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花容月貌
這一夜斓丹睡得很香,安心舒适到令她自己都很洩氣。
當一個罪人也需要決絕的心性,不管她怎麽痛恨自己,痛恨過去,一旦得到精心的照料,仍無法拒絕安适的待遇。她畢竟是個軟弱庸諾的人,對自己都狠不起來,她這樣怎麽對得起那些被她害死的人?
她對自己失望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睜開眼,适應了一下房間裏溫柔的光線,沒有動,不免又想到過去的十八年。
她若不是這樣的性子,怎麽能平順地度過皇城裏分毫畢現的歲月?
她也曾有過很多委屈,很多不平,可是沒辦法,她只有帶着滿腔怨苦睡下,告訴自己第二天就會好了,事情會過去,她就會忘記或者忍下。
母親早逝,她被寄養在無寵的林嫔膝下,沒幾年就連林嫔都過世了。很多事,她不學着遺忘和忍耐,又能怎麽樣呢?她太弱小,又太平凡了,什麽力量都沒有。
她在宮裏從來沒乘過步辇,卻要笑着仰頭和高坐在辇上的斓凰寒暄,不僅斓凰,還有斓橙,斓紫,還有那些得寵的嫂嫂們。都說宮裏最是等級分明,法度嚴謹,其實完全不是,榮寵,就是通過超越等級,逾越法度體現的。同樣是公主,待遇天差地別。
她長到十八歲,唯一超過份例的賞賜,是她十五歲生日那天,父皇額外賞她的赤晶項圈,除此一無所有,她甚至不能在請安或者飲宴時,靠父皇母後近一些。即便靠得近,又能如何呢?在各具美貌,能說會道能歌善舞的姐妹之中,她還是默默無聞,毫無光彩。
她就是這樣長大的,很難會有淩厲的性格。
一度,她并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好。宮廷是個充滿殺機的地方,弄巧成拙的話,結局還不如安守平庸。
斓紫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那年斓紫的母親得寵,晉封了貴妃,斓紫得意起來,行止間有了和斓凰争寵的意味。父皇賞了斓凰赤月骢,斓紫就纏着父皇非要得到踏雪烏。一來二去,皇後娘娘和斓凰就忍無可忍了,一道旨意下來,斓紫前往北漠和親。貴妃和斓紫慌了,哭求多時,父皇完全不為所動,平常的寵愛遷就也消失不見。斓紫只得含淚遠嫁,二年就死在偏僻閉塞的蠻夷之國。
北漠派人來求親的時候,人人都說皇上會選丹陽公主,因為丹陽最不得寵,嫁到那種地方皇上最不心疼,沒想到事情的結局,是斓紫的悲劇。
斓丹在暗自慶幸之餘,更加覺得自己的忍耐和柔順是對的,至少沒有刻意暗害她的敵人。
可身為皇女,命運就是最大的敵人,她雖然躲過北漠和親,卻躲不過示恩下嫁。父皇要把她嫁給文悅侯的次子,那個只知花天酒地的不堪之人,只因為文悅侯的長子鎮守南岳關隘有功,除了加官進爵,對于手握兵權之家,自然要聯姻優待。大公子已經娶了大公主斓青,不可能再娶一位公主,只好施恩于二公子了,哪怕明知他品行不佳。
如果沒有申屠铖,她或許又和以往的十八年一樣,牙一咬眼一閉,哭幾天,平靜地接受父皇的旨意了。可是,她心裏有了期待,對未來存了希望,于是就有了抗争之意。抗争,在宮裏,往往就等于野心和陰謀,那個在她生命裏閃閃發亮的人,信誓旦旦對她說,只要讓太子提前登基,賜婚自然取消,他成了重臣,順理成章地可以娶她,幸福相守。
她在申屠铖的眼睛裏看見了光彩粲然的将來,可真要動手下毒,她到底少了勇氣和陰狠,不免舉棋不定,遷延猶豫起來。
這個時候,皇後娘娘偏偏派了貴妃來勸慰,勸她接受旨意,嫁給二公子。貴妃明知這項任務是皇後對她的嘲諷,卻又無法拒絕,一腔怨憤自然就撒在了比她更無助的斓丹身上。
貴妃對她說,你不接受又有什麽辦法呢?誰讓你生在皇家,又無母系扶持?誰讓父皇對你不夠寵愛?
斓紫當初何嘗不是相同的處境和絕望?
貴妃的表情,讓斓丹刻骨銘心,那是無盡的屈辱和無奈,皇後娘娘就是要狠狠抽貴妃耳光。貴妃怎麽了?誰讓你不是皇後呢?斓紫得寵又怎麽樣呢,誰讓她比不上斓凰?就算事情已經過去了,斓紫也死了,只要皇後娘娘想起來,就有的是辦法繼續羞辱貴妃,無情撕開她心中隐痛。
斓丹看着貴妃離去的身影,不由想,今天晚上貴妃入睡前,會不會也忍住心裏所有的悲痛,對自己說,明天一切都會過去,會忍下,會遺忘?
她憐憫貴妃,也憐憫自己,這金磚碧瓦的宮中,若做不到至高至貴,就該想辦法離開。
她下定了決心,她忍得太久了,忘得太多了,被逼到絕路,便想着為自己賭一把。畢竟,她現在還有申屠铖的愛,她還有籌碼,等申屠铖心灰意冷而去,她還能剩下什麽?
斓丹又想起二姐罵她的話:你真以為申屠公子會喜歡你嗎?照照鏡子吧!
她照過鏡子,可愛情蒙蔽了她的雙眼,她根本沒發現,自己沒有賭一把的本錢。
門被禮貌地敲一敲,不等她應聲,便被推開了。兩個丫鬟擡了架半人高的銅鏡進來,穩穩地放在明亮的西窗前。
斓丹起身,愣了愣,無力地苦笑了一下,老天爺對她的嘲諷還沒完麽?
申屠銳披着錦裘悠悠地跟進來,笑着向她一招手:“過來。”
斓丹住過了亂葬崗的草屋,和素不相識,瞧不起她的老頭朝夕相處,一大早被申屠銳這樣堂而皇之闖進房來,倒也沒覺得怎麽局促。
她坐起身,随意攏了下披散的長發,下榻時發現申屠銳愣愣地看她,眼神奇怪。
“怎麽了?”斓丹摸了摸臉,沾了什麽嗎?
申屠銳緩過神來,撲哧一笑,有點兒自嘲的意思。“過來。”他揚了揚下巴,語氣蠻橫,眉梢眼角卻還存留着淡淡的笑意。這樣的他,竟然很有魅力,斓丹的心些微一抖,回味了一下,她也想笑了,吃過美男計大虧的人,怎麽還如此輕易地動搖?
她走得慢,一瘸一拐的也不好看,申屠銳只是笑眯眯地看她,也不催促,也不攙扶。
斓丹無視他,專注地走到鏡子前,慢慢坐下,細細往裏瞧。
很久很久……她都無法動彈。
“葛春的手藝真不錯。”申屠銳笑着說,盤膝坐到斓丹身旁,地龍燒得很熱,他潇灑地解開錦裘披風,甩在一邊,丫鬟默默拾起。
他湊過來,和斓丹一起看鏡中的容顏,斓丹不說話,他也沒再出聲。
斓丹的眼睛沒有從鏡子中挪開,“這也是你授意的?”
“嗯。”申屠銳又假認真,“不是很痛苦麽,既然受了這樣的罪,當然要弄到最好看才劃算。”
斓丹回憶了一下過程的疼痛,覺得此話有理。
“可……”她皺眉,鏡中人也眉間微蹙,說不盡的妩媚清愁,“這也太漂亮了。”
“你還抱怨起來了。”申屠銳哈哈笑,“我也沒想到,”他感嘆地撇了下嘴,“你底子不錯,竟然能達到這個程度。不過話說回來,要不是變得傾國傾城,怎麽能在申屠铖的三千佳麗中脫穎而出?”
他說起申屠铖這個名字那麽冷淡,和剛才的笑語晏晏極為不同,斓丹扭頭看了他一眼,他仍舊含笑坦蕩,卻又看不出任何情緒。
她只得看回鏡子,忍不住擡手摸了摸鏡中人的臉,何止傾國傾城?就連她這個女人,看了以後都舍不得挪開眼睛了。
“你就不怕,我看見申屠铖就一刀捅死他,根本不會等待你所謂的時機麽?”斓丹問。
申屠銳笑得拍了拍膝蓋,開心得不像作假,“丹陽,你知道我是怎麽注意到你的麽?”
斓丹沒回答,還用問,很多人都是因為相同的原因注意到她。
因為申屠铖的愛慕。
帝都名頭最響的公府世子喜歡了平凡的公主,被人忽視多年的公主分享了他的光芒,被大家注目了,準确說,是側目了吧。
“那是三年前的中秋節……”申屠銳眼神恍惚了一下,回想當初的情形。
宮中夜宴,懸燈萬盞,國公以上爵位的親貴大臣都奉诏舉家入宮了。一時間冠帶滿盈,錦繡招飄,作為安國公家不起眼的二公子,也沒幾個人招呼迎奉。他找了個偏僻的高處,自斟自酌,冷眼俯看人群百态。
頗好漁色的五皇子拉了不知道誰家的美貌小姐,偷偷潛到了他腳下山壁邊的花叢裏,說了幾句情話,郎情妾意地正要往私定終身方向奔。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孩撐了盞兔子燈,顫顫巍巍走來,鵝卵小徑彎彎曲曲,那點光亮和那個清瘦的身影也飄飄忽忽的,精靈般可愛。她極煞風景地舉燈照了照花叢,讓五皇子和小姐在光線裏好生尴尬狼狽,她卻不明所以似的,還甜甜叫聲五哥。
五皇子被打斷了好事,一肚子發不出的火,呵呵冷笑,整頓衣衫,丢下一句敷衍的話就走了。
申屠銳原本以為只是個沒眼色的懵懂丫頭罷了,沒想到那個瘦小的女孩伸手拉住小姐,擔心道:“瑗瑗,你不要被五哥騙啊,他開葷就不認賬的,你白白吃虧!”
他差點笑出聲,開葷不認賬……
她以為做了好事,可人家小姐卻未必領情,幹笑着冷淡道:“丹陽,謝謝你啊。”
斓丹聽他說完,淡淡苦笑道:“那個時候我真傻啊……”
瑗瑗後來成了五哥的側妃,婚事辦得很倉促,因為瑗瑗肚子裏有了五哥的孩子。要不是她那次打斷,說不定瑗瑗就能提前幾個月嫁入王府,她擋了人家的好事,還覺得是保護了朋友呢。瑗瑗成了側妃後,對她更加冷淡,甚至有那麽點點嫌惡,斓丹這才明白,她哪有朋友啊?
“你現在也不聰明。”申屠銳揶揄。
斓丹臉一沉,再一想,他說得也對,她無話可答,只好又看了眼鏡中的自己。
“葛大叔……”她想起了老頭,原來他姓葛,斓丹并不堅決地說,“不要殺他。”
她知道申屠銳不會把她的請求當回事,可她不說一說,心裏總是不安。
“我殺他幹嗎呀!”申屠銳覺得可笑,“他還很有用。”
“那……看墳的老夫妻……”她繼續嘗試。
“這可沒辦法了,他們沒用了,就得死。”申屠銳仍舊笑着,說起老夫妻的死和葛春的生,沒有什麽分別。
“你還肯說幾句實話,我沒用了也得死吧?”她諷谑地看了他一眼。
“那當然。”他笑容不改,“誰沒用了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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