑞之久等啊。”

疾風心中一動,張了張口,卻終究沒有說些什麽,只是與她并肩下山。阿顏又摟起他的手臂,他卻拍開她的手。這個動作,在他而言,是既無奈又失落,不得已而為之。

這已是阿顏恢複記憶的四個月之後。在這四個月中,他們心照不宣地,再沒有提過杜伯欽,沒有提過草廬裏的一切。他帶着她來到這個依山傍水的小鎮,轉眼間便度過了炎熱的夏天。

恢複記憶并再未服藥的阿顏,一開始,雖然她在認知上還是只有六歲孩童一般,但是已不像先前那樣容易忘事了。凡是他教她的東西,她都一一牢牢記下,學得極快。

疾風明白,自個兒是個江湖草莽,肚子裏也沒什麽墨水,可他卻明白,阿顏需要讀書。她與別的姑娘不一樣,她失去了十年的時間,她腦中只有孩童一般的善與惡,卻半點不通事理,而這些,只有以讀書來補足。

可這世道,哪裏有給女子讀書的書院呢?再者,她若與孩童一起學,年齡已是不符;若與青年同學,他更覺紮眼。而他疾風一介江湖客,又哪裏教得了她?

思來想去,疾風便把主意打在了寺廟上。廟裏經常有高僧講經授課,鎮子裏的婦人們也常去旁聽,而佛門清淨地,他也沒什麽好擔心的。更何況,對于杜伯欽一事,他始終希望她能消去報仇的念頭。

當年的是非曲直,已難以說得清,道得明。杜伯欽雖殺死了鐘子野,可這又何嘗是他所願?他不能代替阿顏,做出決定。但他至少希望,她的決定,不會讓她在日後追悔莫及。

行走江湖,風裏來,雨裏去,誰不是舔着刀口的日子?從前,他只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江湖上,又有誰不是殺人人殺?可一旦涉及到阿顏,他卻只盼望她不蹚這渾水,不沾這是非——止殺。為了杜伯欽,也為她自己。所以,每次廟中授課,他都會将她送來這裏。

阿顏也曾問他,為什麽不随她進去?這個問題,疾風只有苦笑,卻不能如實作答。他又要如何作答?佛門清淨地,講究的是“五戒”,戒殺、戒盜、戒淫、戒妄語、戒飲酒。他除了“淫”這一條沒犯過之外,其他四條都沾了邊。更何況,他“盜中君”,賣的就是這門手藝,又有何顏面去見那些悲天憫人的佛祖?是以他只在寺外等她,從未跨入寺中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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