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chapter 38

何知禮所說的菜是一家中餐館, 菜式做得很精致, 味道也不錯。

路渺渺覺得口味有些熟悉, 回來的路上問何知禮, 才知道他的廚藝就是在那裏學的。

“有段時間胃不好,醫生建議自己做飯吃。”何知禮向她解釋。

路渺渺偏頭看去, 想起上回在酒吧那一回。他因為喝多了酒, 胃疼得坐在沙發上, 路都走不成。

路渺渺直言不諱:“可是你現在的胃也不好。”

“嗯,”何知禮微斂着眸, 一本正經地說:“因為沒有想讓我給她做飯吃的那個人。”

路渺渺:“……”

……

回到學校,已經是下午三點。

路渺渺繼續去圖書館,把何知禮趕了回去。

他坐在這裏太吸引女孩子的視線,總有人有意無意地朝這邊看過來, 打量他們的關系。

即便路渺渺盡力忽視,也抵擋不住學妹的熱情。

還有幾個女生來問他問題, 求他畫出期末重點。

實在影響路渺渺的複習。

何知禮合上書, 看一眼身旁面露不豫的女孩子,對其他幾個女生說:“抱歉,可以請你們回自己的位置麽?”

他說:“我的女朋友需要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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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女生面面相觑,這才想起來看他身邊的路渺渺。

然後想起這幾天論壇瘋傳的他們兩個的關系,立即露出羞愧,連說了好幾聲“不好意思”,才抱着書本離去。

路渺渺從書本抽起視線,烏目轉移, 說:“學長對女孩子真是毫不留情。”

何知禮低聲詢問:“那你還要趕我走麽?”

路渺渺不做聲,執起鋼筆繼續做剛才未完的題,沒有理他。

算了,他想留下就留下吧。

不過何知禮也沒有在這裏待多久,下午四點半的時候,周助理打電話給他,通知公司臨時有事,何向恒要求他回公司一趟。

他起身離去,把路上買的糖果放在她桌上。

“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口味,給你買了草莓。”

他捏了捏她的耳朵,“可以挑剔,不許扔掉。”

何知禮走後,路渺渺看着桌上那盒草莓糖,支着臉頰,很久很久才牽了下唇角。

何知禮從校門出來,沒有立即上車,而是倚着車身點了一支煙。

後方一輛白色的車子緩緩駛來,停在他的身前。

車牌尾號1221,正是剛剛那一輛。

對方降下車窗,露出宋明譽的面龐。

他的臉色似乎不太好,有些憔悴,但仍舊衣冠整齊,眉眼正肅。

他在這裏等了何知禮很久,終于等到他出來。

何家和宋家是沒什麽商業聯系的,雙方沒有交集,只是互有耳聞。

但是因為路渺渺的事,何知禮特地調查過宋家。

所以剛才一眼就能認出這是宋明譽的私人車牌號。

何知禮指尖夾着煙,卻不抽,手肘搭在車頂上,緩慢地問:“宋總特地等我,有事麽?”

過了一會,宋明譽推開車門從裏面出來,站在何知禮面前。

“能不能和你談談?”

自從上次離開後,何知禮沒有再來學校找過她,不過每天都會和她打電話。

偶爾問她幾個在學校的問題,沒有再強求她一定不許挂斷電話。

路渺渺忙着考試和論文,還是會抽空回答他的問題。

也許是大學第一次期末考試,大家還沒從高中緊張的環境抽身而出,都很在意,複習的勁頭也足。

每天教室的出勤率也比以前高了不少,很少有人缺席。

這天下完馬哲課,中間有二十分鐘的課間休息時間,接下來還要上一節邏輯學。

他們換完教室,林麓拿起本子在統計什麽東西。

不過教室吵鬧,路渺渺也沒有仔細去聽。

老師上節課布置了課堂作業,表明這節課會提問。謝家音沒有寫,正拿着書本向她請教。

哲學作業不像英語數學,回答簡單的ABCD或者公式就可以,還要講得條分縷析。她臨時抱佛腳,這會正纏着路渺渺不放。

不過也怪不了她,她原本就不喜歡哲學,當初選專業也是被調劑進來的,她看到這些理論就頭大。

身後譚瑤看到,忍不住說:“謝家音,同樣都是談戀愛,你跟路渺渺怎麽差這麽多啊?人家跟何知禮學長交往,成績還是那麽好,你怎麽連作業是什麽都不知道。”

說完,突然感慨,“還是說你比較黏人啊?”

她轉頭好奇地問路渺渺,“路渺渺,你和何知禮學長也這麽黏嗎?”

路渺渺微彎唇角,看着她道:“好像不關你的事吧。”

譚瑤一噎,沒再說話。

正好林麓走到他們這排,手裏拿着一個筆記本,問道:“譚瑤,你元旦為什麽不能去湯山?”

湯山就是這次他們泡溫泉的地方。

譚瑤扁着嘴角,“我要回家,而且我本來就不喜歡泡溫泉。”

林麓點點頭,來到路渺渺身邊,明顯停頓了下,“路渺渺,你呢?”

路渺渺掀起睫毛,遲疑着問:“……什麽湯山?”

……

上完課,路渺渺從教室出來。

謝家音要和陸峰一起出去,陸峰早已騎着車子在道路盡頭等她。

他穿着深色運動衣,襯得身姿更加挺拔,在一群大一的學生中間,格外醒目。

謝家音和路渺渺打了聲招呼,就朝陸峰快步走去。

路渺渺和她道別,直接回了宿舍。

明天是周末,她要回家一趟。

她要帶的東西不多,盤腿坐在床上,只塞了幾本書和一盒草莓糖。

草莓糖是何知禮給她的,她一直沒吃。現在看着那盒包裝,微微歪了一下頭,還是拿出來拆開包裝,倒了一顆。

糖果圓圓紅紅,像握着鮮活的心髒。她遲遲沒動,直到手邊的電話鈴聲響起。

路渺渺拿起來看了眼,是一個陌生號碼,歸屬地顯示本市。

她以為是什麽推銷電話,沒有接聽。過了一會,那個號碼又堅持不懈地打來。

一直到了第三聲,路渺渺才劃開接聽按鍵。

那邊松一口氣,接着響起一個低緩的男聲:“渺渺,你終于肯接我的電話了。”

路渺渺聽出對方的聲音,握着電話的手一緊,直接就要挂斷。

宋明譽仿佛能看到她的打算,忙道:“別挂,!我覺得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

路渺渺下意識看一眼床下,徐燦燦已經收拾好東西離去,鐘玉下樓打水,她垂着眼眸,問道:“我們還有什麽好談的嗎?我以為上回已經和您說得很清楚了。”

宋明譽道:“上回沒有了解你的喜好,是我不對,如果你有什麽喜歡的東西……”

“不用,”路渺渺迅速地拒絕,“我不需要你送的任何東西。”

那邊沉默一秒,仿佛嘆了口氣,“渺渺,你怎麽樣才會承認我這個爸爸呢?”

“……”

走廊裏傳來鐘玉和人說話的聲音,很快就來到她們宿舍門口。

宋明譽又道:“我……”

路渺渺抿着唇角,拇指懸在挂斷按鈕上方,“我不需要爸爸,為什麽要承認?”

說完,就要按掉。

宋明譽的聲音比她更快響起——

“你如果真的不需要爸爸,為什麽會和那些年長成熟的男人來往?他們能給你父愛嗎?”

下一秒,電話被路渺渺挂斷,只餘嘟嘟盲音。

鐘玉從外面進來的時候,就看見路渺渺曲起雙膝坐在床上,臉蛋有點褪色的白。

“渺渺,你剛才在和誰打電話?怎麽臉色這麽差?”鐘玉問道。

路渺渺緩慢搖了下頭,想從床上坐起。恍惚覺得手裏還握着一個東西,打開,是一塊已經融化的草莓糖果。

糖霜脫落,黏滿手心。

路渺渺回到穆蘭道老宅,直接上了樓。

初七一直在後面跟着,不顧她的冷漠硬擠進她的房間。

只不過路渺渺實在沒有心情逗它,彎腰将它摟進自己的懷裏,一起躺到床上。

她烏黑雙眸盯着頭頂的床帳,思緒放空,半天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腦海中始終重複着宋明譽的那句話,像魔音,一遍一遍貫耳。

是麽?

他們都是這樣認為的嗎?

路渺渺想了很久,最後将自己蜷起縮進被子裏,眉眼低垂,一動不動最後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晨六點。

樓下很安靜,外公外婆大概都還沒有起床。窗外晨曦微露,山掩青黛。

路渺渺起床去洗了個澡,大概是熱水開得太足,整間浴室都充斥着薄薄霧氣,腦袋也有點沉沉的。

她一邊擦頭發,一邊準備下樓吃早餐。恍惚中好像聽到手機響了一聲,也沒有在意。

一直到吃完早餐上樓,才看到何知禮發的消息。

wuli:我在你家樓下,能出來麽?

發送時間,是半個小時之前。

路渺渺踩着棉絨拖鞋走到陽臺,朝大門口看去一眼。果見山道停着一輛黑色的卡宴,車窗半開,看不見裏面的人。

千層渺:有什麽事?

wuli:帶你去一個地方。

路渺渺盯着那行字想了很久,趴在陽臺,最終還是打下兩個字回複。

千層渺:好啊。

她去浴室吹好頭發,又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這才朝樓下走去。

外公外婆正好下樓吃早餐,看見她收拾得幹幹淨淨,自然要問她去哪裏。

路渺渺轉頭說:“去還東西。”

門口,何知禮不知道在這裏等了多久,車玻璃一層淺淺水霧,像今早的朝露。

明明已是初冬,他卻只穿着一條淺藍襯衣和羊毛衫,袖子向上卷起,露出精壯結實的小臂。

路渺渺打開車門做進去,“你要帶我去哪裏?”

何知禮沒有說多餘的話,直接發動車子,低着嗓音:“畫展。”

……

何知禮口中的畫展是近代歐洲的一些畫作,在S市最有名的私人畫廊舉辦。

因為不對外開放,進去參觀的人都是畫廊老板的朋友或有錢人。畫廊老板用這些畫舉辦了一場慈善拍賣活動,獲得的錢全部捐給慈善機構。

何知禮這次來就是想拍下一幅畫,請路渺渺幫忙參考。

只不過他們去的太早,畫廊還沒有開門。

何知禮就帶着路渺渺去一旁的餐廳吃了早餐,回來後,畫展才正式迎客。

畫展總共分三個展廳,分別是歐洲近代的三個不同階段。

每個時期都有每個時期的特色,何知禮帶着路渺渺一個展廳一個展廳地參觀。

或是回眸淺笑的少女,或是貝殼中誕生的女神,挂在牆壁,每一幅都是真跡。

難怪這所畫展要在地下悄悄舉行,這樣大規模的真畫,若是放在明面上不知該引起多大的轟動。

路渺渺看着其中一幅畫,問:“為什麽要讓我來幫你參考?”

何知禮牽住她的手,“你不是學過畫麽?”

路渺渺微微一怔,她媽媽确實讓她學過油畫,只不過那已經是小時候的事了,她幾乎都快要忘記。

她低頭,沒有掙脫,意味深長地說:“學長知道的真多。”

一連逛了兩個展廳,何知禮始終沒有看中的畫。

路渺渺正準備去往下一個,就見他停在一幅畫作跟前。

他目光打量片刻,對路渺渺說:“這幅怎麽樣?”

那是一幅色彩極其鮮明的油畫,夜幕漆漆,總共只有兩個人物。

身材高壯的男人走在前面,褲管被濺濕了泥,身後印個一塊一塊深重的腳印。他後面跟着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紮着毛絨絨的羊角辮,一踉一跄地跟在男人身後,小手緊緊攀住男人的褲腿。

周圍下着綿綿細雨,男人脫下破舊的外套,擋在小女孩頭頂。

兩人都只有背影,但是卻能一目了然地看出他們是父女。

油畫下方标着底價,九位數起,是本次畫展最昂貴的一幅。

路渺渺視線盯着那幅畫,過了許久,才轉頭問何知禮,“你喜歡這幅畫麽?”

何知禮坦然,說:“畫得還不錯。”

“哪裏不錯?”路渺渺追問。

何知禮低聲:“這個男人手裏沒有戴婚戒,證明已經離婚,單身撫養女兒。他腿上有泥水,說名幹的是體力活,卻把女兒帶上,證明他很愛他的女兒。最後,為了不讓女兒淋雨,他脫下了唯一的上衣。”

何知禮總結,“父愛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是嗎?”路渺渺低斂着眸,不以為然。

她說:“他沒有照顧女兒的能力,卻貿然接下女兒的撫養權,是對女兒人生不負責。明知工地危險,還要把女兒帶過去,是不顧她的安危。至于下雨天——卻不能給她買一把傘,這樣的父親有什麽用?”

她轉頭看向何知禮,“學長接下來是不是要告訴我,我也需要一個爸爸?”

何知禮站定,默聲不語。

路渺渺忽地輕笑,毫無預兆地問:“你見過我的爸爸了,對不對?”

他看着她,沒有辯駁。“對。”

路渺渺掀起嘴角,冷漠譏诮,“所以那些話也是你告訴他的?”

哪些話?何知禮微微蹙眉,想要問她。然而不等他開口,就聽她毫無預兆地說:“你是不是以為我還會再去糾纏別人的爸爸,所以想迫不及待地讓我認回自己的父親?”

一瞬間,何知禮臉色忽然一變。

仿佛終于撕開完美的僞裝,真相大白天下,暴露早已腐爛的內裏。

他握緊她的手,不松開,卻也沒有否認。

路渺渺心裏有什麽東西不斷下沉,終于落底。

她輕輕地眨了眨眼睫毛,語氣淡然:“學長知道我為什麽一直不答應你嗎?”

“……”

“因為你太自以為是了。”她說,“自以為是我的男朋友,自以為删除我的短信,自以為能夠掌控我的一切。”

“——現在,你還自以為我需要一個父親。”

她從外套口袋裏找出他送的那盒草莓糖,拉住他的手,攤開放回他的手心。

“你既然這麽介意以前的事,就不應該來喜歡我。”

以前發生的事情沒有辦法改變,他看到的東西也不能當做沒看到。

他以為她和他父親有染,擅自為她冠上罪名。現在喜歡上她,又擅自為她尋找借口。

可是憑什麽呢?

她所做的每一件事,為什麽都需要他認可,改觀,然後被他原諒?

路渺渺松開他的手,後退一步,“你不能接受我這個人,你想要否定我的過去。”

“可是那就是我,全部的我。”

她擡頭看他,“你如果不能接受,就以後都不要再來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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