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徐睐哭得很傷心,肩膀一抽一抽的,是那種毫無形象的嚎啕大哭,她緊緊地抓着張行的衣裳,頭抵在他的肩頭,滾燙的淚水不斷地從眼眶裏滾出來,落在張行的衣裳上,很狂就将他的衣裳泅濕了。
張行猶豫了一會兒,伸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将她往自己懷裏攬了攬,卻什麽都沒說,只是任由她盡情的哭泣着。
“來來姐!”四個小家夥站在那手腳無措的,擡着頭巴巴的看着徐睐。
她哭了很久,整個人縮在張行的懷裏,身體小小的,身體因為難過微微顫抖着,抓着張行衣裳的手很緊,一雙手骨節之處帶着用力的白,好像張行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
那一刻,張行無比清晰的認識到,懷裏的小姑娘,有多麽的孱弱,多麽的需要人保護。她的肩膀這麽小,這麽窄,他輕輕地用手就能将她完全抱在懷裏。
“來來?”
張行擡頭,看見一個青衣婦人站在那裏目光有些驚訝的看着這邊,那種驚異,好像看見了什麽完全不應該發生的事情。
徐睐抽了抽鼻子,順手抓着張行的衣服擦了擦眼淚,從他懷裏擡起頭,目光怯生生的看了張行一眼,然後轉過身去。
“嬸嬸!”她叫婦人,一雙眼睛紅紅的,就連臉頰也是紅紅的。
沈家嬸嬸走過來,目光奇怪的看着張行,問:“這位是?”
徐睐低着頭,語氣裏還有幾分哭腔,道:“嬸嬸,這是我同學。”
張行忙道:“嬸嬸你好,我是徐睐的同學,我叫張行。”
沈家嬸嬸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徐睐一眼,眼裏閃過一絲了然,道:“你是徐睐的男……同學,是知道徐睐她外婆去世的消息才來的吧。”
張行一愣,徐睐她外婆去世了?
一群人往上走,走到上邊,張行耳邊便聽到了一陣陣的哀樂,這是家裏有人去世之後會放的音樂,張行忍不住看了徐睐一眼。對方垂着頭,露出一截瓷白的脖頸來,頭上戴着白色的孝帕,分明就是一副戴孝的打扮。
沈家嬸嬸道:“你能來這,也是有心了,沒想到徐睐竟然會有你這麽一個男……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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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嬸嬸的語氣有兩分艱澀,看着他們兩的表情一言難盡,尤其是每次說到男同學這兒,語氣都會詭異的停一下。男什麽,難道她覺得自己是班長的男朋友?
想到這,張行忍不住望天。莫名其妙跑到人家家裏來找一個女孩子,就是他自己,都要誤會了。
徐睐她家身後是一片桃林,如今桃樹結果,上邊的桃子又大又紅的,壓得樹枝沉甸甸的。而在桃林前,是一棟稍顯老舊的木屋,此時木屋之上已經高懸白布,裏邊人來人往的,都是今日前來幫忙的人,徐外婆的遺體要在家裏停放三天,然後在三天後擡上山去安葬。
“來來……”那邊有人在叫徐睐,敘拉扭頭看了張行一眼,對沈家嬸嬸道:“嬸嬸,你帶張行去屋裏坐會兒,我去去就來。”
兩人往屋裏走,沈家嬸嬸看了張行一眼,十八歲的張行人高馬大的,臉龐輪廓分明,眉間帶着一股子痞氣邪性,看着有幾分不正經,不像個好孩子。
徐睐怎麽會找個這樣的男朋友呢?
心裏一邊嘀咕着,沈家嬸嬸一邊道:“你是來來同學,應該也知道她家裏一些事情吧?來來剛出生沒多久她媽就死了,她和她外婆相依為命長大,只有這麽一個親人。這次徐嬸去世,對她實在是個很大的打擊。也幸好你來了,你是沒看到昨晚她的樣子,徐嬸這一去,好像把她的半條命都帶走了,難過得連哭都哭不出來了。我還擔心,她一直憋着會把自己憋出病了。還好,看見你,她倒是哭出來了,我也就放下半顆心了。”
沈家嬸嬸絮絮叨叨的說着,一邊說還一邊抹着眼淚,她打小看着徐睐長大,看她難受的樣子,怎麽不心疼?
沈家嬸嬸跟張行說了很多,說徐睐小時候有多麽的讓人心疼,她是他們淨河村為數不多的幾個高中生,而且成績還一直很好,說徐睐有多麽的乖,說她從小就苦,苦到現在,唯一的親人也去世了。
“……她小時候我們這兒的瞎子算命給她算過命,說她命運多舛,生來就是一副苦相,沒有親人緣,更是個短命早夭的像。”
沈家嬸嬸想到哪說到哪,卻讓張行心頭一震。
短命早夭……
他突然想起自己做的那個夢來,明年,班長也才十八歲,可不是短命嗎?
呸呸呸,那只是個夢而已!
張行叫自己心裏不要亂想。
接下來的三天張行并沒有離開,一直待在淨河村,待在徐睐身邊。淨河村的村民們都已經認得這個看起來面惡但是心善的少年,知道他是徐睐的同學,私底下還有人嘀咕,說什麽男同學了,哪有非親非故的同學這麽盡心盡力幫忙的?照他們看,着分明就是徐睐的男朋友了。
晚上徐睐要守靈,跪在堂屋中給徐外婆燒紙,張行便跟着她跪在一旁,看着她伸手取了黃紙丢進火堆中,不一會兒黃紙便化成了黑色的灰燼。
“家裏只有我和外婆兩人,小時候我生病了,外婆背着我走了十裏的山路去看醫生,那時候我就想,我一定要在村裏建一個很大很大的醫院,這樣外婆就不用再辛辛苦苦的背我去醫院看病了。”
“外婆一直說,等我考上大學,賺大錢,就可以好好孝順她了。可是,為什麽她不等我呢?不等一等我,等我長大好好孝敬她啊!”
徐睐彎下腰,捂着臉不斷的哭着,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的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張行永遠都記得這三天,這漫長而炎熱的三天。晚上徐睐睡不着,就坐在靈堂裏和她外婆說話,絮絮叨叨的。她在靈堂裏,張行就站在靈堂外邊,等她哭累了,靠着牆睡着了,就把人抱到床上去。
白天的時候徐睐還要哭靈,嘴裏念着張行不懂得哭詞,哭得聲音都沙啞了,一雙眼睛腫得像核桃一樣。張行讓去街上買香燭紙錢的村民給他帶了幾個雪梨,拿了冰糖炖了讓她吃。
他自己忍不住感嘆,就算是對他自己,他都沒有照顧得這麽仔細過。
晚上天氣轉涼,倒也涼快。
“張行,謝謝你!”
兩人坐在外邊,徐睐手裏捧着剛出鍋的冰糖雪梨,聲音有些啞,低低的給張行道謝。這麽多天,她的心情也算緩和了下來,語氣倒是平靜。
夜色帶來的涼風吹在她的臉上,卷着不遠處栀子花的香氣,還帶着桃子成熟的香味。
張行笑道:“我其實什麽都沒做,倒是你,心情好了一點嗎?”
徐睐點頭,嘆道:“我沒事……”
她又低低的道歉,道:“對不起,我讓你們擔心了。不只是你,還有沈嬸嬸,還有其他人,讓你們為我操了這麽多心。”
“傻!”
張行伸手拍了拍她的頭,道:“只要你好好的,我們做的一切,也都值了。所以啊,盡快振作起來,打起精神來吧。”
徐睐覺得眼眶又有些熱了,她垂下腦袋,道:“張行,你真好!”
張行挑眉,轉過身做兇惡狀,道:“我可不好,我超~兇的。所以啊,你要是再這麽苦着一張臉,我怕是忍不住要揍你了。”
徐睐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卻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道:“我知道你是好人,特別特別好的。”
“笨蛋!”張行笑了笑,又揉了一把她的腦袋,道:“今天早點睡吧,明天還要給外婆送靈了。”
徐睐捧着碗乖乖的點頭。
第二天太陽還沒升起來,大家就已經吃了飯,準備送靈了。村裏幾個強壯的青年人擡着徐外婆的棺材上了山,徐外婆的墳地便在她女兒也就是徐睐媽媽身邊,兩母女在一起,那也有個伴。
等下葬的時候,需要親人哭靈,徐睐以帕掩面,随着哀樂鎖啦的聲音,嘴裏念着哭詞,看着泥土不斷的把裏邊漆黑的棺材掩埋,然後只剩下一個高高的土包。
一大一下兩個土包,一個新的,一個舊的,便是徐睐唯二的兩個親人了。
等人埋好,村裏的人也逐漸散去,最後只剩徐睐一個跪在地上。因為哭多了,她的眼睛一掉眼淚就有些刺痛,整個人呆呆的跪在墳前,面上一片茫然。
“班長!”張行蹲在她身邊,叫她。
徐睐扭過頭來,一雙眼茫然的看着他,道:“張行,我外婆死了!”
張行伸手把她抱在懷裏,輕輕拍着她的頭,低聲道:“嗯,我知道。”
“我外婆死了!”
她抓着他的衣服,忍不住哭了起來,像是終于意識到這一個事實一樣。自此以後,這世上,就只有她一個人,只有她一個人孤獨的活在世界上了。
她哭得累了,就躺在張行的懷裏睡着了,張行把她放在背上,背着她下山。
太陽早就升了起來,豔陽将這世界照得一片溫暖明亮,好像沒有一點陰霾。溝渠裏的河水映着陽光一片波光粼粼,嘩啦啦的響着。
“以後,我就是一個人了。”
徐睐趴在他的肩膀上,低低的在他耳邊說。
張行沒說話,只是将她背得更加穩了些。
等到了陸家家門的時候,他突然站正了身體,不往前走了。
“徐睐,以後,我會陪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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